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約聽到了轟響,好像初春的驚雷,然後仿佛有綿綿細雨淋在頭頂,喚醒了休克的少年。
呂道蓮廢力得睜開眼。
右眼什麽也看不見,左眼撕開糊着眼皮的血痂,隐約看到了天頂。
如同琉璃碗一般,倒扣在海底的玻璃罩子,屏蔽開了海水,在海中形成了一片空地。那琉璃罩子内壁,散發出如同星河一般燦爛的光輝,這正是呂家先祖,從師門偷出來的,五品中正的法寶,四海太平天球星釉荷邊碗。
有這法寶罩着,才可以護着呂家的劍池,遮掩天衍機算至今,隻可惜上次開爐終究是洩了一絲機緣出來,叫玄門那邊查探到了,這次又一下子養出好多飛劍,再無法輕易掩藏。若不是有法寶罩着,還把即将出世的劍爐提前藏到虛淵裏,恐怕絕瞞不過玄門的神算子們。
回憶着師父的囑咐,呂道蓮緩緩的收攏了思緒,逐漸恢複了意識,于是他也看清了,在那法寶屏蔽的海水頂上,是一片赤紅亮麗的金黃光輝,就好像星空幕布外邊,無限放射着的璀璨星雲……不,那是海面上,真的有什麽東西在燃燒……
上面是,礁鲨幫,那群瘋子在搞什麽呢?
呂道蓮試着移動身軀,但失敗了,一陣劇痛傳來,帶回了一時休克丢失的記憶。
是了,他的雙腿被那酒奴砍了,身上也被摔打斷了不知多少骨頭,還能活着,還能醒來,是因爲師娘把她的護身無事寶玉牌給了自己。
于是虛淵的記憶,開始潮湧般浮現在呂道蓮眼前,最後凝結成了那個三隻猩紅瞳孔,兇光綻放,耀眼到甚至辨識不出面目的殺神……
“墨……竹山……李……”
“咔吧咔吧咔吧”
突然有骨頭斷裂的那種脆響,傳入呂道蓮的耳中,一時甚至打斷了激起他求生欲的恨意。
是什麽……什麽聲音……
聲音是從他右手邊穿過來的,呂道蓮廢力得這過頭,眯蒙着左眼,隔着血痂,模糊得看向右邊,隻被頂上的火光,隐約照亮一絲的岩床。
岩床上擺着一張床榻,
床榻上卧着一隻四丈長的巨獸,雪白的毛發如同倒刺,乍看着仿佛是老虎。
那老虎嘴裏嚼得咔吧咔吧的,正把四或五個,和酒奴同樣打扮,隻有白绫繞體的元嬰女婢,一并叼在血盆大口裏,把她們的腦袋,臂膀,腰肋,髋骨,連皮帶骨,吞血和肉,咔吧咔吧,咔吧咔吧得嚼碎下咽。
從嘴角間稀裏嘩啦,稀裏嘩啦得,把肉塊,血沫,骨渣,皮發,髒器,落在床榻上,落着岩床上,髒了一大片。
而那白虎就卧着那嚼着,咔吧咔吧,咔吧咔吧,面無表情得,隻把一雙碧藍的瞳孔,幽幽得盯着呂道蓮的眼睛。
呂道蓮垂下了視線,躲避對方的視線。什麽疼痛,仇恨,恥辱,在此刻都消散無蹤。
名爲呂道蓮的殘缺的人體形骸裏,剩下的隻有深沉的,純粹的,無窮盡的,
恐懼。
假的。是夢。
哈,哈哈哈……
一定是夢。
然後那東西向他走了過來。
雖然呂道蓮沒看到,
雖然呂道蓮根本不敢擡眼看,
但他能感覺到,能感覺到那猛獸,那巨虎,正邁着步子從床榻上下來,一步一步,向自己踱來。
全身剩下的每一塊皮肉,皮肉上每一個毛孔,毛孔裏每一個細胞,都在落魄喪膽的尖嚎,尖叫着想要他,即刻就連滾帶爬的逃跑!
可他就是不敢……
一動都不敢動。
一抖都不敢抖。
于是那巨獸,就踱着步,走到了呂道蓮的面前。
“你——誰來着?”
呂道蓮低着頭,使勁翻着眼,不敢答,卻又不敢不答得,扯着嗓子,發出蚊子聲一般響的尖叫,“蓮,蓮奴……”
“蓮奴?本座還有這麽個奴婢來着?擡起頭我看看。”
就好像是名爲恐懼的力士,強行卡着呂道蓮的頸椎,把他的脖子掰起來似的,他擡起了頭。
眼前不是什麽老虎。
是一個隻披件略有些陳舊的青色絲綢羽衣,看着不似法寶而是某個門派的法袍。露出大半胸膛鎖骨,淨面無須的男子。
其身長八尺,肩寬體長,形貌昳麗,姿容甚偉,舉手投足,英霸之氣畢露,隻是叉腰站在面前,就如同一道尊神一般,散發出瑩瑩的玉光。
剛才……莫非是幻覺?
呂道蓮真是看的呆了,哪怕他自己曾經也同樣是天生麗質,英俊非凡,但論及這潇灑超凡的氣場,依舊遠遠不能與此人相比,更何況此時他已經成了個面目全非的廢人,一時間居然沒了恐懼,反倒是恥辱,羞愧,遺憾和仇恨湧上心頭,更加自慚形穢,更加咬牙切齒。
“啊,本座記得你了,當時你被追殺,是本座救了你的命,你就說有飛劍獻給本座來着,反倒把本座誘騙到這裏,還帶了一個酒奴去虛淵折了,是也不是?”那男子回憶起來了似的,微笑着問道。
“不不不!主人!主人!我,蓮奴沒有誘騙主人!蓮奴真的帶酒姐姐取劍去了!是!是李清月!是墨竹山李清月從中作梗啊!主人你相信我!”呂道蓮驚惶失措得擺手。
男子哈哈一笑,“你說的,我不信,我隻信自己看到的。”
還不等呂道蓮反應過來對方是什麽意思,突得雙臂一線刺痛,低頭一看,隻見兩條手臂其肘沒了,登時反應過來,哇——得慘叫着跌倒在地,撲騰在血泊裏扭動,隻在半邊視野裏,看到那男子把自己的雙臂塞到嘴裏。
咔吧咔吧,
咔吧咔吧,
嚼得稀碎,和着骨血吞下了肚。
“恩……墨竹山……”男子閉着眼,好像回味了一番呂道蓮雙臂的肉味似的,睜開眼,露出一對碧藍如同寶石的眸子,看着面前慘嚎的呂道蓮道,“你說的到是實話。想不想作本座的弟子啊?”
“救!救命!不不不!願意!蓮奴願意!主人您說什麽蓮奴都願意去做!”呂道蓮慘叫着狂呼。
男子滿意得點點頭,手一揮,把那還沾滿了血肉的床榻喚出來,直接座下,“那拜師吧,本座乃北昆侖青陽宗門主,姬皞。”
呂道蓮顫抖着,忍耐着劇痛,支撐起身子要拜,而在這個時候,突得有一道驚雷,砰!得打在四海太平天球星釉荷邊碗上,驚得呂道蓮下意識擡起頭看去。
隻見五道光焰,五道人形,圍在琉璃罩外。
當先的一個褐色皮膚,身長七尺的金丹劍士,手持白鐵雙锏,直指着姬皞的鼻子怒罵,
“魔頭老怪!無恥人妖!你的末日到了!披着人皮,殺人如麻的畜生玩意!大限已到還不出來領死!你爹我真後悔沒把你哔——到牆上!叫你個哔——種下出來禍害好多良善!真是丢了你十八輩祖宗的臉面!還把個哔——頭縮在哔——裏面不敢出來見你爺爺嗎!呸!個不知廉恥的哔——玩意,這個時候到知道自己的哔——下賤了!我叫你快點出來受死耳朵聾了嗎!但凡還藥典哔——蓮的,就現在自己哔——了自裁,也好叫你早投到畜生道,多轉幾世豬胎,償還自己的罪孽!别和個哔——似的躲在殼子裏不敢見人!怎麽你娘下你的時候,連哔——都忘了給你一起拉出來的嗎你個哔——哔哔——哔哔哔哔———!!”
金丹修士身後衆人,“……”
呂道蓮,“……”
姬皞臉上笑容都僵着了,忽然撲過來按着呂道蓮的頭,砰!得一聲砸在地上,血花四濺,差點就把他的腦殼砸爆了。
“我叫你快點拜師!”
李凡在外頭一看,下意識覺得這場面不對,眉頭一皺,又破口大罵,“呂道蓮!你呂家庇護礁鲨海賊!殺人如麻!作惡多端!合該有此一劫!死就死了,下輩子投胎轉世也記得改過自新,做個好人!
可你若是認這哔——賊作父,拜這個牲畜哔——爲師,就是萬劫不複!承了這禍害的因果,早晚給拖累的形神俱滅!可别怪我沒提醒你!這下三濫哔——玩意拿人下酒,百無下限!根本不會給你好下場的!早死晚死有甚麽區别的!死也做個人死吧!”
呂道蓮頭被姬皞抓在手裏,滿面是血,眼神散亂,但莫名的把李凡的怒吼聽到了,居然有一陣猶豫。
姬皞臉上笑容轉冷,也不廢話了,抓着呂道蓮的腦袋,‘砰砰砰砰’連着往地上撞了九下,砸得他血肉模糊,根本辨不出正臉才松手。然後樂呵呵得站起來,“好了,三跪九叩拜師禮,爲師期望你時刻銘記我青陽門的宗旨,道法大日之明,胸懷皓旰之光,此即道号明光。
從今而後,你就是我青陽門第十三代弟子,呂明光……”
“明尼哔——個頭光!你個哔——溝裏混迹的腌漬玩意到底有個什麽哔——臉面說出這些話的!都不害臊的嗎!做的這麽肮髒事情還有什麽哔——臉給人傳道号明光的!我可去你個大哔——的哔哔哔——!!”李凡哔哔哔哔哔開啓噴射戰士模式。
“哼!好小賊!口齒伶俐是吧!你等着!”姬皞實在是沒法對外頭這嘴髒的不行的黑臉家夥,保持化神修士應有的氣度了。
但他居然不直接出來幹架,反而一掐訣,一甩手,揮出一道龍卷,在虛空中卷開一道門來,然後閃身鑽進門裏去了。
“怎麽回事?他怎麽逃了?”石勇忍不住問道。
“不,不是逃。”李凡眯起眼,是去取劍爐了,真是老魔頭,他這麽噴了半天,居然沒把對方激得三屍暴跳,怒火攻心出來殺人,反而還采取了最穩妥的戰術,先去奪劍。
看來這魔頭真是老奸巨猾的,目的性非常明确,先确保奪得飛劍,處于可進可退的不敗之地,然後再出來做一場。而且看這老魔這樣謹慎,怕是也察覺到他們五個金丹,都隻是釣魚的誘餌,還有後手躲在後面埋伏了。
果然,不一會兒黑風大作,那道門轟然大開,濃煙滾滾而出,旋風煞氣湧動,眨眼間就顯出沉船的影子來,劍爐被帶回現世了!
登時,就見寶光沖天,劍光激蕩,把整個寶碗照的五光十色,和迪廳的燈球一樣閃耀,無窮劍意,也一下就從靈脈中滲透而出,方圓十裏的海底靈脈,都寶光湧動,亮如白晝!
“這,這是!”
“呂家的鑄劍池!”
“得趕緊禀明師門!”
“不要失神!他把劍爐開出來就是想逃了!按照計劃來拖住他!”李凡一聲大喝,立時鎮住了周圍的金丹修士,于是他們四人也反應過來此行的根本目的,恢複冷靜,各自分五行陣法站位。
“哼,幾個金丹,布個五行陣就想拖住我,等到你們師門來援是吧。”姬皞滿不在乎,瞧了瞧床艙裏頭八爐劍,“不過确實還差一會兒火候,本座卻也沒工夫在這拖着了。”
他把手一攝,将地上呂道蓮抓到手心裏,“你家叫你來提前取劍,該有開爐之秘法吧?”
呂道蓮氣息遊離,“主,主人……求你……求你饒了我……”
姬皞搖頭笑道,“你看,明光呀,你若是認我這個師父,照着青陽門的規矩,我也不會拿你如何。
但你現在還叫我主人,就是眼裏沒我這個師父是不是?你不肯把秘法說出來,就是不信任我是不是?那我隻能逐你出師門了是不是?”
呂道蓮慘叫着嚎哭,“不!不!師父!師父我錯了!都給您!飛劍都獻給您!隻求您給我接上雙手!讓我幫您取劍!”
“哈哈哈哈!好!”姬皞開懷大笑,“那可真是多謝徒兒的美意,既然你親口答應了,那爲師也不客氣,呂家的機緣就由爲師笑納了!但開爐之法就不必你來了!其實我早已看到了!
順帶着,你剛才有意瞞我,是對爲師不敬,是心懷陰私,違我門規,所以從今天起你就被逐出師門,不算我青陽門弟子了!哈哈哈!”
然後他甩手一扣,就把呂道蓮的軀幹,一把穿透在那第一爐劍爐的爐壁獸首上,把他整個人挂在滾燙的劍爐上慘叫,呂家子嗣的精血瞬間被劍爐榨取,吸收殆盡,呂道蓮一聲慘叫嚎到一半,就被榨幹烤幹,化作一塊人形的焦炭,糊在劍爐上了。
但爐蓋的封印也被破除了,而吸盡了呂道蓮這麽個氣運之子的氣運,飛劍也終于養成出世了!
“哈哈哈!氣數在我!”
姬皞大笑,一掌掀翻了爐蓋,朝着直沖飛天的六把劍光一甩手,盡皆用神識強行攝入袖中,随即化作遁光,沖出沉船,又一巴掌打飛罩在頭頂的四海太平天球星釉荷邊碗。居然全然不顧布了陣勢的五人,直接遁身要走!
“你個吃大哔——長大的賤哔——真是說話猶如放哔——!
就這麽夾着尾巴逃走連臉蛋和哔——都不要的嗎!哔哔哔——!”
李凡怒罵嘲諷。
姬皞哈哈大笑,“小子滿口噴哔——!逞口舌之利就以爲能激本座入陣,拖到你們師門追着劍光而來麽!本座才不像你這樣哔哔!咱們來日方長!等本座煉化了這些飛劍,再來取你滿門的舌頭品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嘎——!”
姬皞沒笑完,結果砰得一頭撞在海面上,被彈回來了……
“哔哔!!怎麽回事!!”
李凡虛着眼看他,“和個沙哔——似的,你都沒注意着現在殺劫鬥劍麽!
那呂家的雖是個小人也有氣數,命不該絕!老魔頭居然敢背誓弑徒!天理不容!已經殺劫纏身,還不知死麽!枉活了這麽多年歲數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哦錯了,侮辱狗真是抱歉了,狗狗是人類的朋友,你特麽就是狗的哔——你個哔哔哔!”
“什麽!殺劫鬥劍!你們發了什麽瘋!四個金丹的要和本座鬥劍!和本座一個化神修士鬥劍!開什麽玩笑!啊!”這個化神大修士今兒個真是要瘋了。
李凡冷冷的看着他,“誰特麽和你開玩笑,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死!
北辰劍宗,李清月!”
“衡山白剪秋!”
“峨嵋陳南谷!”
“丹霞山沈東陽!”
“南海石勇!”
五人齊聲怒喝,“今日替天行道!衛道除魔!邪魔外道,速速過來領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