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恩、盧循、徐道覆正立于營寨前端觀察着北府軍的布陣,盧循歎了口氣,苦笑道:“劉牢之果不愧爲天下名将,布陣匆忙但不倉促,不給我軍有可觎之機,且陣勢深合陣頭不宜遠過,陣尾必識變更,陣腹最須實整,陣翼籌使輕淩的兵法要旨,北府軍人數雖少,卻名不虛傳,将軍萬匆輕敵啊!”
孫恩跟着冷哼一聲:“此時再提又有何用?事到如今,咱們已退無可退,唯有拼死一戰,不過,劉牢之與你我之間素無深仇大恨,且出身類似,老夫可上前試着勸他一勸!”
盧循與徐道覆均有些愣然,這時還有勸降劉牢之的心思?但作爲一名優秀的道士,先決條件便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否則,如何能騙取善信的錢财?又如何搏取權貴的歡心?他們相信,孫恩的口才自遜爲第二,天下間沒人敢稱第一!于是,二人相視一眼,雙雙拱了拱手:“請将軍小心!”
“嗯!”孫恩點了點頭,伸手一招,一名随從牽了匹馬來,孫恩一躍而上,向着陣前馳去。
在距離北府軍前陣約三百步處勒住馬僵,孫恩放聲喚道:“老夫孫恩,輔國将軍可在?”
北府衆将大爲不解,這立刻就要開打了,孫恩跑上來幹嘛?不由全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劉牢之,劉牢之略一沉吟,便道:“孫恩定是心懷僥幸,也罷,本将去會一會他,免得被人看輕,他單人獨騎,本将也不欺他,你等原地待命,匆要跟來!”說着,一拍馬股,向着陣首疾馳而去。
劉牢之以悍勇聞名,武藝高超,箭術更是一絕,北府衆将都放心的很,均是勒定馬僵,一點都不慌亂。
距孫恩還有一百步,劉牢之勒馬停住,略一拱手,冷冷笑道:“孫恩,你聚衆作反,罪孽滔天,當夷三族!不過,你若自縛請降,本将可代爲向相王替你求個情,或有一線生機,機會隻有一次,望你莫要誤人誤已,還得抓緊了!”
劉牢之傲慢十足,孫恩也不着惱,執住馬鞭回了一禮:“原來是輔國将軍當面,司馬道子欺上佞下,倒行逆施,孫某舉義軍,清君側,何來叛逆之說?聽聞輔國将軍先祖以善射得武皇帝器重,曆任北地、雁門太守,兢兢業業,忠貞不二,威震北疆,懾服群胡,堪稱一世英豪!而将軍出生入死,于淝水之戰立下首功,爲我朝當世棟梁,卻怎可助纣爲虐?何不與孫某共舉義師,入朝讨逆,肅清朝政,輔佐主上,成就周公之業?”
孫恩不愧是當道士的,這話極有煽動力,他沒有壓抑聲音,聲音能勉強傳到城頭,王凝之不由面色一僵,目中泛出了一絲緊張,他擔心劉牢之被說動心與孫恩聯手,那麽山陰必失!
謝道韫暗暗搖了搖頭,無奈道:“王郎,輔國将軍深明大義,豈會爲妖言盅惑?你放心便是!”
衛風也跟着勸道:“謝夫人說的不錯,即便劉牢之利令智昏,他麾下衆将也不答應,孫恩不過是白費口舌罷了。”
“哦!”王凝之面色稍微緩和了些。
“哈哈哈哈~~”果然,城下的劉牢之爆出一陣長笑,好半天才馬鞭一指:“孫恩,聽聞你道門善于盅惑人心,每每能令教衆傾家蕩産也要獻上錢财,甚至妻女都不足惜,今日一見,果然不假!哼!任你舌綻蓮花,也休想說動本将,你還有何話可說,若是沒有,咱們各回本陣,手底見個真章!”
“哈哈哈哈~~”孫恩也毫不示弱的仰天長笑:“輔國将軍,孫某提醒你一事,你莫要忘了司馬道子爲何要征發奴客?天下人都清楚,是爲了你啊!是你讓他坐立不安,所以甘冒天下之大不諱也要擴充兵力,防你領軍西向,猜忌至此,你還爲他賣命?
孫某再提醒你,你莫忘了王恭是如何待你,王恭視你爲奴,你才會一怒之下而背之,天下人皆暗道道堅(劉牢之表字)以下犯上,以奴轼主,孫某聽了這消息,卻爲你叫一聲好!
這天下,是高門甲族的天下,不說朝庭中樞,即便連郡縣主官,有哪一個不是高門甲族出身?他們平流進取,以緻公卿,憑什麽?難道冢中那幾根枯骨就那麽管用?咱們次等士人在他們眼裏,如豬如狗,永無出頭之日,哼!即使你拱手将兵權讓與司馬道子,司馬道子亦會視你爲眼中釘!你又何必屈身事他?
如今高門甲族日漸腐朽衰微,征發奴客更是引發士庶怨憤,輔國将軍,如此天賜良機,你何不與孫某聯手殺入建康誅除奸邪?以你北府軍之精銳,再有孫某十餘萬衆,司馬道子除了引頸待戮還能如何?就算桓玄、殷仲堪之流借機生事,但江陵山高水遠,等他趕來,早已生米煮成了熟飯!何況有你我聯手,豈會懼他?
屆時你入主中樞、錄尚書事,孫某但爲一中書監令足矣,你我二人共同輔佐主上,好好幹他娘的一番大事,于史書鑄下不朽英名,豈不美哉?孫某字字肺腑,輔國将軍一言可決!”
随着孫恩極具盅惑力的話語落下,劉牢之陷入了沉默當中,雖然他的臉面依然森冷,眼中爆出了抑制不住的殺機,但明眼人都清楚,他動心了!
謝道韫的面色也沉凝下來,更别提王凝之了,王凝之急的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不停的用手擦拭額角滲出的汗珠,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劉牢之,就怕劉牢之大喊一聲:“好!”
他們都清楚,孫恩這話擊中了劉牢之、乃至北府衆将的軟肋,北府衆将全部出身于次等士族,一開始由謝玄組建之後,北府軍成爲了陳郡謝氏的士族私軍,再往後,由于淝水之戰大獲全勝,謝安、謝玄功高震主,叔侄二人爲避禍,謝安退居廣陵,謝玄棄北府軍權就會稽内史,再加上劉牢之大敗于慕容垂之手,北府軍自此一撅不振,直到主相之争爆發,北府軍才重新體現出了價值,但仍沉滄于門閥之間,并未脫離士族私軍的本質。
自劉牢之轼王恭,都督軍府與州刺史一分爲二,王恭所遺以京口爲治的兖青二州複改徐州,謝琰任刺史,移鎮建康。
督兖、青、冀、幽、并、徐、揚州之晉陵諸軍事由劉牢之繼任,仍在京口,刺史不督軍事,爲單車刺史,而都督擁兵,北府之名專歸都督所有,劉牢之由王恭府司馬上升爲都督數州諸軍事,這是北府軍由士族私軍轉變爲獨立力量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