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各式各樣的小道消息,時間飛速流逝,于三月三十一日,衛嶼向陸仲元遞交了恢複衛風士籍的申請,陸仲元雖然沒有問題,卻不出意外的被司馬德文擋了回去。
可誰都知道,這隻是個開端,明日是四月初一,按規矩,将于該日舉辦大朝會,必然再掀波瀾!
入士盡管算不上什麽重要議題,卻吸引了極大的關注,畢竟十餘年間,從無一人成功入士,衛風能創造奇迹嗎?所有人都在等着瓜熟蒂落的那一刻!
四月初一,天剛蒙蒙亮,太極殿已是人頭洶洶,桓玄錄尚書事,執掌中樞,理所當然的坐在了左側最上首,司馬德文作爲碩果僅存的宗室藩王,又是事實上皇太弟的身份,坐在右側第一,這讓他的心裏頗爲志得意滿。
司馬德文看了眼王凝之與褚爽,這兩個老家夥均是低頭不語,不禁冷冷一笑,他已打定了主意,無論你東南西北風,我自巍然不動,就是不講理了,你能奈我何?除非桓玄當庭撤去自已的大司徒職務,但據靈通人士傳來消息,桓玄對衛風入士持不幹預态度,這讓他狠狠吃了顆定心丸下肚!
“陛下駕到!”伴着黃門有氣無力的公鴨嗓子聲。司馬德宗與王神愛被簇擁上大殿,司馬德宗依然渾身洋溢着童趣,王神愛也是一副冰山美人模樣。
在桓玄與司馬德文的帶領下,權貴公卿們紛紛起身至殿心,一躬到底:“臣等拜見陛下!”
王神愛略一伸手:“衆卿免禮,請坐。”
“謝陛下!”稱了謝之後,各人回到各自座席坐好。
不約而同的,所有人的目光紛紛投向了褚爽,都認爲有關衛風入士的話題将由他來打頭炮,畢竟把女兒送去當小妾。這份關系已經不僅止于親密了。而是必有不足爲外人道的内情!
諸多目光中,也包括桓玄的小眯眼,說實話,自從接到了消息。他悔的腸子都青了。也把卞範之罵了個狗血淋頭。褚爽與衛風擺明了是穿一條褲子啊,更何況讓女兒做妾,甚至連妾的名份都不要。已充分說明了褚爽的無底限,召褚爽入京,相當于爲衛風引來一個有力臂助,但召來容易揮去難,他并不能無緣無故的罷免褚爽!
如今的桓玄,自認爲初步掌握了京口、晉陵,至于盤距在廣陵的劉敬宣、高雅之等人對付起來隻是時間問題,總之是形勢大好,在這樣的情況下,擺平衛風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面對着諸多目光,褚爽低眉順眼,不吭一聲,王凝之卻向上拱了拱手:“陛下,臣有本要奏!”
“呃?”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竟然是王凝之打頭陣?桓玄的小眯眼一眯,不動聲色的打量起了王凝之。
王神愛淡淡道:“王尚書,請講!”
王凝之不急不忙道:“臣受陛下天恩,遷會稽内史爲侍中、吏部尚書,理當肝腦塗地,以報陛下,因此,臣一方面會盡心輔佐南郡公,上安社稷,下撫黎民,另一方面,則爲陛下舉薦賢才!”
王凝之從懷裏取出了一封表文,雙手奉上,又道:“會稽郡丞褚炎之,居會稽三載,處理政事井井有條,上繳賦稅一文不少,百姓安居樂業,士人無不稱贊,會稽能于孫恩之亂迅速恢複,褚炎之功不可沒,因劉牢之身亡,故臣受會稽士庶委托,舉褚炎之爲會稽内史,這是會稽五百士人聯名請願書,請陛下過目!”
一瞬間,殿内安靜無比,隻有黃門從王凝之手裏接過請願書呈在了桓玄案頭。
桓玄并未看去,而是目中寒芒大盛,王凝之來這一手,的确将了他一軍,這幾日,王凝之除了抵京的第二天匆匆拜見了桓玄,領過印绶之後,就再也不見影子,美其名曰趕場子赴應酬。
其實桓玄并不願與王凝之撕破面皮,好歹王凝之是琅琊王氏王羲之這一脈的族長,繞過自行任命總是不妥當,因此,他雖有心挑選親信往會稽赴任,卻隻能耐着性子等,等王凝之閑下來再作商議,他認爲給足了王凝之臉面,卻不料,王凝之轉眼就送了份大禮!
桓玄一邊恨的咬牙切齒,一邊念頭電轉,他的問題在于,還沒來的及安排适當的人手,給打了個全無準備!
吳郡與會稽内史,朝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即不由執政者的親屬出任,過去數十年間,擔任過吳會二郡内史的人很多,但王導執政時,沒有琅琊王氏的人擔任,庾亮執政時,也沒有庾氏出任,及至桓溫,桓氏子弟也不任這二職,再往後的司馬道子,司馬氏也不能染指,這是出于權力制衡的目地,因此,會稽内史最多隻能指派外姓親信出任,稍微弱勢一點,還會被政敵把持在手中,桓玄的爲難正在于此!
已經被進爲散騎常侍的卞範之急忙勸阻道:“任命會稽内史當由尚書台決定,朝會不宜讨論!”
“嗯?”桓玄精神一振,目中現出了贊許之色,可他剛剛把那肉乎乎的脖子扭向卞彙聚之,謝混卻跟着道:“今日有資格列席尚書台的臣僚皆在朝庭,既然王尚書當面提出,何不順手解決?爲何要拖延?會稽乃我朝兩大糧倉之一,事關朝庭賦稅,半點疏忽不得,早日定下内史人選,以早日安會稽士民之心!”
褚爽也遙遙向上施了一禮:“尚書台乃朝庭的一部分,并不能淩駕于朝庭,當着主上的面,何事不可議?非得要背主私議?”
褚爽這話較重,卞範之立時啞口無言,他的确是個優秀的謀士,卻不是機辯之士,當日就在這方面吃了衛風的虧,而褚爽、王凝之之流雖然處理政務的水平不行,換句話說,缺乏高瞻遠囑的眼光與切實有效的手段,但個個老奸巨滑,經過二十餘年在官場中的摸打滾爬,早已煉成了人精,玩文字遊戲最是擅長!
陸仲元的臉面閃過了一絲掙紮,緊接着就咬了咬牙,也勸道:“吳郡會稽一江之隔,老夫于江北曾偶有耳聞炎之世侄的美名,當時因着炎之世侄的年齡還以爲誇大其辭,是以親自過江探看,果然當得上井井有條、安居樂業八字贊譽啊。
今次會稽士人集體上書,又從另一方面證明了炎之世侄的才華,請主上與南郡公莫要忽視民心,況且炎之世侄出身于高門甲族,經三年會稽郡丞磨練,再出任會稽内史,無論是身份或者資曆,我朝無人比他合适!
老夫可以預見,六年後炎之世侄任屆期滿,必将更進一步,朝庭得一棟梁,褚氏亦是中興有望,弘茂兄,老夫先給你賀喜了!”說着,煞有介事的一躬到底。
說實話,陸仲元肯挺身而出多多少少令褚爽意料不到,吳僑曆來面和心不和,可這時,也無暇深思,當即回禮呵呵笑道:“當不起,當不起啊,大中正過獎了!”
對于陸仲元的心态王凝之卻能猜出幾分,自孝元皇帝渡江以來,實際上吳姓對僑姓持有敵對态度,一方面中樞要職被僑姓把持,另一方面大量北方士人渡江,會不可避免的給本土士族帶來影響。
當年司馬睿移鎮江東,以琅琊王領丞相,陸玩任丞相參軍,王導思結人情,請婚于玩,玩對曰:培塿無松柏,薰莸不同器,玩雖不才,義不能爲**之始!導乃止,後玩嘗詣導食酪,因而得疾,與導箋曰:仆雖吳人,幾爲伧鬼!
由此可見,陸仲元的祖先對僑姓士族極爲輕視,但近百年過去,王謝二姓固然日漸衰落,陸氏的衰落卻更甚于王謝,現如今随着司馬道子之死,朝庭的平衡被打破,陸仲元自然有了想法,鑲助衛風入士,是一個拉近與王謝關系的契機,在褚炎之任會稽内史方面順水推舟,也是間接的向王謝示好。
陸氏已經沒有目中無人的資本了,迫切需要在政治上尋找一個可靠的盟友!
在自已與桓玄之間,王凝之認爲陸仲元玩的是左右逢源的把戲,能推則推一把,兩邊都不得罪!就拿褚炎之任會稽内史來說,除非桓玄提出更有力的人手,否則将是闆上釘釘!
但顯然,桓玄準備不足,因此陸仲元的表态無關大局,如此一方面向自已表達了善意,另一方面,由于立場上的稍微傾斜,桓玄要想拉攏陸仲元,必須要付出更大的代價,總之,陸仲元兩頭都有好處,果然是頭老狐狸啊!
王凝之向陸仲元略一點頭,向上再度拱了拱手:“褚炎之任會稽内史集天時、地利、人和于一身,是再合适不過的人選,請陛下與南郡公定奪!”
王神愛把不帶絲毫人類感情的目光投向了桓玄。
桓玄的心裏有些窩火,他發現了自已的短闆,今日朝堂上的形勢很明顯,王、謝、褚、陸沆瀣一氣,而這都是在自已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的,使得局面被動異常。
然而,朝庭是個說理協商的地方,使用武力恐吓隻是最下策,更何況王凝之也不是沒有牙的老虎,在他身後,還站着五萬會稽軍,另有五千騎就駐在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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