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深山老林原本是楊瞎子藏身的地方，杏姨和傻妞是第一批住民。
原來的村子遭了兵災，男人被殺光了，女人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杏姨向無生老母祈禱，至少救她被打傻了的女兒脫離苦海。路過的高人，好吧，潛入軍營的瞎子碰巧聽到了，就把她們随手救出來帶回谷裏安置。
其他人也差不多是類似經曆，住的人多了，這地方就成了杏兒村了。
倒不是不想救男的，但亂世嘛，主要就是搶糧搶錢搶女人，男人作爲這個遊戲的主要參與者競争者，大部分第一時間就被兵匪妖魔殺光了。還能活下來行走江湖的，不是頂級的獵食者，就是些殘疾駝背，人人喊打的魔道了。
杏姨也不想吓唬孩子，但楊瞎子囑咐了，要叫這小丫頭長長見識，知道這世道艱難，人心險惡，别整天做什麽仗劍行俠的大夢，遭人害了才悔不當初。于是便把自己經曆過的事情，簡要挑了幾件和她簡略說說。
其實也就是那些事，比如你好端端在家裏相夫教子，怎麽就突然家破人亡了。好端端一個閨女，怎麽就給人整得傻了連門都不敢出。好端端一張臉，怎麽就給毀了。
當然講到最後其實也沒啥理由，就因爲這是亂世，就因爲你是女人，别人就可以淩辱你，欺負伱罷了。
瓊英看的小說也不少了，但親眼見受害者說了這些事，确實和紙上讀來不同，震撼良多。
以至于她在銀杏下，對着無生老母像一直坐到天黑才緩過來，最後心裏一口郁氣難出，幹脆用她的柳葉劍鋒，削樹枝削了一根木劍，當天晚上就翻上了北邊的山崗子，第二天帶了十顆狼頭回來。
見她不聽勸，唐胖子便親自出馬，也給瓊英講了個故事。
大緻是說以前有個小子，家裏受朝廷大恩，三代都在六扇門當差，那小子也以父兄祖輩鐵面無私爲驕傲，自小立志要公正嚴明，巡捕天下妖魔賊寇，爲民除害。
因爲他年紀輕，資曆淺，江湖上沒有名号，而且胸中有一腔熱血，時時刻刻秉承正義之心，連豪強世家也毫不畏懼，敢當街捕拿，因此便被上峰相中，派去羅教卧底，伺機抓捕當時禍亂天下的巨寇羅因一黨。
這小子覺得終于有做一番大事，報效朝廷的機會，登時應允，但是他剛按照上峰的安排，做了件入室搶劫的案子，打算給羅教交個投名狀伺機入夥，卻不想被昔日同僚當場拿下，一頓拷打，說他勾結魔教，刺殺朝廷命官，圖謀造反。
最後這小子被打成魔教黨羽，判了個腰斬，全家更牽連獲罪，在他眼前一連鍘了四十六口，人頭滾滾，血流成河，那小子先前已經被拔了舌，隻能眼睜睜托着半邊身子看着全家死光才咽氣，真是慘絕人寰。
瓊英，“想不到唐前輩還有這種經曆……”
唐胖子翻白眼瞪她，“傻嗎你！誰說是我了，我都說了就和你講個故事！”
瓊英，“……”
唐胖子，“不過這事是真的，我聽說有弟兄被抓，還判了極刑，跑去一看，那些曝曬的人頭卻一個也不認得。
後來我也好奇，這小子到底是日了人娘啊還是掘了人墳啊，給整這麽慘？就抓來府尹一打聽，才問清原來是有個三垣來的衙内吃醉了酒，耍酒瘋，打死了人，還強搶民女，當街非禮，無人敢攔，被那捕快小子碰上，下狠手揍了一頓，又扔到水牢裏铐了一晚上，等撈出來的時候已經痿了。
那衙内氣不過，這小子家裏又都是當捕快的，得罪的人不少，就被衙内家裏上下打典，一陣串通，最後布了個局打成羅教，全家整死了。”
瓊英沉默了一陣，“仙宮已經沒了。”
唐胖子翻了個白眼，指指村裏人，“怎麽沒了，人不都還在麽。學着書裏行俠仗義，就是這種下場啦！”
于是瓊英又坐了一天，又把杏木劍多削了四五把綁在背上，最後一口火氣憋不回去，當天晚上去村頭西邊魔窟掃蕩，隔天午時把洞中魔物殺光宰盡了才罷休，拖着一身傷又回來樹下坐着。
這回楊瞎子跑來瞅她。
“前輩也想給我講故事嗎？我聽着呢。”
瓊英依舊坐在銀杏樹下，老母像前打坐，靜下心來之後她已經有點明白了，這裏是整個谷地靈脈彙聚的焦點，隻要在這坐一天，太玄道的法門就能把周身道息充滿，而到了晚上，虛月照耀之下，她的氣力簡直無窮無盡，真的是手撕群魔也無不可。
其實就像師父說的，沒有廢話太多的必要，隻要掐着訣，一路殺出去就是了，但是瓊英不是喜歡看小說麽，所以羅教後頭的故事，她還想再聽聽。
楊瞎子，“看你的本事，這些小妖小怪的根本攔不住你。你師父讓我招攬你加入羅教曆練曆練。其實我手下也缺人。你呢，想加入麽？”
瓊英猶豫了一下，“如果是師父吩咐的……可是，貴教到底是做什麽的？”
楊瞎子反問，“你覺得羅教在幹嘛？”
瓊英想了想，又看看周圍的百姓，
“收攏人心，殺官造反吧。如今天下大亂，确實有你們的機會。可你們得了天下，就能和仙宮有什麽區别嗎？羅教殺人也不含糊的吧？而你們殺的，真的個個都該死麽？我真的可以不管旁的，聽你吩咐，把這柄劍借給你使麽？”
楊瞎子呵呵笑道，
“你果然是官宦人家的女兒。而且不是讀死書的，聰明得很，沒有那麽容易唬弄。還是得和你說實話。
不錯！這世道就是這樣了，沒救了！已經沒救啦！你不殺人！别人就來殺你！換了誰也救不了！三大派！羅教！誰也不行！
殺殺殺！這就是人間！殺殺殺！這就是天下！就算殺得隻剩這些孤兒寡母！等她們的兒子長大了！還是要拿起刀出去殺！去報仇！去奪天下！就是這種世道！沒救了！”
楊瞎子仰天狂嘯了一陣，嘯得銀杏葉子落雨般嘩啦啦落下來，然後笑眯眯看瓊英，
“不過大哥想到了解決辦法。”
瓊英問他，“什麽辦法。”
楊瞎子指指頭頂，
“咱們的世道已經沒得救了，那就去搶别人的。
真空家鄉你知道不？那是個不需要殺戮就能活下去的太平世道。
人人有衣穿，人人有肉吃，人人有太平。
搶過來就好了。
我們羅教志在奪取天下！但我們看不上這種殺戮無休，争鬥無止，但連飯都吃不飽的世道！
滅了仙宮十二國又如何！一掃三大派又怎樣！太極天就這麽點大！就這麽點大！你多吃一口就有人餓死！你餓的心慌就想拔刀搶！你殺我我殺你！該死的人永遠殺不完！殺不完啊哈哈哈哈哈！
但是真空家鄉不一樣，那裏什麽都有！應有盡有！吃的穿的用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隻要一個響指！啪！真的就這樣！啪！你想要什麽都送到你面前！
而且那裏的人弱的像雞，廢的像鴨，就像一頭頭流着油的豬！那種廢物，有什麽資格霸占着真空家鄉，卻讓我們在這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楊瞎子又吼了幾嗓子，最後喘了口氣，坐在已經完全愣神的瓊英面前，
“……所以我羅教，要爲天下人争個太平世界。
跟我們去真空家鄉吧。
踏出太極！步入虛空！把這天外天！天外天外之天！統統都踏破了！
把真空家鄉奪來！把天外天奪來！
把這大羅星天，諸天世界，通通奪來！唯我獨有！
這！才是我羅祖之夙願！”
瓊英呆了好一會兒，不可置信得搖頭道，“癡人說夢。”
楊瞎子哈哈大笑，“不是癡人，怎敢做此夢！
我知道不親眼見一見，你們這些山裏人鐵定不會信的。
但一旦看了，嘿嘿嘿，一個個比誰都要上頭！
不要緊，有些東西，隻有你親眼見過，隻要你親眼看過，不用我再多廢唇舌，你自己也會想要的。”
楊瞎子把三道符咒，和一塊鐵片扔到瓊英面前，拍拍屁股站起來。
瓊英皺眉，不解得看着對方。
“東邊的妖怪是我放在倉庫看門的，你如果想走，直接拿三道符出谷就是了。
但如果你想看看我羅教的夙願，親眼見見真空家鄉，就拿這鑰匙去妖巢裏看看吧。
對了，可别把看門的給我刺死喽。”
楊瞎子說罷拂袖走了。
于是瓊英坐到第三天天黑，回了炁，便拿了鑰匙，一個人出村往大妖洞窟去。
這大妖是一隻蟒蛇成精，有幾十丈長，卻沒什麽本事，真就是塊頭大些，用來把山洞隧道堵住罷了。
看瓊英把木劍一抖，刷的一下凝聚起焰光似的劍氣，殺氣沖天，劍氣鄙人，那蛇妖便乖巧得從洞裏爬出來，遊入山林跑路了。
于是瓊英便舉劍用劍光照着，一路深入洞窟，在岩洞裏找到了楊瞎子所謂的倉庫。
這裏有好多和杏村樹下類似的破爛瓶瓶罐罐，垃圾破爛，而且确确實實都是些垃圾，一具法器法寶都沒有。倒是有些金屬的東西，看材質和楊瞎子嘴裏的鐵片差不多，大概他那些暗器刀片都是這些垃圾掰下來的。
在這堆垃圾之中，放着一個躺椅似的東西，地上用線連着，還有個大鐵盒子，上頭好多按鈕和玻璃片。
還好這鐵盒子上貼着使用指南，看文字圖示，大概是把楊瞎子給的鑰匙，插入插槽中開機，然後躺倒那椅子上，戴上個帽子似的頭罩就行了。
反正都到這一步了，瓊英也無所謂，就依照指示啓動了法器，躺在椅子上戴上頭罩。
眼前一片漆黑中，她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說。
‘請輸入用戶名和密碼’
瓊英一字一句按照指南說，“遊客登陸。”
‘申請遊客登陸，虛拟網絡接入，權限确認中，已經爲您生成可連接的義骸賬号……’
然後隻要選第一個默認的随機義體……嗯？
瓊英不由皺眉，難道她看漏了嗎？按照說明書，‘遊客登陸’後，會出現一個默認随機義體作爲遊客賬号，就可以去天外天的真空家鄉參觀了。
可是瓊英面前的賬号有兩個……
第一個是一串沒見過的字符編碼，第二個才是遊客賬号。
猶豫了一下，瓊英按照說明選了‘第一個’。
眼前一閃，瓊英猛得睜開眼。
“歡迎回歸軍團，窮奇二等兵。”
……
……
……
“楊龍？唐紫金？嗯，好像有吧……”
鄭澤天撓頭。
李凡無語，“喂！自家兄弟都記不得了！你是不是羅教之祖啊！”
鄭澤天也無語，
“都這麽多年過去了，巨子你冷不丁得闖到夢裏來問我，還是他們的本名，我怎麽記得嘛！
嗯，他倆外号叫啥？外号我一般都有印象。”
李凡試探，“瞎子？胖子？”
鄭澤天面無表情，“還有沒有更明顯一點的特征啊……”
“瞎子胖子還不夠明顯？那瞎子還駝背，還自吹瞎前眼神挺好？唉那比起瞎了可不是眼神好麽……”
李凡又想了想，“哦對了對了，還有個叫阿犬？養狗窩裏的？”
“啊，阿犬阿犬！阿犬我記得！”
鄭澤天都松了口氣，他差點都以爲自己這個羅教之祖是假的了，
“狗窩裏養大的那個是吧！丫的阿犬那小子也是，教他好幾年都改不過來，我又不能真拴着他，結果随手給了他兩根骨頭，就汪汪汪得跟在我馬前馬後跑，搞得别人都當我什麽魔頭似的把人當狗養！瑪德根本不關我事啊啥都賴我！真是倒黴得很！”
李凡，“所以他們三個确實是你羅教的人，怎麽樣？是好人嗎？”
鄭澤天擺手，“羅教哪有好人來的，好人能活到現在嗎？不過當初把阿犬帶回來的，駝背還眼神好……哦我知道了，楊禦史是吧！那還真是個好人……”
李凡都驚了，“禦史？不是，你羅教，連禦史也能入夥？莫非這是外号嗎？他特别喜歡吃禦史嗎？”
鄭澤天無語，
“你把羅教的人都想成啥樣了，天生喜歡吃人的隻有我好嗎。
那家夥真是當禦史的，聽說他是有名的廉吏，愛民如子的，因爲有人貪污赈災的糧食，跑去彈劾三垣的權臣，因此被誣陷下獄，打入死牢，正好我去劫獄救自家兄弟，他就住隔壁單間。
當時這貨已經被整得又瞎又殘，不成人形，沒有幾口氣了，我們也知道這是個打着燈籠也找不到的好官，我兄弟也說他是條好漢子，用大刑都一聲不吭，不該這麽爛在牢裏。就順手把他帶出來葬了，誰想到他竟活下來了。
我看他肚子裏有點墨水，就讓他教弟兄們讀書識字。我羅教的人大多出自綠林，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如果楊禦史活着，那以他的人望，到是可以把好多人再聚集起來結義也不一定。”
聽他這麽說李凡就放心了，“那就好，這麽正派的人物，應該不會欺負小孩。”
鄭澤天懷疑，“那難說哦，出來後我去派弟兄去接他家眷上山來着，結果聽說朝廷雖然忌憚楊禦史的聲威，顧及官場的顔面，隻把他族人抄家流放，但他的妻子女兒都被以前彈劾的仇家雇兇殺害，魂飛魄散那種，最後連全屍都找不回來，下場可凄慘了。
而且最特麽過分的是這幫人又特麽打着我羅教的名義去做的！丫的巨子你是了解我的，我最恨别人冤枉我了！所以就把那群王八蛋找來吃光，順便幫老楊報了仇了。
但人死不能複生，自那以後，老楊爲人就變得陰狠冷血了，我們打下好多貪官的家宅，都是他指點布置的，畢竟十二國裏誰清誰貪，他是最清楚的嘛。
總之老楊後來就入夥了，他坐監的時候，被灌銅汁燒壞了身體，切了胃不好消化，但每次聚餐的時候，也要來分一杯羹，細細嚼一嚼，抓到了公卿閥主，他都要親眼看着我把他們玩死才罷休。你說，他算是個好人嗎？”
李凡，“……”
鄭澤天聳聳肩，“不過我們出來混，那都是講義氣的。既然答應了，養個小孩又不是什麽大事，隻要命夠硬，怎麽養都不要緊的。對了，說到這個，墨竹山這裏怎麽也有好多羅教的……”
李凡歎氣，“這天下爛成這副鳥樣子，當然到處都是羅教的，不是羅教也逼成羅教，有什麽好奇怪的。”
鄭澤天想想也是，
“不過巨子你這麽遊戲人間真的不要緊嗎？我上次去看虛星天好像已經不行了。”
李凡又歎道，“艹，我才下界幾天，天就要塌了？唉，罷了罷了，我講了幾天經也該差不多了，回去就是了。倒是你怎麽回事？不去指點阿莎，反而跑來十萬大山欺負野生動物？”
鄭澤天歎道，“陳師姐又不是劍心通明的天選之人，哪兒有那麽容易頓悟玄女的劍經，不急于一時的。
我呢問了這些甲士，又四下瞧了瞧，虞山六師都被浮玉山這頭獅子拖着，真是浪費好多人力在這耗着呢。不是我說啊，巨子你麾下這些師帥，打起群架是一把好手，攻城拔寨他們是真不行啊。
等我帶人誅了此獠，帶着大軍回轉，公司南宮南海什麽的，自然迎刃而解了。”
“那全交給你了？”
“哎呀我辦事你放心啦，要論打家劫舍破門滅派還有比我更專業的嗎？安啦安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