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南海之行,先後親眼見識了峨嵋這些玄門古修,動辄燒山焚海,滅門屠妖的厲害,李凡心中也一片冰涼,忌憚非常。
他以前一直覺得玄天劍意這種反社會性人格障礙,主要是曆史時代的客觀背景,和自幼缺乏溫馨健全良性互動的家庭環境造成的。(‘玄天劍意,……啥?’)但現在看來,其實玄門大佬個個都是一般的霸道狠辣,冷血無情,大概玄門的教育體系和價值觀有挺大的影響在。
這也就是墨竹山同神教撕破了臉,算是交了個投名狀,峨嵋才額外給觀主面子,又請吃桃又聯姻的,好言好語得談笑。要沒有之前許多陰差陽錯的誤會和緣分,又或者墨竹山暗地裏布置的手段稍微露了些出去,隻怕都逃不過一道南明離火轟殺成渣的結局。
而光一個峨嵋就如此厲害了,還有與峨嵋并稱的九大玄門,許多古宗門呢?還有藏在背後的系統勢力呢?可見中原真是太危險了。也就這些妖怪傻頭傻腦得,居然還想摻和進這種動辄絕宗滅門的兇險殺局裏來。現在瞧見下場了吧,真慘啊,那一鍋鍋給炖得,看得他肚子都餓了……
墨竹山這邊花了一夜一天的工夫,才把這變異珊瑚海和附近的變異人魚都給治理了。
不是簡單火燒土埋,殺光了了事。而是作法從根源上榨幹采盡了煞氣,斷絕了所有活物的生機。榨出煞氣後剩下的幹癟屍體也全都用心封存收攏。把各式魔胎采集的樣品,分門别類,用大大小小的罐子和棺材存着,并用墨線符紙巾幡裏三層外三層的包裹好,編号記錄在冊,放出機關飛舟來裝了滿滿的三四船,一齊運送回墨竹山研究。
韓神君也饒有興趣得跟在一旁看着,時不時同婁觀道的真人們聊上兩句,探讨請教一陣關于太素魔胎的學術問題。請教時完全沒有舉手之間掃滅十萬妖魔的一代神君氣勢,頗爲誠懇虛心。
墨竹山倒不瞞着峨嵋的神君,這除魔去煞之法原也不是什麽機密,天下道門皆修,不過是婁觀道這邊觀星望氣的專長在,還有墨山五峰上許多試驗品練手,因此無論理論還是實踐,對魔胎非物的理解都更爲精深透徹罷了。因此婁觀道的真人也就任由她旁觀,還時不時拿着珊瑚标本論上兩句,大家一起探讨一下這些魔胎的生長習性。
而韓香墨學起來也确實很快,幾乎隻看過一遍,各種咒文陣法就給她記着,推測出七七八八了。看來三大派雖然代表着古代保守勢力,但确實囊括了天下第一線的精英。這些教主神君也隻是一時被自家太多的傳承掣肘,各種功法技藝尚且沒時間全精,對太素魔胎的研究才一時落後。探索太素新法的進度,才不及墨竹山這樣一窮二白,隻得鑽研開辟前所未有之新路的散修罷了。但隻要給他們引進門來,提點一翻,其實掌握新法的速度,怕是遠比‘資質愚鈍’的散修們更快。
見韓神君一時對墨竹山治理魔胎的道法章程甚爲感興趣,還要了個玉淨瓶細細研究,沉迷探讨學術問題顧不得自己,李凡也潛入海底幫忙打掃戰場。
這會兒海面上變異珊瑚海大體被處理幹淨了,姚玄洲正指揮着墨竹山修士,破除并搜查海底殘餘暗藏的魔胎非物。當然還有藏在海底珊瑚根底下那些倉庫,金丹修士們把蜂巢似,布置成一個個的網格法陣破解開,作法将妖族軍隊的補給物資搬出來。
這些戰利品理論上自然是峨嵋同墨竹山平分,妖族那點陣法算術水平在玄門正宗面前自然是個笑話,隻能在海底隔絕出一個幹燥清爽的結界來存放東西罷了。但這陣法雖然談不上精妙,強行轟開也要叫海水毀了裏頭的東西,而如果一個個算出了章程解開,缺頗有些耗時費力。
韓神君這樣的玄門精英,海底這些妖怪用的垃圾她壓根不放在眼裏,自然也不來浪費時間,就任由墨竹山自己取用了搬運走。
唉,三大派還真是富得流油,哪裏知道散修的苦啊……
‘玄天劍意道,也不是這麽說,隻是儲物玉的存量有限,垃圾取得多了白白占用了機緣,并不值得。哪怕不遠萬裏帶回峨嵋了,還要反複提煉,提純了妖氣雜質才能使用,實在沒必要耗費這功夫。
不過有些裝備還是不錯的,那些甲兵大概都是海底的精金,都可以融了鑄劍,得提醒小姚一句别浪費了……
對了,剛才考你不合格!還是平時題做得太少了,缺練!自己去把那些法陣都解了!’
然後這銀葉子就跑去找姚玄洲囑咐鑄劍的事了……
順帶一提,似乎到了元嬰境界之後,就可以通過神識同玄天劍意這樣的‘物’交流溝通,不必再通過系統翻譯了。
李凡聳聳肩,自己也飛到蜂巢底下,他才懶得一個個推算,反正優先解開一間肉食品倉庫的封印法陣,正好飽腹了再說。
他從進來雷澤這些天就一個勁嗑藥,正經飯也沒吃一頓,剛才又有一堆海鮮放眼前饞他,要不是韓兇神站在身邊,隻怕窮奇都要暴走了。正好趁着大佬們都忙着打掃戰場沒功夫管他,先拿妖族的軍糧飽餐一頓墊墊饑。
于是李凡就往倉庫裏一鑽,很快就找到一處貨架上,全是充裕靈炁的海底兇獸肉食,知道是供給那些妖将妖王們的珍馐靈膳。爲了防備韓神君突然間沖下來見到妖法,他還特地關閉了法陣,也不整個現出窮奇道體,隻把脖子一轉,腦袋一扭,生出碩大的老虎頭來,再化出八隻臂膀,手足并用得把架子上各式山珍海味往嘴裏塞,把血肉撕開湯湯水水灑得到處都是,大快朵頤,才總算滿足了口腹之欲。
誰知正當他吃得開心,突然感覺一隻手伸出來,往窮奇腦袋上順毛撸了一把。
“我識得你。”
靠!又特麽是這蛤蟆!簡直陰魂不散!
李凡臉上的毛都炸起來了,差點沒被嘴裏的肉噎死。
玉蟾婆的遁法實在出神入化,現身根本沒有絲毫的征兆,沒有玄天劍意的預警,李凡幾乎沒有絲毫防備就給她斜身坐在肩頭。
此時他能感覺到妖王用着人型,一隻手彈彈他的耳朵,咯咯笑着道,“你是鳄神嶼,刺了我一劍的墨山弟子啊,以前沒見過你啊,還不到元嬰境界,金蛟白星都在你手裏……怎麽,巨子想收你做弟子?”
李凡把嗓子眼裏的肉咽下肚,做好了被扒掉腦袋的心理準備。
但是玉蟾婆卻低下頭,在他身邊細細得嗅了嗅,“這味道……小子,你是不是撿了一隻白貓?”
李凡皺起眉頭,謹慎得把袖子裏鴛鴦眼的波斯貓拎出來。
手上瞬間一輕,那貓兒就給玉蟾婆撈了去,摟在懷裏親昵。
“呀!白雲!真被你得去了,咯咯!我就知道,那具道體是被你們墨竹山所害了,咯咯……罷了,白雲沒事就好,咯咯咯咯……”
咦?莫非……它沒有那具人身的記憶麽……
李凡眯起眼,腦海裏電光火石般飛轉,思考脫身之法,嘴上冷冷得道,“玉蟾婆,如今天羅地網,你以爲這次還逃得掉嗎?不如把這狸子給我來養吧。”
玉蟾婆靜了瞬間,突得歡笑起來,“真是個傻子,逃不掉便如何,你道我就沒有第三重身麽?反倒是墨竹山有些事,要是叫上頭那位鬧得驚天動地的神君知道,也不得了吧?”
李凡額頭上不由得青筋跳動,心思飛算。
玉蟾婆雖然也是化神境界,但被逼到這種地步,要偷偷躲在靈王倉庫裏偷肉吃,可見傷勢未愈,根本就不可能從韓神君,從姚真人眼皮子底下再逃走了。
什麽三重身說的那麽輕巧,但若是它并沒有那具人身的記憶,隻怕即使還有一重道體,也同這裏這具蛤蟆沒什麽關系,它也不願就這麽死了吧?
以韓神君那個性格,見到了妖怪,大概率就打殺個形神俱滅。可是,若有萬一呢?
萬一這蛤蟆就要拼個兩敗俱傷,故意把些要命的機密喊出來,或者被韓神君拿住了搜魂,隻怕墨竹山藏着掖着這些年的東西,就都給峨嵋知曉了。
……賭不起,它隻要挾持着李凡做擋箭牌出去,雖然未必有機會逃出去,卻該有足夠的時間,把墨竹山的事都抖出來了。
雖然韓香墨同北辰劍宗有一段緣分,但前女友算是減分的孽緣吧?作爲峨嵋的神君,實打實的核心,自然是以峨嵋的利益優先,而峨嵋這樣三大派的魁首,若是知道了墨竹山的底牌,可能會發生的最糟的情況,他剛才已經親眼見過了……
雖然心裏一片冰涼,李凡嘴上依然說道,“那你還不快動手,把事情都洩漏出去,咱們鬥個天翻地覆,三大派滅了墨竹山滿門,不是如你所願了麽。”
玉蟾婆聽得,卻“咯咯咯”一陣笑,“我要滅了墨竹山作甚,不是你們一直追着我打麽?
好吧好吧,我想要的東西在巨子手裏,現在尚還有取回來的機會,可若是落到三大派手裏,隻怕希望渺茫了,也沒道理白白便宜了他們不是。
不如咱們暫且罷手,這次你就當沒見過我,安安靜靜的拿了這庫裏的東西,就同他們一道走了。以後等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咱們再各憑本事,見個生死,豈不是好?”
李凡冷笑,“好啊,我敢答應,你敢信麽?”
波斯貓‘咪’了一聲。
玉蟾婆笑道,“我素知墨山挑選的弟子,都是輕生重義的,最難用利益收買,更不畏懼以生死相脅,直接殺了反倒最清淨利落。這樣吧,把這個給姚胖子帶去,看他願不願就此罷手。”
它說着,居然真的棄了一個黑匣子,抛到李凡懷裏,随即身形一閃,就摟着那貓兒不知道遁到哪裏去了。
李凡一時莫名,四下張望了一陣,但也不知玉蟾婆現在用的什麽法門,以現在金丹期的神識根本探查不到它的蹤迹。而那大約是木制品的黑匣子似乎是用來放經書的。
李凡猶豫了一下,把匣子打開,隻看到其中确實有信箋書物,隻掃了一眼,卻也沒發覺有暗器蠱毒,符箓降頭似的東西。
身後傳來那蛤蟆如鬼物一般‘咯咯’得輕笑,也不知道是嘲他謹小慎微,還是别的什麽意思。
李凡皺眉關上書匣。
他确實沒有料到玉蟾婆這妖怪會給他來這麽一手,真的給他放回去傳話了!
這都仇深似海了,難道幾封書信,就又可以逃得一條生路?還是說這裏頭,又是墨竹山一堆把柄呢?
隻怕是了,既然玉蟾婆這蛤蟆,本來是墨竹山的弟子叛變,以前還是做内間的,那說不準手裏捏着一大堆墨竹山的黑材料,關鍵的時候就丢出來保命。
可是,玉蟾婆真的隻憑幾封信,就想姚玄洲饒它一條生路嗎?
答案是能的。
姚玄洲打開書匣看了一眼,隻看了信封,就倒抽一口冷氣,接着恍然大悟似的明白了什麽,随後又搖頭歎息,最後關上書匣收入儲物玉,給了李凡一個無可奈何的眼色。
顯而易見,這次雷澤多少次籌謀暗算,到此爲止,不追了。
于是這個瞬間,李凡就沒來由得生出一股強烈的無力感覺。
即因爲海面上,存在感無比強烈的韓神君,也因爲海底下,藏得銷聲匿迹全無蹤影的玉蟾婆。
無論是力量還是修爲還是心計,他現在的實力,都對這兩個化神大修士無可奈何,隻有傳話送信跑龍套的戲份。
哪怕姚玄洲也不夠,在這種心機手段,修爲見識都更強一級的真修面前,他也隻有無奈閉嘴,忍耐着再一次坐視玉蟾婆從他一衆真人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份。
不是因爲玉蟾婆有多厲害,不是因爲墨竹山不能打,實在是因爲三大派太強了。
隻有雙方都覺得有勝算的時候,這仗才能打起來。可若反抗的結局是顯而易見的失敗,又有幾個人有勇氣挑戰強暴呢?哪怕是妖怪也不會打的。
所以隻要三大派的人在場,底下什麽散修和妖怪的恩怨情仇,陰謀詭計,那都得擺到一旁去擱置着。
對三大派玄門正宗的無禮挑釁,隻會找來純粹的毀滅。
天一神宮離開太遠太久了,早已忘卻這個道理。南海也脫離中原日久,已經不大記得當年将他們的先祖驅趕出海的恐怖了。
大概,這也是峨嵋不遠萬裏得,也要調集精銳過來,鎮壓遠在天邊的散修和妖魔,來昭示中原正朔,玄門魁首,領袖天下的實力的原因吧?
所以李凡這次南海的曆險,其實在遇到韓香墨的瞬間,就宣告結束了。
雖然之後的幾天裏,他還在南海逗留,但卻不是自己尋訪機緣,刷怪尋寶,而隻是單純跟随墨竹山一衆修士,作爲韓神君的馬前卒和支持者,聽從她的吩咐使喚,四處奔波,處理妖族入侵的遺留問題。
譬如把妖魔殘兵餘部盡皆掃清以後,就往鳄神嶼爲石家整理後事,并送信召集十洲七嶼的散修,過來參加石家七祭的葬禮。
得召不來的,殺無赦。
當然玄門也不是第一次在南海焚山煮海了,于是除了被妖族第一時間設計除掉的那些死硬派,反倒是大部分投降派的修真家族,都立刻派人來了。
這倒也理所當然,風往兩邊吹,樹往兩邊倒嘛。更何況妖族大軍的屍體都被扔到鳄神嶼上示衆。他們也要來親眼确認一下,到底勝利者是誰不是。
而在見到妖族大軍的海鮮鍋套餐後,這些牆頭兩邊倒的家主,幹脆利落得向峨嵋的神君叩拜,宣誓自己對玄門的效忠。
韓神君也懶得管理他們,隻各自安撫諸家族,管好本領,掃除妖族,維持秩序即作罷了。畢竟玄門需要的又不是散修的絕對效忠,僅僅是面子上的服從就足夠了。
當然,作爲這次對堅決抵抗妖族,而滿門就義的石家的褒獎,石家的孤兒石開被峨嵋收爲外門弟子。
其實李凡把石峰的斬馬刀歸還的時候,就問過石開,要不要拜入墨竹山門下的。
但石家的兒子認出了姚玄洲,所以猶豫再三,最後隻給李凡磕了三個頭,表示李凡相助之恩,他十分感動,但是兩位叔叔陰差陽錯死在墨竹山手裏,所以他打算自己一個人留在鳄神嶼修行,有朝一日重建石家。
那不是找死?誰知道會不會又是他們前腳走,後腳靈王就殺過來了,最後李凡的介紹下,石開才得了一次去峨嵋外門試習的機會,也不知道他以後的機緣會如何。
但隻能說,萬般皆是緣,一飲一啄,各有定數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