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政府派來的外交部亞洲司司長周龍光覺得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如果那吳主席礙于面子不好意思降低談判标準,那他不介意來做這個“好人”。當然,他也是懷着私心的,原本他便不被上司看重,又與同僚不睦,如今有了一展能力的機會再把握不住,讓那個吳主席把談判的事拖延不決,自己必然會遭到部中同僚的攻讦和上司的問責,到時候丢官去職在所難免。
于是,當天晚間他偷偷溜出了軍營,趕往城内膠濟鐵路飯店去見那日本公使。
芳澤謙吉正在爲如何厘定談判條件而頭疼,聽到談判副使連夜來訪,心中升起一陣莫名的興奮,他意識到事情很可能出現了轉機。
周龍光一進屋便用标準的關西腔日語向芳澤謙吉發出了問候。
“公使閣下,連夜打攪,萬分抱歉!”
芳澤謙吉聽到他這一口地道的日語,臉上露出職業化的笑容,心道看來此人曾在日本留學,用日語與自己交談無非就是爲了示好,看來事情果真在朝着自己預料的方向上進展。
“何談打擾,閣下請坐。”他不冷不熱的請周龍光入座,便沉默下來,也不急于發問。
兩個人對坐無語,周龍光大感尴尬,隻好幹咳一聲道明此番來意:
“公使閣下,鄙人此番前來,是想就談判條件私下裏交換一下意見。”
“哦?在下願聞其詳。”
芳澤謙吉的态度還是不鹹不淡,周龍光卻急的滿頭大汗,他整理了一下思路。
“鄙人在臨來濟南之時,蔣主席曾交代,隻要歸國肯撤兵,其他一切都好談。”
“如何個好談法?”
“可以,可以不要賠款,隻要歸國從速撤兵,一切都好商量。”
芳澤謙吉聽罷欣喜若狂,站起身來縱聲大笑,在支那人面前毫不掩飾自己内心的真實情緒。他暗暗好笑,虧得他還頭疼了半天,在看周龍光也站起身,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己,心道這姓周的支那人倒個可人兒,是專爲自己排憂解難而來的啊。既然支那人這麽容易便妥協,他決定來個獅子大開口。
“除了不需要擔負賠款以外,貴國必須懲辦此前加害日僑的官員,并且要嚴禁一切排日宣傳,并且膠濟鐵路沿線二十裏外不得有中國駐軍。”
“這?”
周龍光倒吸一口冷氣,他萬萬料不到日本人竟然如此貪婪,不但不給賠款,還要報複那些愛國奮戰的官兵,自己如何能答應?若答應了自己在國民政府内還有立身之地了嗎?
“這個,這個,鄙人權小位卑,不敢擅自做主……”
芳澤謙吉又是一陣大笑,毫不客氣的冷冷道:“你能做得了不要賠款的主,如何就做不了其他主?你瞞着吳孝良來找我談這個不怕他知道了槍斃你?”
周龍光被芳澤謙吉擠兌的陣陣膽寒,想到吳孝良那冷峻的目光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但仍舊強作鎮定的道:“我乃代表南京國民政府,代表蔣主席,他區區一個省主席有何權力對我采取措施?”
話雖如此,但他心中卻是越來越沒底,他已經開始懷疑,今夜偷偷來見芳澤謙吉是對是錯,别再談判成了,卻把這妥協的責任都推在自己一人身上,萬一真被那姓吳的做了替罪羊,那是何其冤枉?
芳澤謙吉一陣嘿嘿冷笑,也不于他争辯,“你将我的意見轉告給吳孝良,中日雙方隻能在這個基礎上談。”他在初時的興奮冷卻下來後,仔細梳理了一下目前狀況,覺得之前過于樂觀的相信周龍光這個人的能力,雖然面前之人的确可能得了南京蔣中正的面授機宜,但在強勢如吳孝良這等人面前,直如草紙、放屁一般,沒有半點效力,他真正的談判對手仍舊是吳孝良。
因此,想在談判條件上繞開吳孝良是不可能的,想通這點,芳澤謙吉對周龍光就失去了興趣,擺擺手命人将其攆了出去。喋喋不休的周龍光周後,屋裏靜下來,他站在窗前凝望着外面夜色如墨。
芳澤謙吉突然想通了,逼迫支那将軍妥協,主戰場卻不應在這談判桌上,最終還是要使用武力和壓力,談是談不出結果的。十一旅團的齋藤少将是皇國陸軍狂熱的好戰分子,這個任務交給他再合适不過。
十二月三日,由泰安方向傳來一個令吳孝良十分震驚的消息,韓複榘降而複叛,撕毀了之前達成的協議,襲擊了駐紮在大汶口的保安旅,雙方互有死傷,緊接着他又得到了第十一旅團奉命南下的消息。
吳孝良意識到,這一連串的行動絕不是孤立的,而是環環相扣,韓複榘背後撐腰的應是日本人,而齋藤南下便是這一猜測的佐證。他不能坐視日軍如此猖狂,談判之時還在中國山東境内調兵遣将,于是立刻派人去膠濟鐵路飯店日本駐軍司令部提出強烈抗議。
日本人給出的理由仍舊毫無新意,日本僑民于泰安一帶遭遇不測,日軍南下實爲護僑,絕不參與中國内部事務。這個解釋讓吳孝良火冒三丈,真真是欺我中華無人那?突然心中念頭一動提筆在信箋刷刷寫了起來,罷筆後将信箋折好又喚過衛兵,低聲交代幾句将折好的信箋交給他。
衛兵換過便服出了軍營,直奔城内而去。
吳孝良冷笑自語:“你芳澤謙吉做了初一,我吳孝良便做個十五給你看看!”
十二月四日會談繼續,雙方就撤軍,賠款一事吵的面紅耳赤。周龍光實在忍不住在休息間隙,偷偷的和吳孝良交換意見。
“卑職臨來濟南之時,蔣主席曾面授機宜,事不可爲之時,可以不要賠款。”話音未落,周龍光隻覺臉上一陣劇痛,接着一陣嘩啦之聲,竟是一隻瓷蓋完掉在地上摔的粉碎,吳孝良将一碗滾燙的茶水,連碗帶水砸在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