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那家朱門大戶後,謝靈運父子繼續行乞,又去了幾戶人家,有朱門也有柴門,但不知今天走了什麽黴運,又或者别人見他們皆身形魁梧,沒什麽饑色,所以居然連半碗冷飯都不給,倒讓他們吃了很多的閉門羹。
終于有一家普通人家修道的,見謝鳳一個小娃娃可憐,總算有些慈悲心,給了一個包子。
但這個包子對謝鳳來說,塞牙縫差不多,這小子的飯量從來都十分的驚人,現在一頓就可以吃三碗米飯,是别的孩童的幾倍。而且從未挨過餓,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現在折騰了一天,真是餓得夠嗆,狼吞虎咽了那包子……還不夠
隻是随着入夜,天色漆黑,這些人家屋都關上門,敲都沒人應,乞食就更加艱難了。
從未挨餓的小霸王,現在卻是實實在在地挨餓了。
“爹,餓啊……”
一路上,謝鳳摸着自己扁了下去的肚子,頗爲饑腸辘辘的感覺而奇怪。他知道老爹一身本領神通廣大,要弄點食物還不容易,也有很多銀兩吧?
“我也餓,沒辦法啊,我們乞不到食。”謝靈運毫無尋找食物的意思,沙彌化緣乞食,一爲結緣度人,也是爲了修心觀意,爲行破傲慢之法。
“我們沒銀兩麽?”謝鳳不解的問道。
“我沒有,你有嗎?”謝靈運微微一笑。謝鳳撓撓頭,翻遍了身上衣物,還真找不出來半文錢。謝靈運看着兒子懊惱的樣子,道:“前兩天被你糟蹋掉的那些果菜,還記得嗎?我們可以賠償菜農的損失,但是你可知道天下還有多少人像我們現在這樣在挨餓,他們就盼着有點東西吃,像那些果菜。”
謝鳳之前不明白自己怎麽錯,如今卻已經通透了大半,浪費糧食可恥啊他小臉正經的道:“爹,我錯了。”
“知錯就要改,如果知道錯誤還繼續犯錯,那你就是傻瓜了。”
“我不要做傻瓜。”
知錯也沒得吃,已經很晚了,謝靈運就說不乞了,找個地方落腳吧。
南海城中廢置的破廟不少,兩人在這城北找了一圈,就找到一家靠近荒林旁邊的,以前似乎是一間佛廟,隻得一座小正殿,而殿中很淩亂,地上鋪滿了一些雜草,還有散發着異味臭氣的各種垃圾,那幾扇破窗擋不住夜風的吹襲,呼呼隆隆的響。
而在破廟殿中,早已宿着一些真正的窮苦人家,有孤有疾,他們衣衫褴褛,臉黃肌瘦,牆角邊躺着一個半死不活的老人,不停地咳嗽,讓人聽得十分難受。
見到這對父子走進破廟,衆人最多瞥上一眼,便就漠不關心。
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謝鳳這回又開了眼界,這些人和事打破了他的認知,也終于對所謂的窮苦貧寒有所了解……
謝靈運的心情也很是沉重,雖然天下已經極少天災人禍,距離盛世還有很長一段路啊而南海的官員顯然沒有做好治理,城内尚且如此,城外的鄉下之地豈不是更加糟糕?
“小子,望什麽望?”
這時候,突然暴起了一把兇狠的聲音,卻是個彪形大漢吼道,他靠坐在正中的佛像之下,兇相畢露,而佛像結滿了蜘蛛絲,十分塵舊。
謝鳳收回了目光,倒不是害怕,卻知道現在不宜惹事,讓老爹處理。
“呵呵,沒望什麽,小孩子不懂事,兄台不要見怪。”謝靈運一臉老實巴交的笑容,很怕事似的。
這讓彪形大漢越發兇惡,怒道:“再亂望,老子讓你們活不過今晚。”
謝鳳差點就沒忍住要罵他,不過此時,卻有一個面目犁黑的土農民拉走他們到一邊去,是個好心人,他很小聲的急道:“别惹那人,手上有命案的。”
殺過人?謝靈運不由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道:“俺叫牛大力,這是俺兒牛二,謝謝大哥的提醒了。”
“哎,這有什麽可謝的。”土農民被謝得有點不好意思。
當下他們互相認識,原來土農叫賀豐年,但這個名字沒有給他帶來什麽好運氣,也不是特别大的災禍,去年因爲鄉下的一條小河決堤,把他家的農田全部淹了,他的日子就難過了,交不起田賦,就把那幾畝瘦田賣掉,拿着些銀兩,拖家帶口的入城來,本想經營個街邊小攤生意,沒成想……
賀豐年越說,神情越是悲痛,歎道:“我那婆娘卻病倒了,爲了給她治病,錢都用光了,生意也做不下去,可是人還是沒救回來,就這麽死了,哎”
謝靈運和謝鳳聽得沉默,心中難過,他們的故事是假的,賀大叔的卻是真的啊
“可憐我還有個年幼女兒,也跟牛二這般年紀,沒錢養她喽,活不下去喽。”賀豐年泛溢着眼淚,悲歎道:“我就把她扔到了太平義舍的門口前……在那裏,她起碼有口飯吃,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住。”
謝靈運明知故問的道:“太平義舍?”
“是啊好人啊,太平義舍的顧道長、顧道姑他們都是活菩薩啊”賀豐年大贊了好一會,又崇敬地道:“我還聽講,太平義舍以前受過謝将軍的資助,就是謝将軍給錢,義舍才沒有關門,做到了現在,好人啊”
謝鳳聞言,來了興趣,謝将軍不就是老爹嗎?還沒有聽過這段古呢他問道:“老爹,是嗎?”
“應該是吧。”謝靈運不太确定似的,又問道:“俺久聞何仙姑、黃大仙時常在南海行善,賀大哥沒找着他們給嫂子治病麽?”
何娟和黃進前兩年就開始不常駐在金陵了,而是滿天下地跑,尤其是家鄉嶺南,廣施善澤,濟世救人。
兩人的名頭是越來越大,黃大仙更被百姓傳贊爲“有求必應”,如果賀大嫂有被他們救治,應該不會死去。
賀豐年長歎一聲:“哎我一個農民頭,往哪裏找神仙去?跑了太平廟,又跑了好幾間的廟觀,沒有善緣找到啊”
謝靈運默默點頭,要解決這些民間疾苦,光靠幾個高人到處行善是不夠的,想要長治久安還是需要官府有所作爲。他又問道:“太平義舍不救俺們這些粗人麽?俺明天想去讨口飯吃,不知能不能成?”
“讨幾碗飯吃是可以的,隻是義舍容不下那麽多人,我們這些大的,就别跟孩子争了。”賀豐年說道。
“說得也是,牛二啊。”謝靈運看向鳳寶,道:“明天俺就把你托付給太平義舍,你要生生性性啊。
“爹”謝鳳疑惑地喚了聲,真的?假的?
謝靈運還真有這個意思,讓鳳寶去體驗一下孤兒生活,可以⊥他明白得更
但這次嶺南行,不隻是爲了教兒,還爲了民生。朝廷收到的文書奏折,都說南海豐收,這裏的百姓應該安昌才對,但他一路走來,卻有着這般那般的問題,比兩年前還不如,而他還收到了一些關于南海刺史徐茂達的不好傳言,所以特來嶺南巡視。
他放輕話聲的問道:“賀大哥,不知南海的官老爺怎麽樣?俺想可以的話,在這裏讨點營生,也不至讓牛二入孤兒園。”
“不好……”賀豐年壓着聲音,說起官老爺的壞話,還是有些心怕,看看周圍,小心的道:“我聽聞這裏最大的官老爺姓徐的,他兒子和手下一些人……橫行霸道啊。”
“哦?”謝靈運高高皺起了眉頭,有些人就是覺得山高皇帝遠,可以在邊遠之地作爲欲爲,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整治這樣的狗官了。
“那賀大叔你們告官去啊”謝鳳頓時怒了,在茶館聽古,每當說書人講到奸臣惡官的時候,民憤沸騰,他雖不太清楚怎麽是壞官,卻有一顆抑惡揚善之心。
他激動地說着:“你去京城,去謝府,告訴謝将軍你一定會爲你伸張正義的。”
“呵呵。”賀豐年聽了不禁一笑,而周圍一些窮苦百姓也被這童稚之言逗笑,不過笑着笑着又有些悲哀,縱管謝将軍天下無敵,都管不了這邊的事啊
“小孩子不懂事。”謝靈運也笑了,看着衆人苦澀的笑容,心中默道:“諸位,我會還南海一個朗朗乾坤的,你們都好好活着。”
“吵夠了沒有”廟裏突然一聲暴響,那個彪形大漢怒如瘋癫,他站了起來,向着謝靈運幾人直沖而來,“吵吵吵,吵個鳥啊,吵着老子睡覺,你老母的,找死”
賀豐年急忙起身,上前攔去:“範大哥,别别别,我們不吵了,别吓着小孩啊”
“操你老母,這兩個人不能在廟裏過夜,都滾出去”彪形大漢兇惡地喊着,握得一雙拳頭噼噼響,“滾出去,不然老子殺了你們”
“賊子”謝鳳大怒,方剛的血氣沖了上來,哪顧得那麽多,說什麽都要收拾這惡人一頓
“哈哈小雜種膽生毛啊,你死定了”彪形大漢頓時一把猛力推開了賀豐年,衆人驚叫地阻止,卻沒有誰人敢上前動手,彪形大漢猛地揮出拳頭,就要砸向那小孩童
謝鳳全然不懼,咬着皓齒,也揮起了小拳頭擊去,打不過也要打
衆人都驚得瞪大眼睛,倒在地上的賀豐年瞬間就臉色煞白,那個姓範的惡霸不是講笑的,不會因爲牛二是個小孩子就會手下留情,若是這一拳打中,牛二的腦子都要斷掉——
“找死的人,是誰呢?”
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了一把風淡雲輕的聲音,卻正是牛大力所發,衆人看不清楚他什麽時候站了起來,又什麽時候擋在了範惡霸和牛二之間?好像一眨眼,就這樣了
哒範惡霸的拳頭被牛大力伸出一手,截阻了下來,衆人一片驚呼,太輕松了……
牛大力就是那麽輕輕一擋,範惡霸就停下了,一臉不可思議的震驚之色,他感到自己完全動不了,就好像魂魄飛了出去,全身不聽使喚……
轟
當牛大力輕輕一推,範惡霸就好像一隻螞蟻般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一邊的牆上,撞得牆面爆出了一大片裂紋,“嗚啊”的慘叫,他狂噴出了一口老血,已是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