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破破爛爛,仿佛用碎玉,破瓷,斷骨,粘土拼湊起來的人偶少女,此刻正盤膝靜坐在雲宵殿的廢墟殘骸之中,被人布置好的法陣裏,靜靜得沐浴在虛月灑下的光幕裏,集日月精華,凝粹洗練新生。
就如同一個摔碎的瓷娃娃,手足分明是用支離破碎的瓶瓶罐罐,骨節玉石拼接,首級也隻有下半邊臉剛剛塑好,面頰以上,好像破碎的雞蛋殼般空空如也,隻有在右眼的位置,懸空漂浮着一顆黑珍珠似的劍丸。
但好在雲霄寶殿的屋頂已被掀掉了,此時月正當空,紫輪高照,那劍丸也稍稍在彭湃如雨的月色下,恢複了靈動之色,光華閃轉,便綻放出絲絲微微,淡紫色的光影來。
那些光雨仿佛蜘蛛的絲,又如人的經脈,從‘右眼’下流淌開來,灑落那瓷娃娃的人偶軀體内,一點點操持着破碎的義骸站起身來,如活人般拜月,劍舞,跳動起來。
讓月光充分流淌過肌膚那些皲裂的細紋,把斑駁的碎紋用劍力孕化開,在肩背上烙印出赤紅的劍箓,淬煉成得用的劍鞘。
而被挂在她腰繩上,一枚白骨打購的蛐蛐籠子裏,籠中蟲在月下瞿瞿悲鳴,給劍舞伴奏,隻可惜那蟲鳴聞之悲切,凄慘無比,直叫人怆然淚下,毫無劍曲的威風。
突然,蟲音突然一轉,聲調高起,仿佛被什麽燕雀驚吓到一樣陡然靜止。
那人偶的少女也立時停下劍式,單膝跪地。
“恭迎掌門師兄。”
“哦,能動啦,好,繼續修煉我給你的法門,我來幫你重塑法身。”
李凡抗着大包小包的法寶從影子裏走出來,把他從三霄混元宮收集的寶貝一個個拿出來,他是一點不客氣哦,反正是那個雲霄自己說要幫月魄鑄劍的嘛。
于是李凡拿着那些法寶,先仔細瞧瞧,掐指算算,然後點點頭,一巴掌拍碎,石玉打成粉,金鐵折成片,接着把滿手的法寶碎片随風一撒,抛向劍舞的人偶少女身旁,成爲她塑體的材料。
每拍一下那蛐蛐籠子裏的蟲就一聲悲鳴,也不知道是心疼化神境的寶貝就這麽沒了,還是生怕那一巴掌落到自己身上來。
好吧,其實天尊倒是多慮了。
大家都知道,李凡并不是個喜歡裝逼的人,他一般都是能補刀就補刀的。本來上來就想一巴掌,直截了當給雲霄天尊拍死了算分的,結果意外的發現,這小強好像還蠻硬的,居然打不死?
嗯,算計了一下李凡也意識到,雲霄天尊這家夥還真的‘從不吹噓’,他并不是單走混元道的,畢竟上古大道最近幾年才有的機會修煉,大概前世他還真的是走玄門之路羽化,後來從仙界逃回來,轉世重修混元道的谪仙。
雖然中了李凡的暗算,累世修爲毀于一旦,天尊道體摧壞殆盡,苦修的混元之力也被用來淬煉劍丸成了月魄的機緣,但依然能剩下來一個蛐蛐大小的仙蟲,作爲雲霄天尊的元神寄托,就仿佛那些轉世時使用的蟬衣似的。
不,應該說玄門兵解用的蟬衣,是模仿這些轉世仙人才對啊。
總之,顯然蛐蛐仙和蟑螂仙是同一級的仙蟲,都是刻意壓制了自身境界修爲才能逃回人間的,即使李凡使勁捏也捏不碎,不過比起那蟑螂,雲霄蛐蛐回來久了,轉修混元,原本的仙力早已經所剩無幾,李凡雖然捏不死它,像捏蟑螂團子似的,困在煞氣附着的蛐蛐籠子裏倒也沒啥難的,挺熟練了。
唉,看來除了魔神讨伐和妖怪狩獵,連仙蟲封印也快成他的專業業務範圍了呢。
“對了,月魄啊,等你劍力恢複了,可以用那蛐蛐試劍,它還蠻硬的,什麽時候刺得死,就是劍力練成了呢。”
月魄舉劍就刺,“是!遵掌門師兄法旨!弟子必勤加練習!我刺刺刺刺!”
蛐大驚,躲都躲不掉,“口瞿!口瞿口瞿口瞿!”
“呃,我不是說現在啊,差了兩個境界呢……”
李凡汗一個,也不打擾月魄玩她的新玩具,繼續把三霄混元宮洗劫的法寶,揉碎了給月魄塑體,畢竟這一次三霄混元宮的劫數,顯然是月魄的機緣所在。
如果隻是用混元之氣煉化一下雜質,那對月魄的提升其實不大,就相當劍爐裏重新淬煉一番,恢複了耐久度鋒利度罷了。
但好在李凡已經習得混元神功,領悟到月魄的提升之法了。
是的,這《混元神功》确實已經老掉牙了,不過确實也一窺太始大道的門徑,雖然隻是管中窺豹,倒也實有自誇的資本。不過也正因涉及混沌的計算,此道對算術,境界,修爲的要求才更高更嚴苛。
但這位雲霄蛐蛐道友,也不知是一知半解,還是被前世的仙界經曆給吓怕了,不止誤入歧途玩什麽雙修三修法寶修,根本沒把真傳本事的精髓掌握。甚至連算學這些玄門五藝的基礎都不精了,那自然在李凡掌中全無翻盤逃生的可能。
因此李凡收拾雲霄,其實還真沒有花費多少精力,從原理上來說,他也隻是在用《混元神功》同雲霄對掌,就像雲霄從其他法寶和道侶體内截取元氣那樣,李凡也截取雲霄的元氣,讓他被混亂的弦纏身罷了。
所以對月魄的提升其實是反向而行,李凡的計劃是,用那些被雲霄奪元的法寶材料摻入他的太素微塵之中,再以北辰劍童之法,給月魄塑造一把劍鞘。
如此一來月魄已經有了雲霄貢獻的元氣,又有那諸多法寶的混沌,這一具劍童法身,就不再是泥塑的一次性用品,更不是人肉血祭之物,而相當于得了把幾十個化神器靈,合爲一體的化神法寶軀殼!
北辰混元劍童法身!
雖然這個課題隻是李凡一時的靈光,鑒于沒有煉器鑄劍的經驗,還需要回去和玄天讨論一下的。不過目前看來還蠻順利的。
月魄很快已經将劍童法身打磨成型,獲得了實打實化神級别的混元劍童之身。如果非要說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除了境界之外,就是她的右眼是虛月魄劍丸所在核心,綻放紫光的眸子,左眼則是一片灰暗,被混元之力所糾纏,兩股力量如奇經正脈,又如動脈和靜脈,仿造人型網絡,遍布劍童周身。
好啊,有人型就好!隻要月魄能完美精粹掌握這股力量,不要說升一品了,就算同爲化神境界,她的上限,也将遠遠超過那些到最後,隻能被困在劍身中的劍君們!
“月魄,伱覺得這具道體怎麽樣?”
“是!非常趁手!月魄估計此身已有化神六品一級的道力了!多謝掌門師兄出手相救!還助我塑體!”
月魄往籠子狠狠插了擊敗劍,插得雲霄天蛐‘口瞿——!’一聲沒動靜了才罷手,恭敬得向李凡行禮。
“不必這麽客氣,不過六品麽,雖然這混元劍童畢竟是我心血來潮推演的法門,應當還有提升的空間,回去後還要請劍祖潤色改良……對了,你是怎麽給這家夥抓住的。“
月魄顯然恥于開口,但現在李凡問了又不敢不答,就又用劍力插了那雲霄天蛐一籠,含恨答道,
“都是月魄大意,我本想前往北邙山,盜取仙尊陵寝陪葬的元鋒流鐵做粹劍之用的,誰知驚動守墓之人未能成功,結果又被這老鬼背後偷襲!可恨!”
“哦?那是什麽神物,雲台峰買不到嗎?”
李凡倒也不是啥玩意都知道,尤其煉器煉丹,不知道有多少人造合成物,那些宗師爲了名垂青史,也爲了展現宗門實力,個個給他們開發的産品取一長串名字,可如果用簡稱,又都是什麽神珠神丹神藥,很容易搞混,确實蠻糾結的。
“傳說是古代妖族打造的神物,制法早已失傳了,将兵刃放入元鋒流鐵中淬煉,可以鍍上一層削鐵如泥的神鋒,甚至号稱破盡萬法,無堅不摧的。雖然有誇張的成分,但确實能使得一般武器,對神魂有一定的殺傷。
後來仙尊滅掉妖族,就将元鋒流鐵和妖族武備收集到三垣,熔鑄成鐵池,用來淬煉宿衛軍的兵刃。
現在仙宮的鐵池早就用盡幹涸了,那些淬煉元鋒的宿衛軍神兵都是軍閥的傳家之寶,買來熔鑄并不劃算,劍祖說他倒是曾在仙帝大墓中,見過許多陵寝使用元鋒流鐵彙成山川,所以我也想去取些來用。”
李凡虛着眼,“玄天既然在墓中撞見了,竟然還有剩下的麽。”
月魄解釋道,“此物就是最後一道淬鋒所用,并不好取用保存,而且當年仙宮的鐵池還未幹,劍祖又和大司馬交好,想取多少就取多少的,算不得什麽稀罕物來着。”
哦,所以當時是屬于‘垃圾’是呗……
月魄也是無奈,“我在北邙山下轉了許久,守陵的活死人打了一堆,都不曾見着仙帝的大墓,更别提找到什麽元鋒鐵流的川澤了,或許是仙緣不夠吧……”
“哦……要不要師兄幫你去取?”
月魄搖頭,“多謝掌門師兄關心,但劍祖說了,修行歸根結底得靠自己,我的劫數若不能自己度,還要牽連使主的話,根本不配做劍宗掌門的佩劍,到時候劍祖就要換劍,請其他師兄出山了。所以這一次中原曆練,月魄希望憑自己的本事過關。”
怎麽玄門的連掌門佩劍也要競争也要卷啊,太累了吧。
李凡撓撓頭,雖然他下意識得總把月魄當成自己的‘器物’‘佩劍’,覺得隻要他這個主人幫寶劍升級就好了。但顯然‘劍君’們自己也是有自己的堅持的。
“那好吧,最近北邙山守備應該少些,或許正是你的機會。順帶也試試這混元劍體好不好用吧。”
“是!”
小師妹不肯組隊蹭經驗,要自強自立,做師兄的也不好打擊她積極性,于是李凡算了一卦,見卦象顯示‘小兇’,也隻能歎口氣。
罷了,看來劫數這種東西,還是得自己過,大不了再幫她逢兇化吉一次就是了。
于是李凡又順道掐了一下秦九的狀況。
大兇
我去……什麽鬼啊……
中原原來真的有這麽危險的嗎?你們不是大兇,就是在大兇的路上?可他個人感覺這些任務還挺簡單的啊?明明不費吹灰之力就完成了啊?爲什麽其他人辦不到呢?這到底是爲什麽呢?
咳咳,好了不貧了,就算是散養的徒弟,真的遭遇大兇的陷境,做師父的當然也得出面了。
而且還挺順路的,秦九也在北邙山。啧,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命運的羁絆?看來不去挖個墳是不行了啊。
于是李凡便往北邙山飛行,順帶一提他半路上還碰到阿茂了呢,他才剛出三霄山地界,好像就被兩條蛇妖給綁了,不過卦象顯示‘大吉’,所以李凡就不管他了。
啧,大家玩的真不是一個遊戲啊……
于是風馳電掣,飛天遁地得,李凡倒是比月魄更先一步抵達北邙山。趁着仙宮老幹部還沒回來,先一步闖入地宮之中。一路用遁地之法神行……哦喲,這水銀似的玩意,是不是那什麽元鋒鐵流?一冒頭就遇到,明明很好找嘛……
李凡也不想太打擊月魄積極性,總之先收了一點,免得她空手而還,然後一邊推算着深入地宮,一邊感應秦九的所在。
這小子最麻煩的地方就是算不出來,雖然結爲使徒,又偷偷塞了鲲票在他身上,李凡才能感應到他的狀況,但現在也不知道是地宮裏禁制法陣太多,情況太複雜,還是秦九的鲲票用掉了,總之李凡發現很難确認他的具體方位。
每一次推算到最後,總有新的線索出現,或者出現突然的變數,仿佛有一隻手,始終遮擋在李凡的眼前,不讓他看清足下的路似的,這種熟悉的感覺,就仿佛,就仿佛……
李凡猛地停下了腳步,皺起眉頭。
秦九這小子,是不是和志敬子接觸上了?
雖然李凡當初收親傳弟子,就有考慮當作魚餌來釣魚的。但居然這麽快就上鈎了?
李凡突然遲疑了。
……不行,他還沒準備好呢。
……不,其實他已經準備好了。
閉關十年,還不就是因爲想逮着志敬子終結他。
可是李凡雖然覺得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現在真的到了可能要拼起來的時候,他卻突然意識到秦九,還有月魄,甚至阿茂,這些卷進來的人,肯定都死定了。
現在就要動手嗎……
還是再等等,等他升到悟道,可以盡量避免犧牲,十拿九穩之後……
李凡一時猶豫,突然身後傳來一陣響動,原來是地下墓道中有暗門打開了。
李凡隐在暗中,看着一大隊耗子精,總有二十來個吧,背着成捆的鐵弩箭,扔進地宮護城河的山川中,使箭簇浸泡在元鋒鐵流之中,那些液體金屬一下子就把鐵箭統統淬煉成亮銀色。
咦,咦?北邙山皇陵裏,哪兒來那麽多耗子偷寶?難道是因爲守衛都被‘天子’的事情吸引開了?可那密道……
李凡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領頭的耗子發現山川中的元鋒鐵流數量不足,無法全部沒過箭簇,于是大聲吼了兩聲。
又一隻耗子,背着混沌之力纏繞的陶罐,從暗門爬出來,将陶罐裏水銀一般的液體金屬,倒入墓穴的河道中。
這……這些元鋒鐵流,是這些耗子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