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諸将均是滿面怒容,十餘年的征戰生涯,又何曾被要挾過?既便當年爲謝玄效命,謝玄也是好言好語,盡量以安撫爲主,而從不惡語相向。
在北府諸将眼裏,王恭待人傲慢,對以劉牢之爲首的自已時常呼來喝去,隻是與眼前這衛風一比,王恭态度上的小小不敬算得了什麽?簡直稱得上心慈面善啊!
偏偏衛風面色狠厲,目中閃爍着野獸所獨有的獰猙興奮,令人毫不懷疑,他就是一名亡命之徒,隻要劉敬宣膽敢放馬來攻,他會立刻以劉牢之、甚至被困在山陰的所有北府軍将士的首級來祭奠王恭!
每個人都明白,這一刻,衛風與北府軍徹底翻臉,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敵,隻要有機會,雙方都會置對手于死地,不會再有任何轉圜,但北府諸将也清楚如今正置身于險境,包括孫無終都不敢再出言反諷,全都把目光投向了劉牢之。
劉牢之正面臨着自轼殺王恭以來的人生第二個重大選擇,是含辱俯首,還是拼死一搏?釋放女子意味着顔面盡失,隻不過,拼死一搏能有幾分勝算?自已這百人不到能逃出城嗎?他的面色劇烈變幻,一時拿不定主意。
大殿内,彌漫着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劉裕的開聲卻打破了這份沉悶:“衛兄弟,你既口口聲聲朝庭,那輔國将軍受朝庭委任兼督會稽軍事,按理說,你當對輔國将軍執下屬之禮,但你以下犯上,扣留都督何異于兵變?若是朝庭追究,又該當何罪?”
“哼!”衛風冷哼一聲,不講理道:“人都死了,還督他娘的**軍事?劉兄,今日之事與你無關,實爲兄弟看不慣輔國将軍縱兵淫辱女子才不得已而爲之,他若潔身自好,以府君爲首,我山陰文武自會好生款待,我豈會出此下招?縱是鬧到朝庭,也要講個理字!老子偏不信朝庭裏沒有明事理的人在!兄弟知道你尚有幾分良知,莫非你營中啼哭不止,你就能忍心不理?好了劉兄,請不必再言,今日若有得罪之處,他日兄弟自會擺酒賠罪!”
劉裕老臉微紅,再也說不出話來。
衛風又把目光投向劉牢之,不耐道:“輔國将軍,當日你行軍至竹裏,誘斬帳下督顔延,又命劉敬宣與高雅之攻打衛某外舅,不是利索的很嗎?怎的今日犯起了猶豫?大丈夫何必婆婆媽媽?席中這多人都在等你發話,你他娘的倒是給老子快啊!”
衛風這話難聽之及,所有人都能聽出,他在激劉牢之動手,殺機已是毫不掩飾,一時均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王蔓更是心情無比複雜,美目中的焦急、解恨、期盼、不安、悲憤與緊張等諸多神色變幻不停。
劉牢之的身體起了陣陣顫抖,捏住劍柄的指節啪啪作響,顯示出内心的憤恨已無以複加,他的眼睛越眯越小,面容也愈發冷肅,熟悉他的人不由暗道不妙,畢竟劉牢之以骁勇善戰聞名于天下,自有一股武人的血性伴身,又豈能忍受得了衛風一而再,再而三的羞侮?明知前面是個坑,也明知會把北府軍送入萬劫不複之境,可就是要往下跳!
劉裕心頭大急,再顧不得尊卑之分,連忙勸道:“将軍,今日一時不察,落入磬中,凡事當容後計議,韓信尚有胯下之辱,何況那些女子本就可憐,交還給山陰也不失爲一大善舉,将軍,小不忍亂大謀啊,請您三思而後行!”
“請将軍三思啊!”北府諸将也明白此時絕不能圖一時之快,齊齊躬身施禮。
劉牢之舉目四顧,北府諸将的臉面全都泛出了焦急之色,還帶着勸誡的意味,他連連深吸了幾大口氣,才勉強壓下滿腔的憤恨,轉頭怒視衛風,猛一咬牙:“你果然是個人物,今日算你狠,今夜會把所有女子交還給你,老子也記住你了!”
“好!”衛風盡管暗道可惜,表面上卻屈指贊道:“識時務者爲俊傑,輔國将軍雖爲流民帥出身,但能一步步爬至六州都督,倒也非是浪得虛名,你既當衆作下應承,料來不至于撒賴不認,今日之事且告一段落,你他娘的記着老子,老子也記挂着你的項上頭顱,你得給老子留好了,别讓他人先取了去!散開,讓他們走!”
圍住大殿的軍卒紛紛散開,讓出了一條通道。
“哼!”劉牢之怒哼一聲,招呼都不打,領着北府衆将及其親随快步搶至馬前,拍馬便走!
馬蹄聲如一陣風般急速遠去,席中諸人也都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了衛風,就是他令即使以朝庭都不得不籠絡的劉牢之吃了個大虧?怎麽看也沒比其他人多長隻鼻子眼睛嘛?
謝道韫卻是俏面現出了一抹憂色,幽幽歎道:“衛将軍,今日你已得罪了北府軍,他日必會尋機報複,你還是多加防範爲好!”
衛風鄭重的拱了拱手:“多謝謝夫人提醒,不過,末将與北府本就誓不兩立,與其虛以委蛇,倒不如撕破面皮來的痛快!何況劉牢之本自小将,一朝得據高位,難免會進退失據,其人生靈道斷,忠貞路絕,棄彼弊冠,崇茲新履,且事非其主,抑亦不臣,功多見疑,勢陵難信,而投兵散地,二三之甚也,這等小人,他日必自絕于天下,末将又何必懼他?”
“哈哈哈哈~~”王凝之頓時拍案大笑道:“好,衛将軍的分析字字精辟,劉牢之乃一小人,放他離去又能如何?來,咱們不必爲小人掃了興緻,皓月當空,當把酒盡興,樂起!”
樂師們揚起素手,奏響了動聽的樂曲,換了身裝束,打扮的如花蝴蝶般的歌舞姬載歌載舞奔至殿心,雖然右側空出了一列,但絲毫不受影響,每個人都推杯接盅,席間一派歡樂融融的氣氛。
衛風卻不敢殆慢,酒過三巡,便與王蔓告辭離開,由于劉牢之承諾今夜會放還那萬餘女子,而夜間視線不清,爲防北府軍趁亂入城,他必須要親臨城頭。
衛風、王蔓,領着向彌諸軍向着東城門匆匆而去,劉牢之也攜北府衆将一路默不作聲的回返了營寨,這座營寨是孫恩的營寨,恰好被北府軍拿來用了。
劉牢之立刻把幢主以上将領全部召來中軍大帳,也不諱言,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一時之間,帳内陷入了沉默當中,今天是徹底的栽了!
好半天,劉敬宣才拱了拱手:“父親,恥侮必須以血才能洗刷,這筆帳,我北府軍八萬将士,京口、晉陵兩地近四十萬百姓記着了,終有一日會向那姓衛的讨還回來!雖然咱們不能攻打山陰,但父親與諸位将軍既已安然離城,又何須理他?咱們不将女子交還,他又能如何?莫非還敢來興兵讨要?”
“閉嘴!”劉牢之怒斥道:“我北府軍一世英名豈可毀在幾個女人身上?難道你想讓全軍将士被天下人恥笑?此話休要再提,所有女子一個不留全給他,免得日後被有心人說三道四,任何人不許私藏,如有發現,軍法處置!”說着,目含警告看向了劉敬宣。
劉敬宣暗暗肉痛,他剛從兩名士家女郎的床上爬起,士族女子與普通女人就是不一樣,不但膚白勝雪,叫聲也輕吟婉轉,尤其是那幅哀求乞憐的凄苦模樣,簡直都能把人的魂兒給勾了去,但北府軍法之嚴天下有名,以劉敬宣都不敢稍有觸悖,隻得不情不願的應了聲:“兒即刻去操辦,請父親放心!”
“嗯!”劉牢之點了點頭。
桓寶卻又提議道:“将軍,此番吃了大虧,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那姓衛的與咱們北府同殿爲臣,他若是龜縮山陰不出,何況還有王凝之、謝道韫爲他撐腰,短時間恐怕拿他毫無辦法,故末将以爲,那萬餘女子趁夜入城必會引緻混亂,我軍可尾随其後殺入城中,以報一箭之仇!”
“不可!”孫無終面色一變,趕忙攔阻道:“這豈不是變成了攻打山陰?如此一來,我北府軍何異于謀反作亂?輔國将軍精忠報國,豈能負上不忠之名?”
“诶~~”桓寶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孫将軍多慮了,我軍入城隻爲斬殺那姓衛的與抓捕王恭餘孽,一旦得手,立刻退出,并約束軍紀,不得騷擾城中士庶,我軍純爲報仇,又不據山陰不走,天下人豈會不明事理而橫生指責?即便鬧上朝庭,也無非是私鬥罷了。”
桓寶緊接着就向劉牢之鄭重施了一禮:“末将願領騎兵待命,擇機殺出!若是朝庭追究,所有責任末将願一力承擔!”
“好!”劉牢之臉面閃出了一抹獰猙,拍案叫好:“罪責不須你來承擔,莫非本将還怕他司馬道子不成?限時一刻,桓寶你速去準備,其餘諸将也各歸本寨,一旦騎兵入城,立刻奔赴其他三門,嚴防那姓衛的逃竄,無論成功與否,總要試一試,不過,非本将号令,任何人不得妄動!”
“遵命!”包括勸誡的孫無終,與衛風的好兄弟劉裕,衆将的心裏都窩着團火,既然有了妙計,再也無人多說,紛紛施禮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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