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恩率領十萬衆,自号“長生軍”,接連攻破了上虞、會稽兩地,殺内史謝蝤,太守王凝之,賊勢兇猛
他們選擇這個時機作亂不可謂不毒。
一方面會稽王把大半的親兵都帶到了京城,本來就沒什麽戰力的會稽兵的守備力量更是空虛,而一衆修門沒多少人馬,也是和平日子過慣了,難以抵擋千軍萬馬;另一方面,這一年來天災人禍不斷,又因會稽王勢力亂政,民怨近乎沸騰,又因爲明師宗在三吳之地積下厚望,孫恩這一反,當地的老百姓竟是一呼百應。
還是因爲三人起兵的旗号乃是“讨伐朝堂亂賊”,并不言明是指會稽王,還是謝靈運,但這次北府勤王前後還沒有半個月,三吳百姓們的消息哪有那麽靈通,一聽孫恩等人的花言巧語,卻都以爲是會稽王,紛紛響應,望風而降。
而那些士族,也少有抗擊,隻因不管孫恩、盧循、徐道覆,三人都是世族子弟,像出身範陽盧氏的盧循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盧植,——劉備的老師。
他們出身不凡,出師有名,而且士族們看得更多,先皇死了、康樂公死了,憨皇帝傻的,謝靈運太年輕,而兩個王氏也皆是後繼無人……本朝氣數已盡
他們不是支持孫恩,而是大都心知肚明,孫恩等人隻是桓氏勢力的一部分
别看孫恩的長生軍似乎是大反賊,等到桓氏謀朝篡位之後,孫恩他們隻要接受招安,也會是朝堂之上的權臣。
“謝蝤、謝逸、謝沖、謝邈、謝明慧……南康公的這一支,全族都不屈久戰而死,孫恩賊魔,竟連那些黃口小兒都不放過,全部殺害了……”
京城謝府,寬敞的正殿大廳裏,謝混正顫聲說着情況,廳中一衆謝氏子弟聞言,無不悲痛難言,心頭堵得好像快要爆炸,孫賊惡毒至此,天理難容
謝靈運也是悲憤得渾身顫抖,雙目通紅,他愧對康樂公,愧對那些遇害的族人,如果他在蓬萊時就把孫恩送下地獄,如果他可以更強,又豈會……
那邊謝混繼續悲聲述說,會稽那邊的謝氏族人裏,隻有一個人幸免于難,王凝之的發妻、也是他們的族姑謝道韫。
據探聽和流傳回來的消息,王凝之先是施法呼召天将鬼兵作戰,卻因力量不足而失敗,父子幾人帶兵迎戰而不敵,逃跑之中,全部被孫恩等人擒殺。而城中的謝道韫聽聞之後,舉措自若,帶上一把快刀,讓婢女以肩輿擡着幾歲大的外孫劉濤,出門突圍而去。
當與賊軍狹路相逢,她手刃了數十人,力歇而敗。
孫恩本來要先殺掉小兒劉濤,再殺謝道韫,但謝道韫依然巾帼須眉,厲聲喝斥他:“與你結怨的是王氏和謝氏,跟其他氏族的人有什麽關系?你要殺他,先殺掉我吧。”
不知道當時她那是何種的氣勢,殘暴如孫恩,對謝氏不共戴天如孫恩,竟然收起了刀,改變了心意,不殺劉濤和謝道韫,讓他們走了。
謝道韫固然女中英雄,但這如何不是孫恩收買人心、正其名望的伎倆?
隻要他把自己和謝靈運有血仇之事廣而告之,那麽屠戮謝氏族人,都成了有理由的報仇雪恨,而放過謝道韫和其外孫,則也顯出他的心慈,讓響應他的百姓士人們心存寬容,他不是一個殺人狂魔,而是個性情中人。
孫恩的陰險惡毒,勝過會稽王父子百倍。
所以現在三吳的情況很不妙,可能在消息傳來的這段時間裏,三吳之地已經盡數淪陷了,下一步就是蔓延開去整個江南。雖然江南道監已在着手應對,但朝廷必須火速派兵平亂,否則戰勢一大,恐怕後患無窮。
那十萬亂軍戰力不俗,又有諸多威力巨大的法寶法術,幾位主将的修爲同樣驚人,這幾年之間,也不知道他們因爲徐福而有了什麽奇遇,以其戰績來看,必然接近陽神境……
甚至就有陽神境以上的高人助陣,比如徐福。
也許北府兵即将面對的,是比北域妖魔更加兇暴的賊魔。
這時候,謝混說罷了軍情,衆人都望着謝靈運,等待他作出指令。
而謝靈運高高地皺着眉頭,他恨不得馬上就親自率軍開往江南,把孫恩那幫人徹底鏟除,然而京城這邊未穩,豫章那邊又未去,這些事情都是有着聯系的,敖青的破陣而出就在不日,如果他沒有抓住這個最後的機會,被敖青跑了,一旦它恢複元氣,難以收拾
他不能指望呂祖又一次出現,不能把自己的、親人的和天下百姓的性命安危寄望到别人那裏,他作爲北府府主,責任就是保國衛家。
必須先解決了敖青但孫恩賊軍那邊,也必須派兵前去平定。
他心念電轉,很快就有了深思熟慮過的決定,下令道:“我會讓孫無終将軍、何無忌将軍,還有貴誠三兄率領五萬北府兵急去江南,再讓劉都督、高雅之将軍率領五萬人馬前去支援,勢必一舉全勝而我要和忠叔他們卻豫章除一蛟龍,事後即去前線;叔源族叔、宣遠,京城這邊的政事,還有大軍的後勤調度,就交給你們了。”
謝混和謝瞻重重地點頭,而謝公信也抱拳領命,這次出征,他要讓那些屠戮自己族人的畜生償命
而其他謝氏子弟們都想做些什麽,還有一些長輩們也是心急,在這個危機前所未有那麽刺痛人心的關頭,他們都想出一份力。
“諸位,現在朝堂上人手空缺,很需要你們坐鎮,不是隻有前線才是戰場啊。”謝靈運認真的說道,事不宜遲,一息都不能耽誤,又吩咐下了一些事情,就讓衆人速速地去了。
而這時候一衆北府将領也紛紛到了,卻已經知道了消息,一張張絡腮胡子的硬朗臉龐上,滿是沖天的怒火康樂公剛剛仙逝,謝氏族人就遭此毒手,讓人如何不憤慨;會稽王勢力剛剛覆滅,百姓還沒有過上一天安穩日子,又有亂賊混水摸魚,趁火打劫,讓人如何不憤怒?
“剿些小海賊,何需五萬北府男兒?三萬即可”孫無終舉起了三根皺皮的老手指。
“沒錯,我看也無需孫将軍去了,這次由我當前線主帥吧”何無忌捶了捶胸口,砰砰的響聲說着他的信心,孫恩、盧循那三人他知道,以他們的品性,再怎麽着都成不了大器,他還真是不放在眼裏。
孫無終看向有其舅之風的何無忌,點頭撫須的道:“老夫不去,由無忌帶兵就五萬,倒好,我随靈運你一起去除蛟龍。”
“都給我聽好,不可輕敵”謝靈運突然大聲怒道,讓一衆将領紛紛肅然,他看看孫無終,又看看何無忌,見兩人還是有點頭腦發熱的樣子,他斥道:“那是十萬賊軍不是什麽小海賊,桓氏的、水族的、妖兵魔兵都有可能,你們若是輕敵,隻會把兄弟們帶向死路”
何無忌的胡子一炸,有點着急了:“謝将軍,我非是輕敵,隻是對我們北府男兒有信心。”
“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你不要忘記昔日關帝是怎麽敗于呂蒙的。”謝靈運銳利的目光洞察得到何無忌的心态,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就像他的舅舅,勇猛無雙,卻缺着一些冷靜和細膩,所以還不能當主帥。
他轉目望向那個白首老将,道:“孫将軍,你行兵打仗數十年,打仗的經驗比我要多,我沒什麽可以教你,但還是要再提醒你一遍,不可輕敵”
“老将明白了……”孫無終抱拳揖了一揖,如此三番兩次的潑冷水,他終于恢複了清醒,嚴肅的道:“是我老糊塗了,府主你放心,我會全力對待,步步爲營。”
“這就好。”謝靈運點點頭,又看向幾位将領,“荀雍、羊惰之、何長瑜聽令,我不在的時候,本軍由羊惰之代爲将軍一職,荀雍、何長瑜皆升爲主帥參軍,協助孫将軍破敵。”
“卑職領命”三人霍然地抱拳,并沒有二話。
謝靈運再繼續作了一些調動和任命,接下來五萬大軍怎麽樣都交給孫無終了。他讓衆人速速行動,接着就找上忠叔,帶上阿蠻她們一起飛往城外的仙宅
軍情如火,來不及探望深宮中的王神愛,他想凱旋歸來之日,一定可以見到她的笑顔。
“那個孫賊好大的狗膽,啊啊不如我們先飛去會稽,把他砸死,怎麽樣?”
天空之中,一路上,凰凰上的阿蠻怒聲不斷,太氣人了,雖然那些謝氏族人跟她似乎沒什麽關系,但是想一想如果自家虎族慘死了那麽多成員,她就怒火攻心,太氣人了
駕着神劍的謝靈運說了聲不,他并不是沒有想過這樣,但相比之下,不是燃眉之急的敖青卻是更大的禍害,孫恩還要玩些留住名聲的伎倆,而敖青一點都不會,它隻會讓數以百萬計的江南百姓被洪水淹沒,成爲江河魚蝦的糧食。
這一戰,絕對不能有失
“很快的,我們全速飛去會稽,還不用半個時辰,殺了孫恩他們,再去豫章,遲半個時辰而已,都已經過了三四年了,難道就這半個時辰出事?”阿蠻還要再勸。
“就這半個時辰出事。”謝靈運話聲沉沉,就如空中寒冷呼隆的大風,“你先想想,仙宅的井能還有很多嗎?”
阿蠻一怔,或在凰凰背上、或在神劍上的純兒幾女也一怔,早在兩年前,陣能水井枯歇過一次,然後她們使用了那顆九轉太極八卦神丹,她們的修爲進步得如此神速,還有仙桃樹等都是靠着仙宅的供養,所以雖然沒什麽挪動,井水卻已經又快空了。
“從這裏到豫章,路程不短,要殺滅敖青還不知有着怎麽樣的艱難,隻剩那一小截井水,你能确定夠用?”
謝靈運的詢問讓阿蠻啞口無言,他搖搖頭,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當着将軍越久,他越是欣賞這句話,喜歡冒險的人,總會死于冒險之中。
“而且……我真是不明白,爲什麽大家都那麽輕敵”
他擔憂地皺着雙眉,“凡人有天命,孫恩、盧循之輩乃是亂世之賊,他們在蓬萊的戰事裏死不去,就說明他們命數未盡明師宗有多少信衆,你們不是不知道,他們每日供拜孫恩的生牌,神念之力可以逆天此番賊軍勢如破竹,是時運。”
“你的意思是,孫恩有老天爺相助?”阿蠻訝然,“那算什麽啊,老天爺瞎了眼麽?”
“我沒有這麽說,老天爺不會亂幫誰人,但民意可以造就時勢,孫恩不好對付。”謝靈運沉吟地說道,眼前又閃過了何無忌的臉龐,直到散去之時,那張臉龐還是很傲然。
過去兩年,他和何氏兄弟又是生死與同的戰友,又是情同手足的知己,雖然沒有血緣關系,再加上荀雍、羊惰之、熊力他們,彼此都成了最好的一群兄弟。大家沒有效仿劉關張那樣來個桃園結義,但那份情誼,卻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死?他閃過了這個念頭,憂心更重,難以想象他們戰死的情況……也許他真的想得太多了,畢竟有孫将軍統領,沒事的……
“你在想什麽?”阿蠻問道,這家夥故态複發,說着說着就不說話了。
“前線戰場的事,我總有點不安心。”謝靈運呼了一口氣,讓自己暫時不再多想,道:“快點解決敖青吧,希望可以趕在開戰之前。”
說話之間,衆人來到了洛陽北城外一座青山,直接飛落到仙宅的桃園法壇上,很快宅子就光芒大發,轟轟而起,向着豫章的方向全速飛去——
在過去兩年,謝靈運自然沒有踏足仙宅,就算是最近,也一直忙得沒有上來仙宅看看,今天總算閑下來,然後……沒成想是以這種方式再度登陸仙宅。
桃園的桃花樹都更加豐盛了,那棵仙桃樹更是長到了普通成熟桃樹的規模,枝繁葉茂,枝葉之間挂着一個個青澀的小果實。沒有再經過培養,這些果實是不能收成的,不過這麽好的長勢讓人看到了豐收的希望。
謝靈運現在沒有時間去細細欣賞這片桃園美景了,趁着這段路程,他要再試試開啓仙宅的那些房間。現在他的性命修爲已經大是不同,也許可以打開。
然而很快,他又一次一一的吃了閉門羹,那種無法開啓的感覺和以前幾乎是一樣的,力氣足夠了,但始終差着一些什麽。
這大概就跟打開廚房之時,要有不忍殺生之念那樣,他想這些應該是種暗号,對準了,感覺了,陣法才會允許開門。那這些卧室的暗号,到底是什麽?
“睡覺”、“做個好夢”、“好困啊。”……
衆人試了很多暗号,卻一個都沒有反應,再試了一些名句,還有一些詩歌,仍然不行。這幾間大房子連一點提示的線索都沒有,漸漸的謝靈運的目光對準了許姑娘的閨房,就她的房間門口貼有對聯,那也許是什麽提示。
當下衆人移了步,看着那對聯“一年四季行好運,無時無刻笑開顔”,以及橫批“許你哈哈”,都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以我對許璇兒的了解,她就是一個整天笑個不停的傻妞,什麽都可以笑一頓。”阿蠻認真地思索起來,都過去這麽久了,還真是有點忘記,“有次被我打了一頓,她也笑得開心,我是不能理解了,你們說呢。”
謝靈運默默地點頭,說道:“許姑娘生性樂觀,從小無憂無慮,如此神仙性情,一點都不奇怪。”
“那是不是要懷着和她那樣的心境,才可以打開門?”純兒疑問道,衆人都不确定,謝靈運卻不由一歎:“你們試試吧,我現在是沒有那個心情,但我前幾年曾經試過,并不行。”
其實現在哪位女子有這心情呢,阿蠻雖是大大咧咧,也都十分煩惱。不過試一試總是好的,當下她們紛紛上去做了嘗試,然而結果自然是不行。
“怎麽辦?”純兒犯難,這樣的話更讓人模糊,也許真正的答案就是她們所嘗試的,可她們都做不到。
“再想想其它的可能吧。”謝靈運并不傾向于那是正确的答案,“許姑娘是笑個不停,但我看她頗是古靈精怪,像這種事情,應該是視乎當時的随性而爲……”
“說了等于沒說。”阿蠻忍不住翻翻白速往後退去的天空,突然怒罵道:“許璇兒,趕緊告訴我答案,耍着我們很過瘾嗎?不是你老爸留下這麽個大患給我們,我們會像現在這樣猜你心思麽”
“慢着……你說什麽……?”謝靈運忽然若有所思,看向阿蠻,“耍?猜
衆女紛紛望着他,純兒喜道:“公子,你想到什麽了嗎?”阿蠻訝道:“是啊。又怎麽了,這難道不是耍我們嗎?”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