‘唉~~’臧愛親卻是暗暗歎了口氣,作爲自己唯一的女兒,她如何不了解劉興男?
她在劉興男的臉面,再也見不到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容,以往劉興男吃什麽都是狼吞虎咽,無論好不好吃,讓人很有食欲,可是如今的劉興男,那大口咀嚼當中分明帶着些勉強!
臧愛親不認爲這變化是由年齡所決定,沒心沒肺,是劉興男與生俱來的性格,否則早就嫁給了衛風,又何必挨到現在?起先臧愛親很想把劉興男的性格改變過來,作一個正常女人,但現在她想通了,沒心沒肺有什麽不好呢?至少能快樂!
令她欣慰的是,劉興男沒變,但同時又令她無奈的,這個家,已經變了,那寬大的府邸不能再稱之爲家,還有夫郎,自從掌了建康朝政之後,也變得越來越陌生,如果不是面容沒變,臧愛親都會懷疑自己的夫郎是不是換了個人。
臧愛親不禁看了眼劉裕,劉裕不怒自威,越來越有帝王相,陌生的令人可怕,如果有選擇,臧愛親甯可劉裕胸無大志,甚至沉溺于賭錢都行,因爲那還算正常人,可是帝王....
自古帝王無情路,血脈相殘又何如?試看關山如畫時,舉目累累盡白骨!
臧愛親拿劉裕與衛風做起了對比,在她的潛意識裏。衛風仍是那個滿臉笑呵呵,偏偏下手狠辣無比的年輕人,她很奇怪,爲什麽自己會肯定衛風沒變?
臧愛親看了眼劉興男,這倒是讓她有了些明悟。
‘或許是興男沒變罷?’臧愛親把視線收回,眼角的餘光卻掃上了張阙,張阙面帶迷人的笑容,但這個女人偶爾在不經意間,會于眼眸中閃出一抹野心的光芒!
‘這應該是他們的家,而不是自己與興男的家了。’臧愛親突然意興闌珊。自己與這個家竟也有了種隔閡!
一時之間。坐在寬敞明亮膳堂裏的一家五口人,一道無形的裂痕已在漸漸滋生。
劉裕仿佛感受到了這股不正常的氣氛,放下碗筷問道:“興男,你可知爲父如今的處境?”
“呃?”劉興男不解道:“父親。您大權在握。擁精兵十餘萬。北府軍上上下下都向您效命,是這樣吧?”
劉裕與張阙相視一眼,張阙苦笑道:“興男。你看到的隻是你父親的風光表面,其實對内,浙江以南與江荊二州不說,僅在朝庭裏就有很多人對你父親貌合神離,如謝混、王凝之,和一些與衛将軍有關聯的中小士族,這一切歸根結底,還是衛将軍太強了,強的讓人不敢歸心于你父親。
甚至北府軍内部都不是鐵闆一塊,比如劉毅,他始終認爲你父親軟弱無能,如果由他來執掌朝政,或許會比你父親做的更好,再比如諸葛長民,此人桀骜不馴,而你父親又沒有足夠的威望予以壓服,恐怕遲早有一天會興兵作亂!
其實姨母能看出,姊姊這些年對你父親冷落了家裏頗爲不滿,既便是姨母懷上義符的那段日子,你父親又陪了幾日?作爲一個女人,難道姨母不埋怨?可這有什麽辦法呢?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稍有不慎,便是家破人亡之禍啊!”
“哎~~”張阙幽幽歎了口氣,充滿着無奈與對未來的恐懼,就連眼圈都有了些泛紅。
劉興男也是心裏對于父親的不滿漸漸消散,改而生出了些愧疚,原來父親這麽難啊,自己還錯怪了他呢。
劉興男忍不住看向劉裕,讪讪道:“父親,是興男誤會您了,興男還以爲您變了呢。”
劉裕擺了擺手,什麽都沒說,那端坐于上首的背影,竟帶上了一絲落寞。
張阙又接過來道:“一家人,理該齊心協心,助劉郎渡過難關,隻是姨母出生卑微,雖有心爲你父親分擔,卻根本無能爲力,隻能在心裏懷着對你父親的愧疚,興男,姨母多嘴想問你一句,如果你有機會幫到你父親,你會不會推托?”
劉興男立時秀眉一蹙,提防的神色不假掩飾,警惕道:“姨母,不會又要拿興男去聯姻吧?興男回來之前,将軍還擔心這事,可是興男說父親不會的,将軍這才放心讓興男回來,總之,興男絕不會聯姻,如果您和父親有這想法,興男奉勸你們,還是早點熄了好!”
張阙啞然失笑道:“興男,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你父親不會再去安排你的人生的,你想嫁誰就嫁誰,這一點姨母可以代你父親保證。”
“哦~~”劉興男現出了副明顯松了口氣的模樣。
劉興男隻哦了一聲,就再無下文,這不是劉裕想要的結果,于是拿筷子輕輕敲了下碗。
叮的一聲之後,張阙會意的問道:“興男,咱們還說前面的話,如果你可以幫到你父親,你會不會幫他?”
劉興男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隻要不拿興男聯姻,興男又有能力幫到,那當然願意了。”
張阙俏面一端,鄭重的點了點頭:“人都道,北府軍乃江東第一雄師,可那是以前,不是現在,北府軍表面和睦,實則分爲你父親、劉毅與諸葛長民三塊,真有起事來,恐怕你父親也未必能把握住大局,因此你父親最迫切需要的,便是收服劉毅與諸葛長民二人,但你父親雖然比他們都強了些,隻是若那二人聯手的話,必然是兩敗俱傷的結果,這不是你父親所願意見的。
興男,你與衛将軍相夕相處,每每伴在身邊征戰,對他的軍隊應該很了解罷?姨母聽說衛将軍的弩箭、投石機與床弩無比犀利,如果你父親能得到制作方法,将會強過劉毅與諸葛長民太多,收編他二人的下屬當不費吹灰之力!”
這是昨晚在枕頭上,劉裕與張阙商量出來的勸說之辭,憑着劉興男與衛風的感情,他們都明白,如果直接說成是爲了應對來自于衛風的威脅,劉興男多半不會同意,所以把假想敵換成了劉毅和諸葛長民,畢竟這不涉及衛風,是北府軍的内部事務,劉裕倒有幾分把握。
幫助父親吞并北府軍的其他派系,這不是做女兒的本份嗎?
其實諸葛長民與劉毅并不是如張阙所說的那樣,劉毅雖然有陽奉陰違的苗頭,但還不至于決裂,諸葛長民雖然嚣張撥戾,但仗的是劉裕的勢,劉裕對于諸葛長民,相當于養了條惡狗,當這惡狗引來衆怒時,便是出手除去之機,同時,還能收獲到美名!
劉裕與張阙欺的是劉興男,甚至臧愛親對建康内情的不了解!
劉興男雖沒心沒肺,卻不傻,一聽就明白了張阙的意思,當即不假思索道:“将軍的武器裝備一直都集中制造,興男隻跟在将軍身邊,又不往那些地方去的,興男并不清楚制做方法。”
張阙微微笑道:“姨母明白,那些地方都是匠人,興男怎麽可能跑匠人那裏去?姨母是想請興男幫你父親一個忙,憑着你和衛将軍的親近關系,要想接觸到那些匠作工坊理該不難,聽說江陵就有,隻是看守嚴密,你父親幾次派人都沒能接近,所以,沒有人比你更合适了,你隻要把圖紙或制做方法拿來,你父親就可以很快把北府軍捏成一團。”
一瞬間,屋内再一次陷入了沉寂當中,臧愛親滿臉的不敢置信,怔怔看着劉裕,話盡管是張阙說出口,可是她能明白,其中必然少不了劉裕的授意!
如果劉興男知道那些武器的制法,洩露給了自己的父親,臧愛親雖然覺得不大妥當,但這是他們父女之間的事,也不好說什麽,然而,不清楚還要強行取來,這分明是偷竊啊!
身爲父親,居然教唆自己的女兒偷竊!
臧愛親沒有想的太多,什麽洩露機密,衛風與劉裕力量對比上的改變她都沒有考慮,她想到的隻是,人可以貧窮,可以卑微,卻不可以爲達目地不擇手段,做人需要堂堂正正!
雞鳴狗盜之徒,彭城劉氏丢不起那人,東莞臧氏也丢不起那人,她臧愛親更丢不起那人!别人她不管,她隻需要管好自己的女兒,堅守做人的本份!
臧愛親的目中現出了失望,這是她首次對劉裕感到失望,如果劉興男真有聽從了張阙的建議,這不僅僅是失去了爲人的原則,還讓她如何去面對衛風,面對劉嬌?
難道權力真的可以讓人抛下親情嗎?之前臧愛親不敢相信,可這時她不得不相信,自家男人真的變了!
劉裕先看了看張阙懷裏的劉義符,随即也望向了臧愛親,目中竟現出了一絲哀求之色,似乎在請求臧愛親看在劉氏宗嗣的份上不要向劉興男揭穿,同時還傳達了另一層意思,自己已經是山窮水盡了,非如此不可行啊!
是好是歹,讓劉興男自己選吧!
畢竟是半輩子的夫妻,臧愛親心裏升出了些不忍,暗暗歎了口氣之後,把目光投向了劉興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