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所有人均是精神一振,暗道正題來了,紛紛把美目投向了衛風,劉嬌的俏面布上了一絲忐忑,她預感兄長與夫郎間的關系自今日起,将不複以往那般暧昧難明的狀态,而是會徹底明朗化,這讓她禁不住的暗暗擔心。
劉興男卻是紅紅的眼眸中挑恤意味十足,倒要看看這人會不會厚起臉面一口應下!
衛風無視劉興男的目光,不急不忙道:“總之不可能是司馬氏,司馬氏于淝水戰後本有中興之機,奈何孝武帝才疏志淺,貪酒廢政,任由司馬道子弄權,坐看氣數白白耗盡,晉室至此,縱是司馬懿重生亦束手無策,也不可能是高門甲族,高門甲族不接地氣,不知蒼生之苦,強行出頭,無非是另一個桓玄罷了,難逃身死族滅的下場,将來的天下,有才德者自居之!”
說實話,劉裕仍存了最後一線勸說衛風的希望,就當是看在劉嬌的面子給衛風一個顯耀門楣的機會,這不奇怪,大多數人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在勝負未分之前,沒有誰會認爲自已注定失敗,尤其對于野心之輩更是如此。
劉裕希望能通過說理的方式一步步的把衛風的話頭套住,最終令他啞口無言,信心動搖,誠心歸于自已麾下。對于劉裕的目地,劉興男與劉嬌顯然心領神會。
隻不過,衛風的回答滑不溜手,僅有大概而不指明具體,令劉裕頗爲無奈,于是把心一橫,直接了當的問道:“倘若衛将軍他日有執掌中樞的機會,當會如何?”
衛風眉頭微皺,似是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模樣,随即卻反問道:“劉兄會如何施政?衛某不才。欲讨教一二。”
劉裕暗自氣結。還是裝聾作啞的老一套啊,但他既然存有把衛風收爲已用的僥幸,就必須要拿些真貨出來,略一沉吟之後。便道:“爲政者。理當清簡寡欲。嚴整有法度,不視珠玉輿馬之飾,後庭無纨绮絲竹之音。使财帛皆在外府,内無私藏,具體則是削平強藩,集權中央,土斷清口,廢繁爲簡,使百姓休養生息,而國力自強!”
“嗯!”劉興男重重一點頭,差點就要出聲叫好!
“這個....”衛風卻現出了遲疑之色,搖了搖頭:“嚴整有法度衛某同意,但清簡寡欲有待商酌,衛某以爲,使國家長治久安,不出于開拓視野,探索創新,尚武好鬥,藏富于民,節儉與否并不關大局,具體而言,對内秉持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打通向上晉升的渠道,使普通良人也能出将拜相,最終消彌士庶之别,至少在治政方面依才能,而不是依出身提撥。
對外則鼓勵出海探索,遊曆天下,有組織的對化外夷民進行掠奪征服,取人财富爲已用,以戰養戰,依靠戰區獲取補給,而不過度依賴于後方輸送,當然,要使戰争成爲掠奪戰而不陷入消耗戰的泥潭,對敵必須要保持足夠的軍事優勢,要做到不戰而已,戰則必勝,這又回到了探索創新方面,隻有探索創新,才是向前發展的原動力,無論軍民,皆是如此,具體可歸納爲走出去與競争!”
“哼!您就胡扯吧!”劉興男不服氣的冷哼一聲:“古之明君,上至堯舜,下至文景,誰不是無爲而治,以仁德治天下?尤其是文景崇尚節儉,連皇後都布衣钗裙,不佩珠玉,留下了赫赫美名,爲曆來正直之士景仰,而将軍您呢,竟然還敢質疑清簡寡欲,古來亡國之君,誰不是亡于驕奢淫逸?
至于您提到的消彌士庶之别,興男雖出身于小門小戶,卻不得不提醒您,聖人有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推而論之,夫婦兄弟朋友,也各有其道,古來帝王誰不是依此治國?您标新立異,難道要如王莽弄緻天下大亂?
最後一點,您崇尚以武力掠奪,興男曾親眼見着您滅了新羅,屠城滅國固然能取一時之需,卻有傷天和,有悖于聖人之道,終不爲長久之計,我中土朝庭曆來講究澤被四海,以仁德服萬邦,令偏邦蠻夷誠心來朝才是正理!
也不知您從哪裏整來的這些歪門邪道,興男敢斷言,若是您有朝一日執掌朝政,必然百姓困苦,民不聊生,父親所主張的,才是王道,正道,長治久安之道!”
劉興男把衛風批的一文不值,心裏暗呼好爽,小臉蛋都由于興奮過度而漲的紅通通的,眼珠子也在滴溜溜的四處亂轉,果然,父母與姑母均是現出了毫不掩飾的詫異之色,王蔓與陳少女則以重新審視的眼神打量着自已,仿佛不敢相信自已竟能說出如此的長篇大論,這讓她更是得意,忍不住的哼哼有聲,輕輕晃動起了腦袋。
劉裕老懷大慰,捋須點了點頭,卻還是顧及着衛風的臉面,擺擺手道:“興男你莫要妄言,一個女孩子家,哪懂得軍國大事?衛将軍也莫要太在意,不過,其中幾點倒是發人深省,衛将軍有閑還是好好考慮一下爲佳。”
衛風突然有些猜出這父女倆一唱一和背後隐藏的意圖了,分明是要與自已比較治國方略的高下,目地還是想拉攏自已爲他劉家效力。
劉裕固然抱着這份心思,衛風又何嘗不願以劉裕爲已用呢,于是向劉裕拱了拱手:“令愛以如此年紀能說出這般見解,恐怕放眼天下既便是男兒也無幾人,不過,令愛以古喻今,這是衛某不敢苟同,古人道德高尚,今人卻未必。
唐堯盛世,家不閉戶,路不拾遺,但自三代(夏商周)以降,又有哪朝哪代可以做到?爲何?衛某曾細細考量,歸根結底,在于私有制的出現,唐堯萬物歸公,上至族酋,下至黎民百姓,各人隻取所需,絕不多占,既便王位,也是以真正的禅讓方式進行,而不是源自于曹魏,傳承至我朝的僞禅讓,唐堯遺風曆舜一代相安無事,傳至禹,卻出現了家天下的概念,因而禹傳位子啓,自此爲三代開端,也是私有制的真正登場。
照這麽說,私有制是人心崩壞的根源,那麽,能不能退回唐堯重拾天下爲公呢?這不可能,唐堯時期,環境惡劣,百姓食不果腹,身無餘财,因此,隻有把谷物漁獵集中分配,才能保證族群的延續生存,及至于禹,因對外征戰獲取的大量物資與糧食産量的提高,出現了剩餘,荀子曾有言,人之初,性本惡,這惡,不是指惡行惡業,而是指占有與貪婪!
在基本生存得到保障的前提下,作爲王候公卿的禹及其子孫,與身邊人出于人類本性,又因手握大權,自然而然會生出把多出的剩餘據爲已有的心思,既有錦衣玉食,誰又甘心粗茶淡飯?并且占了還想占,總想多占一點,以獲取更加奢侈的享受,自此之後,天下爲公變爲天下爲家,天下是一家一姓之天下,父死子繼理所當然。
因此私有制是時代發展的産物,雖有諸多弊端,卻無人可以逆潮流而行,即使是聖人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也沒法阻擋人的貪欲愈演愈演,那麽,是否就任由人心一直崩壞下去?”
席中的每個人均是眉頭一皺,臉面隐現深思,就連劉興男都不嚷嚷了,衛風的提法盡管新奇,但仔細想想,的确是這麽回事,劉裕更是若有所思,似乎明白到衛風要說什麽了,隻是還隔着一層紙,而這層紙怎麽捅都捅不破!
屋内一片沉寂,衛風淡淡一掃,又道:“曆三代至春秋戰國,經秦漢傳至我朝,士庶之分把私有制推上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高門甲族貪婪無止盡,占山據澤,動辄擁良田數千頃,執政者操生殺大權,插刮天下奇珍财貨,中下等士人則利用爲官一任的機會,拼命刮地三尺,每當州郡長吏離任,當地百姓必須湊上例錢作爲送禮,少則數萬、數十萬,多則百萬都有,自上至下,無官不貪,無吏不暴,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
可笑的是,士人竟自诩爲清流,以言行高雅,談玄論道爲榮,俗話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士人的清流正是建立在平民百姓的累累白骨之上!
請問劉兄,你崇尚節儉,且衛某相信你能身體力行,但面對舉國皆貪,又有幾人能仿效行之?既便将來你執掌朝政,下面投你所好,你又如何分的清是真廉還是假廉?再退一步說,你自已清廉節儉,那麽,你能否保證子孫後代也艱苦樸素?令愛說的好,古來亡國之君,誰不是亡于驕奢淫逸?縱觀古今,開國君主簡樸清廉而子孫後代驕奢淫逸者多不勝數,往往三五代間便徹底堕落,請問,你如何約束子孫?難道憑借祖宗之法?”
“這....”劉裕啞口無言。
衛風不給他思考的機會,繼續道:“再來說休養生息,照衛某的看法,休養生息固然于百姓有利,卻于國家不利,休養生息數十年,會因過于安逸而生出惰性,導緻人不思進取,遇有突變會措手不及,而且也易使人放松警惕,自以爲天下太平,因而武備廢馳,驕奢之風漸長,國家會因**而最終陷入泥澤,劉兄可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