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中南海大總統私人府邸,袁世凱一身半舊短裝制服,面無表情,腰闆挺直的坐在沙發上,低頭看着着手中聯名信,久久不發一言。段祺瑞恭立一側揣摩着老長官的心思,他偷眼細看去,大總統行坐雖雷厲之風不改,但已難掩老态,面龐浮腫,眉宇間隐着深深的病氣。
“芝泉,少甫前日見我時已述詳情,學生受罰便心懷怨恨向師長動手,此風不可長啊。”段祺瑞視軍校爲根基,袁世凱又何嘗不是?部下愈來愈陽奉陰違,他大感無力,頓了頓又接着說:“北洋如今危機重重,我老了精力不濟事,日後全靠你等支撐,要精誠團結,這件事就按之前定下的處理吧”
段祺瑞忙一躬身,“謹遵大總統鈞令。”袁世凱此番話和以往強硬的風格相比已近似哀求,他事先準備好的一番說辭無法說出口,隻好領命。
……
保定軍校,方其道又被重新關進禁閉室,人們的關注點已經從他身上轉移。這幾日,陸軍部以及總統府的要員們進進出出,看的學生們惶惶不安,都擔心着自己的前程,有人已經開始後悔當日行爲莽撞。但也有人例外,吳孝良就是其中之一。
校長室内,臨時搬來的家具東拼西湊及不搭調,王汝賢坐在寬大的桌子後,幾日前的亂事還深有餘悸,配槍裝彈上膛,護兵加了一倍,眼前這個年輕人據說沒有參與暴.亂,這點他很滿意。
“吳維中,你要見我有什麽事?”
吳孝良敬禮立正,“回校長話,學生是來爲同窗求情。”他也不拐彎,直接說明來意,他要爲方其道争取一下,這樣一個熱血青年就此被開除讓人扼腕痛惜。
王汝賢冷笑道:“以你區區學兵身份,憑什麽替一個罪囚求情。大總統已經下令嚴辦此事,無需多言。”以校長之尊本無需和一個學兵多費唇舌,但他對這個年輕人感官甚好,積極上進,審時度勢,更難爲可貴的是,顧念同窗之誼不惜開罪上官,如今這樣的學生不多見了。
“方興辱罵上官,屢違禁令,煽動鬧事,開革出校是在所難免的。”這等于是給了吳孝良一個承諾,他最多隻會将方其道開除,而不會送他上軍事法庭。
這也正是吳孝良所希望得到的答案,方其道捅了這麽大的簍子,想平安無事那可真是異想天開。他立正敬了個軍禮,“多謝校長手下留情。”
王汝賢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這些老北洋們思想保守,但觀念卻極爲正統,即便老粗如他,在對待政見不同的人事上也不會無所不用其極,既然吳孝良來求情,他便适當的開一面。
就在大家已經接受了方其道即将被開除的事實後,又出現驚天的逆轉。大總統袁世凱突然病逝,黎元洪繼任大總統。消息傳來軍校空氣爲之一新,軍校生們又活躍起來,監視的士兵陸續撤離,大家已經在事實上恢複自由,執行監視任務的憲兵成了門崗。
王汝賢不再擔任保定軍校校長一職,由教育長楊祖德接任。交接儀式完成後,王汝賢黯然離校,楊祖德禮貌的将其送出大門,除此之外送行者再無一人,他回頭看一眼軍校校門,擡腿準備上車,忽聽身後有人喊道:
“校長慢走,學生吳孝良來送您一程。”
吳孝良氣喘噓噓的跑來,校長交接儀式隻在教官中小範圍舉行,他得知消息便匆匆趕來,已是晚了,還好趕上這最後一步。不論王汝賢此人如何**粗暴,自己入校之初便受其關照,所以無論如何也要送上一程。
王汝賢看着氣喘噓噓站定的吳孝良,老眼竟有些濕潤,微微颔首。
吳孝良摘下軍帽用右臂夾住,深深一躬。
“回去吧,努力學習,精忠報國。”王汝賢說罷上了轎車絕塵而去,他将接替胞弟王汝勤任第八師師長,大總統死去,根基也不複存在,前途一片黯淡。
楊祖德任校長後開放報禁,學生們徹底恢複自由,執行監視任務的憲兵全數撤走,撤銷對方其道的處分,所有參與打砸事件人員一律既往不咎。一時間保定軍校上空萬裏無雲,楊祖德聲望日重。
軍校秩序恢複正常,每個禮拜天都會放假一日,大家可以盡情休閑放松。沒了鬥争軍校生們很快分流成兩撥人,一撥會在假日這天,野炊遊玩,縱談古今,說的盡是志氣理想,他們目空一切,自命不凡;另一撥人多來自權貴豪門之家,他們邀三夥四換了便裝去會館打茶圍,去戲院聽戲,甚至一頭紮進花叢中吟風弄月。
其中,纨绔子弟以财政總長家的二公子陳秀岩爲首,他最近看吳孝良很不順眼,入校之初他不過是個夥夫,仗着有王大粗撐腰搶自己風頭,如今沒了後台,自己倒要玩他一玩。
步兵科七連宿舍内,方其道重傷未愈卧床養病,吳孝良絲毫不知道有人準備對自己下黑手,他将方其道換下的衣物洗淨晾到院裏,回來又到杯水放在他床頭。
方其道看在眼裏覺得鼻子隐隐發酸,“維中兄,可有報紙借我一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
“緻之兄瘡疤未愈,這疼便忘了?”傅作義在一邊調侃。
“報紙所載時勢,乃我輩精神食糧,可以一日不吃飯,卻不能一日不讀報……”方其道侃侃而談,興緻愈高,傅作義連忙擺手,“得得得,我說不過你,我投降。”
吳孝良笑道:“緻之兄且忍耐半天,我與宜生兄正要去城中買些日常用品,捎個十份八份報紙,讓你一次看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