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甯帶上三十名親衛與張檢等人同時入了小燕山,分爲六組,十人一組,這已經是入山後的一個時辰了。
張甯、張檢與另外八人立在小燕山一處山頭之上,縱目四顧,四周山勢延綿伸展,山岩布上了一層銀光,奇峰處處,在皎潔的月色下蒼茫虛莽,景色變幻無定,極盡幽奇。
背後的深谷更是古木蓊森,挺立山坡,華蓋蔽天。
其山勢險要處,松柏、山榆蔚然秀拔,或積翠于山澗谷底,或紮根于峭壁危崖。
小燕山确是抱奇攬秀,尤其夜晚更是引人入勝,可是張甯顧不得觀賞風景,要想在一夜内尋找到魏人伏兵,盡管他是親衛中的皎皎者,也沒有十足把握。
張甯不由看向了張檢,卻意外的發現,張檢與另外四名燕軍降卒正伸長了鼻子向四處嗅吸呢,有時還會凝神傾聽随着山風傳來的聲音。
張甯與四名親衛交換了個不解的眼神,忍不住道:“張檢,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張檢拱了拱手:“張将軍,黑夜裏視線不清,要想靠眼睛尋找到魏人伏兵幾乎不可能,但是魏人如果有突襲将軍的心思,末将以爲至少要預備兩三萬的兵力方有把握,末将們一是在聽周圍有沒有馬匹嗚叫,二是....”
張檢竟然現出了一絲尴尬之色。看了看張甯,這才咬咬牙道:“小燕山無論山谷山峰,多爲嶙峋山石,土壤較少,魏軍兩三萬人,每天都要産生巨量的屎尿,如此之多的屎尿在小燕山中無處掩埋,必然是氣味熏天。
雖然魏人不可能在屯兵的山谷中拉屎撒尿,但肯定不會遠,因此末将等在分辨氣味。隻要尋到了屯積屎尿之處。魏人真正的藏兵之所将呼之欲出!”
“哦~~”張甯眼前一亮道:“果然是好辦法,我這一路隻考慮着由何處出山最爲便捷,又要以多大規模的山谷方能容下魏人伏兵,但還是沒你的法子好使啊。強龍不壓地頭蛇。這話果然有理!”
張檢摸了摸手腦勺。讪讪笑道:‘張将軍言重了,無論如何,爲了把握戰機。魏人怎都不可能尋一距薊過遠之處埋伏,而兩三萬人加上戰馬,根本不是少數,所以張将軍的法子才是正道,末将不過是取了些巧罷了。”
張甯擺擺手道:“你不要謙虛,咱們把兩種法子結合起來,隻需要探查薊以西的小燕山區域,定可尋到些蛛絲馬迹,好了,軍情緊迫,趁夜間視野不清,爲我們提供掩護之際,趕緊走吧!”
張檢等九人拱了拱手,随着張甯向另一處山頭奔去。
身置深山之中,仿似進入一個超乎于人世的迷離世界,對于張甯等五名親衛來說,縱然身懷絕技,但認路辨途已是難事,更不要說尋找敵蹤,幸好有張檢等識途老馬同行。
這一路分工明确,燕軍降卒負責伸長鼻子嗅吸,側耳傾聽動靜,張甯等親衛則小心警戒,留意是否有魏人的暗哨,在幾座山頭之後,卻仍無半點線索,漸漸地,目中均是現出了一絲焦急,因爲衛風特意叮囑過最好是趁夜找出魏人伏兵,再一聯系到明日清晨燕國援軍必然會由潞縣動身,這說明衛風已經了初步的計劃,關鍵是今夜能否把魏人的伏兵尋出來。
雖然另有五組在山中搜索,可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啊!
“等等!”張檢突然低呼道:“張将軍,您聞到了什麽?”
張甯伸長鼻子細細一嗅,側前方正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惡臭随着山風飄來,頓時劇震道:“魏人多半在那邊,由此處看,至多一個時辰便可出山,接着是數十裏的平野草林可抵達薊的城下,若全是騎兵,快馬疾行,耗費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個時辰,若真駐紮于此,魏人必然會布有巡崗暗哨,咱們都小心點,可别功虧一籌。”
功虧一籌的後果是把小命交待在山裏,每個人的臉面都布上了些凝重,但同時,又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激動,這可是特等功啊,尤其是燕國降卒的心都在砰砰直跳!
張甯轉頭看了看,提醒道:“且莫激動,天大的功勞也得有命領才是自己的。”
張檢等五人渾身微震,連忙平息下心情,張檢感激的施禮道:“是咱們得意忘形了,多謝張将軍提醒!”
張甯擺擺手道:“你們加入親衛時日尚短,日後見識多了自會習以爲常,走罷。”
說着,張甯一馬當先,貓着腰,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其餘九人緊緊跟随。
在張甯的帶頭下,這十個人并不是沿着山路走,而是走走停停,有時繞着圈子,有時還從懷裏掏出隻野免或者野貓等小動物任其逃竄,約摸小半個時辰之後,一行人再次攀上了一座山峰的山頂。
張檢滿臉的欽佩之色,心有餘悸的歎道:“此行還虧得有張将軍與諸位弟兄們,要是末将等人自己前來,恐怕多半給魏人擒住了,既便是僥幸逃走,也會打草驚蛇。”
張甯微笑着搖了搖頭:“你們不要妄自菲薄,咱們可是跟着将軍好幾年,才漸漸學到了這些本事,其實你們已經很不錯了,不愧是斥候出身,來,咱們都瞧瞧,這裏究竟是不是魏人的藏兵之處。”
十個人伏下身子,趴着峭壁探頭向下看去,隐隐約約可以看到山谷中的大片黑影,卻沒法分辨這究竟是林木還是營帳,盡管天空中一輪明月高挂,可是大山的影子遮擋住了月光,就算谷内密藏軍營,也難以覺察。
在這座山頭上,屎尿味很是熏人了,但問題是,沒法分辯具體的來源,要知道,必須要探得魏人伏兵的準确去處,才可以使衛風做出正确的判斷。
一名燕軍降卒信心動搖,忍不住道:“若魏人伏兵藏于該谷,怎會一聲馬嘶都沒有?人可以不弄出動靜,可馬兒不同,再是訓練有素的戰馬,在山中蚊蟲的叮咬下都會發出些聲音。”
一名親衛不确定道:“或許是另藏他處吧?畢竟人馬同藏一谷連續數日,任誰都吃不消啊!”
就在這時,或許是山風因着地形改變,一陣旋風突然由山谷内沖了出來,又帶出了一股惡臭,使得山峰上的十人均是聞之欲嘔,雖然他們是循着屎尿味而來,可是這股惡臭與屎尿味不同,這分明是長期沒洗澡的汗馊味啊!
一個人的汗馊味不可能被山風帶出如此之遠,那麽,上萬人的汗馊味集中在一起呢?
一瞬間,張檢現出了欣喜若狂之色,低呼道:“魏人伏兵定然是在這山谷内,張将軍,咱們要不要下去,看看此處的地形能否把魏人伏兵困死?”
張甯面色的振奮立時散去,改而布上了一絲遲疑,好半天,才搖搖頭道:“山谷下方魏人布置必然嚴密,你我等人幾無接近的可能,如果暴露行蹤,身死事小,魏人或會因此退走,我雖然不清楚下面的伏兵是魏人中的哪一部,卻可以猜出是這精銳中的精銳,能由平城潛行近千裏伏擊将軍,有這能力的,其身份已呼之欲出,多半是禁軍!
如果讓禁軍退走,他日将軍攻打平城定然要多費手腳,所以,你我不能打草驚蛇,須以最快的速度把此事回報給将軍,接下來該如何,将軍自有安排。”
張檢卻又道:“張将軍,請恕末将多言,就此退走豈不是白白放棄了在山谷内圍殲魏人的機會?哦~~末将不是貪功,而是覺得将軍不外乎是要把魏人誘出山谷施以突襲,可是困在山谷内聚殲,是不是更加容易些?”
張甯也不着惱,耐心的勸道:“将軍訓練我們親衛,其實不僅僅是身體與技能上的訓練,時常也會教導些做人的道理,譬如咱們現在,登上了山巒之巅,但隻要往前多走一步,便會跌下萬丈深淵,這個道理你明白了嗎?”
張檢的臉面紅了紅,愧然道:“末将明白了,是見好就收,正如賭錢時赢了錢要懂得及時收手,如果賭紅了眼,會把老本都賠的淨光,正如末将提議的去谷底探察,這分明是賭紅了眼,是自不量力之舉,何況魏人敢以此谷藏兵,豈會考慮不到暴露的危險?說不定已設下了諸多陷阱,多謝張将軍指點!”
張甯一怔,便啞然失笑道:“搏戲?賭博?差不多也算罷,走,咱們趕緊回去向将軍彙報。”
一行十人順着來路緩緩退去,并時不時的假扮出夜枭的鳴叫,這是在召喚山中同伴回撤的信号,但小燕山方圓數百裏,盡管搜索的地塊不可能距薊太遠,卻也不是短時間内能傳到同伴耳裏的。
好在不用着急,漸漸地,遠處開始有了夜枭回應,這很明顯是個好兆頭,果然,更遠處又響起了夜枭的隐隐約約叫聲。
在間斷的鳴叫中,又過了一個時辰,張甯等人從側面出了小燕山山口,步行十裏,潛至一處小樹林中,取出戰馬,向營寨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