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好消息阿客打了個大勝仗,當上将軍了”
“啊這麽快?”
寒冬臘月,鵝毛大雪籠罩着金陵,本是寒冷的天氣,卻因爲一個從北方傳來的消息而變得火熱,聞者無不是歡欣鼓舞。
金陵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人物謝靈運,初入北府不久,就在對抗六萬魔軍侵邊的戰事之中,連場大捷,屢立奇功
近日他已經被朝廷正式任命爲蕩寇将軍,統領一軍兵馬,繼續鎮守邊疆。
入北府的門閥氏族子弟不少,但這麽快就功高震世、手掌重兵的,還真不多,如今世人都道康樂公的帥印傳承有人了,有着謝靈運這新一代的國之重器,天下百姓可安心矣。
冶城山上更是一片歡騰,各族各方的人們都是笑逐顔開,阿客從軍以來,傳回來的消息并不多,但第一個消息就讓人如此興奮。
“那是因爲沒有我在,不然哪裏輪得到他立功哎呦,好想上戰場啊
阿蠻的大喊聲驚得山中群鳥飛騰,她又向純兒等人猜疑地問道:“那邊會不會有什麽魔國公主,什麽魔女的?”
“要說魔女,其實這裏就有一個……”
當寒冬漸漸過去,春暖大地,不久之後,夏蟬知了知了的叫,金陵城流淌在熙熙攘攘之中。
半年間,關于謝靈運在北域的消息陸續傳來,他寄回冶城山的書信也一封封的到達,訴說出征的、訓練的,命功突破到了元嬰境界,打食又滅一千魔軍……他還學習康樂公那樣,在将軍江釣釣魚,把上鈎的肥魚兒寄了回來,讓衆人可以一嘗北域之魚。
衆人從書信的行文之間,能看出他簡單而快樂的生活,但阿客沒說什麽時候回來,他也不知道。
衆人也是時常托信給他,少女們訴說一下相思之情,而南陽子、玉芝師姑等人則每次都把丹道中派和朝天宮的發展述與他聽,一切事務都在順利開展,有着謝氏這個大靠山,龍虎宗、茅山宗等宗門都不敢尋仇,江南百姓信奉丹道中派的越來越多,漸有三家合一之象。
朝天宮的真傳弟子和外傳門人也是越來越多了,隻是玄野還是沒有音訊,鼠女圓圓亦沒有歸來。
而衆人的修爲皆在穩步上升,尤其阿蠻、純兒等人經常到深山閉關,一出關又有稱足進步,讓人稱奇;恒寶、靈鹿兒等小孩整天都在嚷嚷着要修煉,還有到北府從軍,上陣殺敵。
凰凰、舍利子、謝靈芝等靈獸也在成長起來,而老烏鴉、老烏龜、當康豬等靈獸也在努力修煉,長生豬則一如既往的呼噜睡覺,扇動着尾巴。
這日子過得惬意而平靜,直至又到了今年的寒冬,突然傳來了一個驚人消息,無論販夫走卒,還是宗門修士,所有人都爲之一怔,皇上駕崩了
如此的意外,卻是事實。
沒人知道皇上的具體修爲,世間也還沒有流傳他的死因,随着時間的推移,有說是遇刺而死,也有說是龍壽已盡,仙逝而去。
随之而來的是新皇登基,卻正是隻有兩三歲小兒心智、連春夏秋冬都分不清楚的憨太子,改年号“隆安”,爲太子妃王神愛爲皇後。
聽聞此事後,阿蠻瞪目結舌,“怎麽能嘛”憨太子變成了憨皇帝,他?他怎麽當皇帝?
沒有誰沒有這種心情,憨太子固然禀性善良,但絕對不能勝任皇帝,這樣會害了天下,也會害了他。
然而他的登基,卻是各方諸侯期盼已久的事情,也是會稽王所推動的結果,這個權勢最重的王爺已經攜家入京,輔助新皇治理朝政,說是輔助,事實上是把持。
另一邊,早有謀反篡位之野心的桓氏,亦在蠢蠢欲動;還有不爲人知的衆多勢力……
天下,暗流湧動。
對于老百姓來說,皇帝更替似乎沒什麽影響,日子還是那樣過;但對于丹道中派和朝天宮,不久之後,影響就來了。
當上太傅之後,會稽王便開始明地暗地的打壓謝氏,所謀奪的自然是北府兵權,而謝氏支持的修門當然也就不好過,朝廷指派下來了諸多任務,有關于稅收的,有關于祭祀的……也幸得朝天宮如今财力深厚、高人成群,才沒有被找着什麽茬。
但很顯然,朝天宮無人敢惹的日子過去了,那些隐藏于黑暗之中的仇視目光,正在變得清晰。
又是一年的盛夏到來,謝靈運北上從軍已經快兩年了,衆人對他的思念日漸增重,尤其因爲最近半年,幾乎沒有他的消息傳回來,整個北府都是如此。
這年的氣象很詭異,夏季的時候暴熱,而到了秋季,雨水不斷,竟然連續下了一個月的大雨,天下到處都水位高漲,百姓飽受雨災之苦。
如此天降異象,各地宗門并不是袖手旁觀,卻阻不了這雨勢。
天下百姓受苦的同時,也感到一股不知緣由的壓抑,心頭焦慮而憂傷,就好像有什麽巨大災難正要到來……
就在這個秋天,又有一個驚人消息從京城傳出,傳遍了天下。
當傳至金陵,就像其它的地方,滿城百姓一片悲鳴,天崩了一般,冶城山也爲之哀傷,康樂公謝玄仙逝了中土的武神,震懾天下的大将軍,離世歸天
去年皇上駕崩,老百姓們都沒有現在這麽悲傷,若然沒有康樂公和北府兵,天下早亡矣可是強大如康樂公,怎麽會死?
他們不想相信,都這個就是事實,修士們都說,因爲康樂公逆天而行,爲整個天下扭轉了命數氣運,因而折福損壽太多,而招來了天劫……
老百姓不太明白,挽救了天下,爲什麽反而會有天劫呢?
而修士們了解一二,天道循環,萬物皆靈,康樂公挽救了人族,卻無形之中對其它衆生造成影響,改寫天數的人,招天之怒。
康樂公無疑是中原人族永遠的英雄,但對于他的死,并不是每個人都爲之悲痛,會稽王等一些人卻在歡呼沸騰謝玄一去,謝氏的式微,似乎已經是不可阻擋。
“我們要做好準備,應對任何事情發生的準備……”玉芝師姑颦着柳眉,沉聲地提醒朝天宮衆人,“牛鬼蛇神都快要出現的了。”
衆人都點頭,就算是小孩們也知道闆着臉,過去兩年的平靜日子一去不複返了,艱難的歲月已然開始。
他們對此有擔憂,有思索,但現在最着緊的還是阿客怎麽樣,他一定因爲康樂公的事而非常難過……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爲鬼雄
将軍江天浪翻騰,江南邊的北府大營,響蕩着一陣陣的悲壯歌聲,其中混雜着情不自禁的哭泣聲,北府男兒們熱淚縱橫,不論征戰多年的老兵、初初從軍的新兵,還有那些戰獸,全都哭成了淚人。
所有的将士都走出了營賬,劉牢之、孫無終、何謙等大将帶頭,朝着南邊京城的方向,雙膝跪下,灑淚地伏拜,重重地磕着響頭,康樂公,願來世再作袍澤
謝靈運、謝公信、謝瞻、何無忌、何長瑜等年輕将領,亦是如此,不管是不是謝氏子弟,都爲了那個老人而落淚,都咬着牙地默默發誓,直到他們戰死,他們都會用鮮血去保衛天下的康樂
許久許久,天空漆黑,昏暗如塌,将士們才起了身,各自回營,整個北府籠罩在悲傷之中,寂靜無聲,猶如死城。
一處将軍營帳卧室,搖曳的燈火照映着一道高大的身影,謝靈運坐在木榻邊,臉沉如水,讀着手中的一封書信,這是之前忠叔轉交給他的康樂公的一封信,讓他在康樂公死後,才開封閱讀……
經過這兩年的磨砺,既得到了孫無終、何謙等老将軍的指點傳授,又得到和妖魔實戰的諸多機會,他修煉起來事半功倍,道胎育出了元嬰,又繼而不斷養育,現在弱冠之年,他的命功已經到了元嬰境後期,就差幾步就可以煉出第一個陽神。
而性功上,則還在證道後期,好幾次他都仿佛聽聞到了一個聲音,來自内地深處的聲音,但最終還是聽不清楚,未能聞道。
功法和神通方面,也有着很多的進步,他的戰力已非往昔,若然再來那一戰,就算沒有莫愁劍相助,他也可以把那個皇子魔将斬落馬下,擊潰五萬魔軍
随着年歲的增長,外形上當然也有所改變,他并沒有控制自己的形貌在少年時,而是讓其自然成長,身材高大了,面容硬朗了,還蓄了一把絡腮胡須。
“爺爺……我會的。”看着信紙上的文字,他喃喃說道,決不會讓北府旁落他人手上,決不會讓謝氏族人受到傷害,所有他愛的,都要守護。
北府都督依然是劉牢之,不過他的脾氣比起以前稍有改變,治軍寬和了一些,所以将士們叫他一聲劉都督,也沒什麽不滿的,他畢竟有着戰神的輝煌過去,赢得尊重不是件難事。而謝靈運這兩年立下的軍功無數,也是深受全軍的愛戴。
有些将軍調走了,離開北府到各地任職,一些軍官随之成了新的将軍,比如勇猛過人的何無忌,智勇雙全的劉裕……謝公信、謝瞻、何長瑜等很多人都成了幢主。
現在北府内,大概分成兩派,一派是堅決支持謝靈運接過康樂公的帥印,成爲新一任府主,像孫無終、何謙、何無忌等人。
另一派則傾向于由劉牢之擔當,因爲謝靈運年少,實力和軍功與劉牢之相比都還有一段距離,劉牢之之後的下一任,再由謝靈運當比較适合,像劉毅、劉襲等人,劉裕似乎亦在此派,當然前提是劉牢之不貪權,行仁義,他們才會追随。
謝靈運并不擔心劉牢之,康樂公在遺信上寫了,雖然劉牢之不一定是可用之輩,但其不會傷害謝氏族人,他相信爺爺的判斷。
從軍兩年,難道他還不清楚守在這裏的是怎麽樣的一群人嗎?哪怕四分五裂、各爲其主,但平定天下的人,必是北府男兒。
他擔心的不是北府内部,而是朝堂之上……
不出所料,康樂公的死訊傳來沒幾天,皇上的聖旨就來了,當然不可能是憨皇帝的主意,而是出于會稽王之手,召令謝靈運、謝公信等一衆謝氏子弟回京奔喪。
爲将者不能擅自離開營地,他們心切奔喪之事也急不來,現在倒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了。但這一回去,能不能再來北府?卻讓人難說清楚。
他們回京之後,會稽王有太多的理由讓他們留下,直接調動任命爲京官,或者外派爲地方官,就是不回北府,如此剝奪他們的兵權。
然則就算是這樣,他們就能不回去嗎?他們哪個不想看上康樂公的遺容最後一眼……
這時候,謝靈運軍将軍營帳的營廳裏,群将聚集,商議着對策,回是一定要回去的,但怎麽可能保住兵權。
“将軍,如果朝廷令你離府當官,除非兵變,否則再怎麽樣,恐怕都難以改變。”
營中的都是自己人,荀雍說起話來并沒有顧忌,何無忌更是拍案怒道:“于脆我們以勤王之名,也行勤王之事,帶兵入京,把那個會稽王掀下來”
那會稽王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唯人任親,弄權作勢,而且他從年青的時候就十分嗜酒,到了現在更是過分,常常都處于醉酒狀态之中,就這樣還處理朝政,事事都要經過他才行。他入京當太傅“輔政”的這一年,據聞京城那邊的百姓百官都已經怨聲載道。
這個天下好不容易才有了升平之象,被他治了一年,國運衰退,天災不斷,人禍即至
可就是這樣的貨色,竟然還在妄想打壓謝氏,奪取兵權,再奪取皇位。
“勤王?将軍,這倒真的不錯……”荀雍雙目一亮,旁邊的羊惰之、何長瑜都不由點頭,另一邊的謝公信、謝瞻等人亦有意動,逐君側之惡人,未嘗不可
上方主座的謝靈運皺着眉頭,道:“你們有沒有想過,若我們起兵勤王,也許就是天下大亂之始?”
曆史的長河之中,幾乎每一次清君側,都會使得天下烽煙四起,那些早有叛反之心的各方勢力紛紛一起以清君側爲名,而行動亂之事。
康樂公生時沒有收拾會稽王,一來是因爲不能再犯天數,否則天劫即降,他還是存着幾分度過天劫的心思;二來就是怕觸發這樣的局面,一旦他把會稽王除去,桓氏等勢力就說他把持朝政,因而兵變起義,那樣的話于天下又有何益呢?
問題就在于,那場若隐若現于眼前的大亂,可不可以避免……
“将軍,恕我直言,就算我們不勤王,早晚都會有人以這個名義行事。”荀雍話聲深沉,在他看來在康樂公逝去那一刻起,這場天下逐鹿就已經開始了,“若将軍失去兵權,會稽王下一步就會是清算我們這些謝氏親信。”
“正是如此。”謝瞻點頭認同,兩年之間,他的才謀之名早已名動北府,他又道:“如果劉都督再投向會稽王,北府之中再沒有謝氏一足之地。”
“當到了天下大亂的時候,隻怕将軍隻能坐在家中,又或者遊于山上,徒生唏噓而已。”荀雍歎道。
何無忌又是猛拍了木案一記,怒目圓瞪,大聲道:“指望會稽王那混賬治好天下,還不如指望神仙打救,起兵勤王吧”
“将軍,我們誓死追随”荀雍、羊惰之等人也紛紛抱拳而道,他們的目光灼熱如火,隻等待着那一聲“好”。
他們可以任憑激昂,謝靈運不可以,作爲主心骨,他必須想清楚一切,沉吟地又問道:“我們起兵入京,誰來鎮守北府?北府之中,又可是所有人都會響應?”
“這有兩個策略,一個爲下策,不知會劉都督,我們就向将士們宣布勤王的決定,招收願意跟随入京的将士一同入京,但這樣極可能會讓北府一分爲二
荀雍的下策讓衆人都皺眉,這等于就是挑明矛盾,迫使大家站隊分陣營,北府将士上下一心的軍魂也将不複存在,這樣自然不是他們樂意見到的。
“另一個爲上策,隻需要将軍說服劉都督,得到劉都督的效力和支持,勤王之舉就會是整個北府的決定。”
這上策說來簡單,然而裏面卻有着一個最大的問題,劉牢之的野心他會甘願奉謝靈運爲府主?
謝靈運沉默地思索,好一陣,才對注視着自己的衆人說道:“我實不願兵變勤王,但你們說得對,會稽王不會放過我們的,而他遲早害慘天下。”
衆人的目光紛紛大亮,聽他的意思
“這樣吧,我先試試上策。”謝靈運站了起身,“我這就去找劉都督說說
“将軍且慢若然劉都督不願,又知我們的密謀,恐怕會……”荀雍停住不言,但衆人明白他的意思,恐怕會抓了謝靈運治罪
何無忌高高擰着粗眉,沉聲的道:“我與你一起去,舅舅如果有什麽不智,我怎麽也能做點什麽。”
“不必。”謝靈運卻擡了擡手,認真的道:“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也隻有是我一個人去……我相信劉都督不會傷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