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間,劉裕眉眼一展,一股昂揚之氣蓬勃而發,與先前那片刻的頹喪相比,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北府諸将都發現了劉裕的異常,目光中蘊滿了不解。
隻有衛風的臉面現出了複雜難明之色,他明白,多半是自已的成就激發出了劉裕的進取之心,一瞬間,他甚至都在暗暗祈禱劉牢之大怒之下揮軍進攻,而自已憑着甕城中的布置,得以趁亂斬殺劉裕!
北府軍又如何?甕城中殺機四伏!更何況是他先打的第一槍,鬧到朝庭自已都能站的住腳!
但這份心思,隻能放心裏想想罷了,劉牢之未有任何表現,劉裕也抱拳微微笑道:“托衛兄弟的口福,愚兄與舍妹一切安好!”
暗暗歎了口氣,衛風回禮道:“有劉兄在自是最好,劉兄應是個明白人,自古以來便有約定成俗,外軍不得擅入城池,請劉兄勸說輔國将軍,莫要讓兄弟我爲難,也莫要讓我家府君難做人。”
劉裕清楚,帶兵入城雖不至于生出什麽亂子,北府軍的軍紀還沒散漫到搶掠普通百姓的地步,但最起碼是對對方的不尊重與不信任,當然了,他并不了解衛風,萬一出了意外呢?因此不置可否,隻把征詢的目光投向了孫無終。
孫無終也不便勸說,武将沒有軍隊伴身,心裏總不踏實,于是,又看向了劉牢之。
劉牢之卻念頭電轉,衛風的義正嚴辭令他駁無可駁,隻不過,武将中真正豪爽大氣的少之又少,疑神疑鬼的反而占了多數,一旦把騎兵留在外面,生死将盡操于人手,這區區百來步的危險,将不下于五橋澗之戰的那次全軍覆沒!
雖然同爲晉臣,但劉牢之明白,自已與高門甲族之間存有深深的鴻溝,尤其是叛變王恭,自已更爲他們深惡痛絕,在他們眼裏,自已就是個以下犯上,以奴轼主的十惡不赫之徒,如果不是手握雄兵,恐怕早已被押回建康斬首示衆了!
城頭林立的軍卒,眼前陰森的甕城,令劉牢之難以作下決定,他不由看向了衛風,恰見衛風的嘴角浮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在嘲笑自已,不敢進就趁早回京口吧!
劉牢之目中殺機一閃,随即壓下恨意,又轉頭看了看,王凝之與山陰文武也是神色怪異,似乎就等着自已退回去呢,然後四處宣場,說他劉牢之望山陰而生懼,那麽,自已再也别想擡頭來做人了,甚至北府軍主将的地位都會不保。
‘哼!諒王凝之也不敢拿本将如何!’劉牢之暗自懊惱,要早知山陰會有這般厲害人物,就不該帶騎兵,落落大方的孤身入城,反而能給人一種豪氣沖天的感覺,可是,後悔有什麽用呢?
咬了咬牙,劉牢之猛一揮手:“騎兵返回營寨,其餘人等,随本将入城!”
桓寶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沒能出口,隻是不放心的拱了拱手:“孫恩雖潰逃,卻未授首,請将軍早去早回!”說着,領着騎兵徐徐退去。
越有身份的人,越講究面子,今日力壓劉牢之一籌,王凝之頓時心花怒放,滿意的笑道:“輔國将軍與諸位一路辛勞,來,請先往館驿暫歇,晚間老夫擺酒設宴,請!”
“有勞了!”劉牢之匆匆一抱拳,與北府諸将在城頭數千全副武裝的軍卒注視下,不急不忙的向内走去,但離了甕城,每個人的額頭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絕不是天熱出的汗,而是緊張所緻,在他們半輩子的軍旅生涯中從未有過,不禁暗感惱怒。
近百人,都寒着張臉,褚炎之組織而來的夾道歡迎百姓見北府軍均是一副不近人情模樣,當然不會自找沒趣的大喊歡迎,尤其是某些百姓代表手裏還提着雞蛋、老母雞等牲畜食物,一看就是勞軍用的,可這時也不敢上前了。
街道上的氣氛怪異無比,百姓、山陰文武與北府諸将默不作聲,入城儀式本該是歡聲笑語,氣氛熱烈,但此時,這條路竟如此的漫長,令人難熬的很,知情者都清楚,這全是拜衛風所賜,而罪魁禍首衛風,已于半途與山陰武将陸續離開,他們得回去更衣沐浴,以備晚間出席歡迎酒宴。
好容易熬過了這漫長的路程,北府諸将被迎入館驿,在王凝之告辭之後,各人先後沖入澡堂,畢竟大夏天披着幾十斤重的甲,身上早已又粘又臭了。
孫無終把自已徹頭徹尾洗了一遍,換上了一身柔軟舒适的便服,随着沉垢的洗去,心情也略有好轉,剛踱回屋内,卻見劉裕匆匆而來,不由招呼道:“德輿,老夫正要尋你,你可是認識那衛将軍?”
劉裕步入屋内,拱了拱手:“回将軍,去年曾有過一面之緣....”劉裕也不隐瞞,把自已與劉嬌爲衛風所救,包括曾邀他入北府軍被拒絕的經過和盤托出。
随着劉裕的講訴,孫無終的面色愈發沉凝,好半天才沉吟道:“這麽說,山陰能守住不失當是此人之功了?”
劉裕點點頭道:“末将剛剛特意找人打探了下,衛将軍起先是義興軍司馬,十餘天前領三千援軍及時趕到,于孫恩破城之際救了王凝之一命,并将孫恩驅逐出城,自此擔負起守衛山陰的重責,三五日前,被王凝之正式任爲會稽都尉,随即就以征發徭役爲威脅,強征山陰良人入伍守城,對了,還有一個細節,他的軍中行軍司馬褚炎之,也暫代會稽郡丞,王凝之承諾,一待打退孫恩,便向朝庭正式上表請封,不知将軍可能聯想到什麽?”
孫無終的眉心緊緊一擰,就駭然道:“吳興、義興兩郡唯有陽羨不失,定與此人有關,又面對孫恩十餘萬大軍堅守山陰,他應居首功,能夠帶領戰鬥力出奇低下的郡兵抵擋賊寇,換了你我,甚至輔國将軍,恐怕都不敢打保票,此人要麽是大才,要麽是妖孽!
另一方面,以服徭役來威脅良人入伍,也可窺得他手段驚人,再由褚炎之任會稽郡丞,或可推測出,隻怕會稽的真正當家人,已不是王凝之,而是你那好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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