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戚戚低語不知何時消失的,柴門吱嘎一聲開了,吳孝良背對着柴門,卻能聽到腳步聲,一個人,還有急促的喘息。
“孝良哥哥,是你嗎?”
一聲孝良哥哥柔腸百轉,這一世如此叫他的,除了杜鵑還會有誰?
通紅的俏臉,雪原泡子一樣清澈的眼睛立刻浮現在眼前,他吃力的轉過頭來,狼狽不堪,四目相對。
杜鵑歡喜的流下淚來,笑着低語道:“孝良哥哥果真是你!”
“杜家妹子,你,你怎麽也在這裏?”吳孝良瞬間的驚訝後開始思索,不該在此處出現的杜鵑爲何在這裏。
杜鵑沒有答話輕輕歎了口氣,在吳孝良身前蹲下,伸出一雙素手,麻利的解下他身上的繩索,外面傳來土匪的呼喚聲:
“大當家……”
“你們離開這裏十步遠,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杜鵑轉臉吩咐外面時,俨然是另外一個人,哪裏還是半點像吳家趟子那個外表剛強,内心柔弱的杜家小妹。
這一問一答便等于是給了吳孝良答案,杜鵑此刻已是這座無名山上的大當家。再看她腰間,果真插着一雙鏡面盒子炮,碩大的槍身與蠻腰素手格格不入,卻不知她一個少女是如何落了草,又是如何當上這些土匪的大當家?他胸中有太多的疑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躊躇間,又是杜鵑先開口:“孝良哥哥餓了吧,妹子帶來些吃食,先墊墊肚子。”她将門邊的食盒提了過來,放在吳孝良面前,将菜一一擺好。冬季大雪封山,沒甚吃的,平日裏土豆爛白菜幫子已是難得,但面前盤子裏卻有肉,有青菜,可見她是極用心的,已經将山上最好的東西都拿出給自己。
吳孝良夾了口菜,終于忍不住問道:“妹子,你到底如何落了草?”
杜鵑咬牙切齒,仿佛又回到了那天。
爹娘冰冷的身體滿是鮮血,躺在院子裏。巡長李作奎抱着着杆老套筒,坐在牆根太陽地裏,優哉遊哉的抽着旱煙袋。
“你……你們好狠的心,我爹娘做了什麽,你們下得了這麽狠的手?”
杜鵑已經哭幹了眼淚,嗓子嘶啞,質問聲聲,滿院子人卻隻是笑吟吟看着,毫不在意。
“杜彪通匪,手上又挂了人命案子,他倆窩藏罪犯,阻礙巡警辦案,罪有應得。”金川街巡長李作奎随口說着理由。
杜鵑吐了一口:“呸,你血口噴人,我大哥雖然性子陰沉,卻絕不至害人……”
李作奎笑了,嘿嘿笑着,一臉不屑:“你那小情郎是哪個害的了?我血口噴人,這些年他暗地裏害了多少人你知道嗎?”他抽了口煙又繼續幹笑一聲,繼續說道:“你這妮子瞅着也算周正不如給俺家老三做媳婦得了,也省得有人欺負你。”
“休想!我甯可去做鬼!”杜鵑恨恨的道。
李作奎本是來吳家趟子抓杜彪的,金川街出了這麽大的事,土匪李振清差點燒了狼家大院,自己這個巡長責無旁貸,必須找個人來負責,吳孝良他自覺惹不起,于是背後使壞的杜彪便成了的替罪羔羊。他領着人前來吳家趟子抓捕,恰巧杜彪回家取衣服食物,被堵個正着。
杜家老兩口心疼兒子,死死擋住了幫閑,杜彪得以逃掉。李作奎一氣之下将老洋炮開了火,兩位老人雙雙斃命。等杜鵑聽到槍聲出來查探時,與爹娘已經天人永隔。
李作奎不願意再和她啰嗦,帶着幫閑們便要離去,杜鵑哪裏肯放他走,上去抱住他大腿死活不松手。李作奎惱羞成怒大巴掌扇下來,杜鵑的臉立時腫了起來,兩耳嗡嗡作響,可她仍舊不松手,死死拽着仇人。
幫閑上前将杜鵑逐個手指掰開,扔在院子中,李作奎一口濃痰吐在她身上,罵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不識好歹的東西,再胡攪蠻纏,給你賣到窯子裏去。”
罵畢帶着人離去。
可憐杜鵑一個女子,痛失雙親,大哥又蹤迹全無。天黑下來,她不再哭泣,去柴房取了柄砍刀,直奔金川街而去,要爲死去的爹娘報仇雪恨。她恨透了李作奎,更恨透自己這個大哥,若不是他暗中使壞,杜家又如何能落到破家滅門的下場?
杜鵑在金川街巡警所外埋伏了半夜,門終于吱呀一聲打開,依稀便是李作奎的身影閃出來,搖搖晃晃,顯是喝多了。杜鵑從背後跟上,揮起砍刀便是一陣亂砍,那人應是被劃破脖子上的血管,鮮血濺出幾仗遠,噴的杜鵑滿身都是。笨重的身軀直挺挺的倒地,她隻是木然的揮刀砍着,一下兩下……直至血肉模糊,人很快沒了聲息。
大仇得報,杜鵑扔掉砍刀,倉惶離去,吳家趟子回不得,她思來想去,決定投奔有過一面之緣李振清,相信他看在吳孝良的面子上會收留自己。
隻是當杜鵑連夜趕到四方頂時,山寨内早已經人去屋空。她心灰意冷,便在山寨旁的一顆歪脖樹上懸了梁。不過卻沒死成,等杜鵑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又黑下來。是一個報号西風好的胡子頭救了她。
杜鵑由此便入了西風好的绺子,大家夥聽了她的事迹,都暗暗豎大拇指,敬佩不已,區區一個弱女子便敢以身犯險爲父母報仇,實在難得。她從此更是一改往日柔弱,殺起人來不遜山中須眉,整個金川縣一帶的惡霸落在她手裏,便沒一個能活着回去的,破财丢命不在話下。
一番時日,杜鵑在绺子裏的身份已經隐隐僅次于西風好。可惜好景不長,奉天督軍張作霖開始在省内大規模剿匪,西風好在率绺子在逃跑的時候被亂槍打死,虧得杜鵑鎮定帶領大家逃到了綏芬河一帶,才算安定下來。
土匪們于是推舉杜鵑做了大當家,原二當家李柄江本就暗戀杜鵑,所以更是鼎力支持……
杜鵑講畢聲淚俱下,隻有在孝良哥哥面前她或許才會露出幾份真性情,吳孝良心疼不已,剛想安慰幾句,她卻突然冷了臉,沖外面道:“進來吧,偷聽算什麽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