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讓吳孝良驚訝的不是這個人夏天裏穿棉襖,而是他認識這個人,這個人就是俄羅斯少女安娜的家庭教師莫爾德維諾夫。
走的近了,便聞到一股難聞的體味,是來自字莫爾德維諾夫身上。又見他棉襖的左襟外層布已經磨得爛成一縷縷狀,破敗的棉絮幾乎掉個精光,另一側的右襟則相對完好。令人奇怪的是,衣襟扣子系的十分整齊,沒有落下一粒。對于一個囚犯來說,體面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他仍舊試圖保持自己的體面,說明他此前受過良好的教育,以至于在囚禁這種極端環境裏,仍舊不願放棄基本的禮節習慣。
“大胡子,還認得我嗎?”在四方頂時,吳孝良偶爾會和莫爾德維諾夫說幾句話,因爲名字拗口便直接稱其爲大胡子。
大胡子被囚禁的時間過久,認知能力開始暫時性的減弱,端詳了吳孝良足足有一分鍾,才驚喜的高聲說道:“哦,我的上帝,是你嗎,吳?你怎麽也被這群魔鬼抓起來了。”說到這裏他的神情裏充滿遺憾,似乎在爲吳孝良将面對和自己一樣的遭遇而難過。
吳孝良突然想到了安娜,如果安娜也落入了這群土匪的手中,很可能就兇多吉少了。
“安娜呢?她沒事吧?”
“上帝保佑,十分幸運,可愛的小公主并沒有和我這個糟老頭子在一起,她和李順利的逃脫了張督軍的圍剿,而我由于受了傷,便留下來,直到被這些魔鬼抓住。”說起抓他的土匪莫爾德維諾夫很激動,看來他在這裏沒少吃苦頭。
剛想細問,土牢的門被打開,三當家就在門口,招呼吳孝良出去。
“你小子交狗屎運,大當家同意了,并且還寬限了交贖金的時間,限你明天此時之前将錢送到,快去下山準備錢吧。”
吳孝良一聽之下大喜過望,連忙道謝,随即又提出了一個要求。
“三當家,不知這個大胡子贖金幾何?”
三當家笑了,一指莫爾德維諾夫。
“就他?你想要算添頭,送你了!”
這是他去年冬天路過老龍崗時,順便抓回的老毛子,本以爲能撈上一筆,哪成想這老家夥是個流浪漢,因爲洋人長相奇怪,閑暇時大家夥能拿他逗逗悶子,便一直養到現在,否則說不準一槍就崩了。
吳孝良哪能真拿他當了添頭,忙道:“這是俺的一個舊相識,這樣吧,算他二百大洋,就當給三當家交些水飯錢,不過俺要先帶他走如何?”
三當家立刻眉開眼笑,卻一口回絕:“兄弟,咱們雖然投緣,但是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的規矩可不能壞了。走吧,俺送你下山。”
吳孝良隻好出了牢門,随着三檔家下山。
恰巧,後院出來兩個土匪,腰間都别着連響盒子炮,其中一人是個瘌痢頭,見了吳孝良側影隻覺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另一人則激動的指着吳孝良背影消失的方向,語無倫次的怪叫着:“大海哥,是他,是他,是他……”
瘌痢頭聽他颠三倒四,不耐煩的呵斥道:“什麽是他?”
“在窩棚裏殺了老九那人就是他!”
“是誰?在哪?”
“走了,跟着三當家走了。”
瘌痢頭一把拽過站在土牢邊的小喽啰。
“跟三爺走的那個癟犢子是幹啥的?”
小喽啰吓壞了,哆哆嗦嗦的回答:
“是,是來贖票的。”
瘌痢頭頓時一臉陰笑,捅了身邊把兄弟一拳:“老八,海哥給你出氣!”
……
吳孝良下了山,辭别興高采烈的三當家,便一刻不停的向山下跑去,因爲多耽誤一分鍾,張學良和懷瞳就多一分危險,隻沒想到此行如此順利,無驚無險,并且順道還救下大胡子。早知如此順當,還不如将奉票帶在身上好了。
跑到半途路過窩棚時,他特意檢查了一番,之前處置的沒有一絲破綻,好似從未發生過命案一般。心裏卻陡然一跳,他自下山開始就隐隐覺得有些不對頭,此時心境一時清明,想通此間關節,是了,就是因爲事情太過順利,太過順利就會讓人覺得反常,反常即爲妖,必有陰謀。
可是有什麽陰謀呢?他想了一圈,覺得是自己在吓自己,索性不理,一路跑回山下小鎮。
此鎮雖在東北卻有個極富西北風情的名字,驿馬鎮。
吳孝良極爲順利的在全鎮唯一的旅店驿馬客棧裏尋到了陳秀岩。見到吳孝良平安無事返回,他高興的說話都有些變調。
“維中,事情可是成了?”
“成了,大洋五千二百之數,快把錢足額數出,咱們連夜便将人救出來。”
陳秀岩沒有數錢,卻神秘兮兮的拉住吳孝良,向驿馬客棧的後院走去。吳孝良奇道:
“修文這是做什麽?”
“來了便知道!”
出了後門,放眼看去,吳孝良隻覺得一陣眩暈,這不是他的隊伍嗎?雖然一個個身穿百姓便裝,但都站的腰杆挺直,肅殺之氣撲面而來,連響駁殼槍,花機槍,甚至是毛瑟步槍,每個人的武器都緊緊攥在手中,沒有因爲逃亡而丢棄。
一雙雙眼睛投來熱切的目光,吳孝良霎時隻覺得眼前霧蒙蒙一片,久久才說出一句話來。
“兄弟們受苦了!”
原來,自打寬城子化整爲零後,大多數小分隊也和吳孝良幾個人一樣,想先趕奔永吉,但因爲路上過兵太多,所以轉道向南奔磐石而來,最後有一般人居然不約而同的聚集在了驿馬鎮。陳秀岩趕來時,在這小小的客棧裏已經聚集了五十餘人。
一個中尉立時從排的整齊的隊伍中出列,喝道:“綏東軍指揮部警衛連副連長孫可樹報告,警衛連一百五十三人實到五十四人,請旅長訓話!
吳孝良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發抖,在最困難的時刻,能有一幹熱血軍人追随左右,由不得他不激動,雙手下壓,示意大夥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