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運自是在京城名聲鵲起,對于他當街行義暴打齊府小侯爺、而後又誅殺齊王食客高先生之事,百姓們都是叫好不已,把他贊得活菩薩在世似的。
而各大氏族、各大宗門,無不也是震驚,一個命功元嬰後期的高手就那麽被擊殺,謝靈運的真正實力該有多麽強大?
他的修道前景,讓人敬佩,讓人畏懼
被世人談論紛紛是什麽滋味,謝靈運說不全面,反正齊王帶人上門尋仇之後的這幾天,他過得很滋潤,與閑時的康樂公一起釣釣魚;與叔源族叔、宣遠族弟等人一起遊園踏青,談文論賦;與父母、月鏡族姐、謝晦等族弟一起相聚笑語;還有與阿蠻、純兒她們談情說愛……
五位少女來了謝府,沒什麽不可,都搬進了謝靈運所居住的府中東邊的“靈運院”,阿蠻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頭。
看過她們之後,衆人都明白了爲什麽傳聞阿客會說曾經滄海難爲水,因爲真的是這樣,府上那些俏丫環、美姬侍,對他來說毫無誘惑力,真的不知讓多少女子默默地傷心垂淚……
幾乎所有人都以爲阿客的妻子,就是那個自稱叫“虎蠻”的紅發少女。
然而這一天,康樂公向族人也向世人宣布了一個重大的消息,陳郡謝氏和高平郗氏,将要聯姻
謝氏是娶,郗氏是嫁,謝氏的男兒是謝公義,郗氏的少女是……郗葳蕤
建威将軍郗恢的小女兒,年方十七,明慧美麗,工書善畫,女工之事也一一通熟,極有曾祖姑“女中筆仙”亦即王羲之夫人郗惰的風采,和少年英雄謝客兒正是相襯。
不過當掀開了這紅頭布,謝靈運卻是大感頭痛,終于明白忠叔爲什麽說不太适合,也真是緣分,孽緣啊
郗恢是誰?郗昙的兒子,郗道茂的弟弟……
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來風。“葳蕤”是指草木茂盛的樣子,“茂”也是指草木茂盛的樣子,誰知道郗恢給小女兒取這個名字,有沒有紀念苦命的亡姊的意思?
謝靈運真沒想到自己這麽一個随興而爲,居然就恰恰抽到了最不适合的那一位郗氏少女。
王神愛知道這件事之後,會怎麽想?
反過來,如果他真的娶了郗葳蕤,有朝一天又要娶王神愛,那她又會怎麽想?
一個是新安公主的女兒,一個是郗道茂的侄女,她們……
但是他眼下更應該關心的是,阿蠻怎麽想……
“啊啊啊”靈運院寬敞的前庭,驟然爆起了一陣憤怒的嘯叫,傳遍了整個謝府,阿蠻已經處于爆發的狀态之中,虎耳虎須皆出,雙手掐住謝靈運的脖子,“我掐死你”
旁邊的純兒、明珠、杳渺姐妹都急壞了,圍得團團轉,紛紛進行着勸說:“阿蠻姐姐,你别這樣,真會掐死公子的”、“這件事還有回轉的餘地”
“廢話,我就是要掐死他啊”阿蠻咬緊着牙關,手上又更用力了一些。但謝靈運一點反抗都沒有,任由她掐,這讓她很不爽,“你怎麽不動?”
“你掐死我吧,我也不想活了。”謝靈運艱難地歎了一聲,聳拉着腦袋。
“少跟我玩苦肉計,哼,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阿蠻轉了轉碧眸,虎耳虎須漸漸退去,卻是動起了心思來,“我現在就去找康樂老頭讨個說法,他的孫子壞了我的清白,又不娶我爲妻,這就是什麽謝氏子弟的作風嗎?”
她一把推開了謝靈運,氣勢洶洶地走出院子,一邊走,一邊大喊:“康樂老頭,給我出來康樂老頭,給我出來……”
“别那樣啊”謝靈運無奈地跟了上去,純兒幾女也紛紛跟來。
要說謝氏子弟的作風,不說謝公信那樣的纨绔子,也不說謝那樣的不慧子,謝氏名士大都有一個作風,愛老婆,怕老婆。
其中當數謝安尤甚,謝太傅風流是風流,與一些名妓歌姬很熟稔,少不了一些紅顔知己,卻沒有一個妾侍。不是他不想納,而是他老婆劉夫人不準。
劉夫人剛強機智,有時候起了些閑情逸緻,叫幾個舞姬來跳跳舞的,但是一當謝安走進屋子,她就令人設下帏帳,把謝安的目光擋在外邊,不讓看。謝安急了,讓她别玩了,把帏帳拿掉吧?劉夫人卻說:“不行,這恐怕有傷盛德
可謝安畢竟是個風流人物,很想納妾,但很清楚自己去跟夫人說,準要碰一鼻子灰,他就想了個計策,讓謝朗、謝玄這些侄子外生等人,給劉夫人做做思想工作,這個說“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個又說“螽斯羽,诜诜兮。宜爾子孫,振振兮。”
這君子好逑淑女,是人之常情,是美談,是好事啊而且你看看那些蝈蝈,一群一群的,一個家庭多子多福,多好
《詩經》這兩首詩,那真的是道出了婦人不忌的賢惠的美德
沒想到,劉夫人聽了不但沒有半點的思想轉變,反而冷笑,故意問那些後輩:“誰撰的這詩?”
後輩們就諾諾回答“這是周公寫的。”周公,這來頭夠大了吧詩夠厲害了吧
劉夫人卻不買賬:“周公是男子,當然爲你們男子說話了,如果是周婆寫的詩,定當沒有這樣的話。”
一句“周姥撰詩,當無此語”,讓後輩們隻得散退,也讓謝太傅從此打消了納妾的念頭。這正是後來流傳開來的俗語“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現在謝靈運遇上了謝太傅式的困境,要讓一個剛強兇悍的女子改變主意關于名份方面的主意
或者說他的困境更難解決,劉夫人說一句“準了,我不計較了”就行了,阿蠻卻要說一句“算了,我不争了”,正妻之位隻有一個啊怎麽辦?
“康樂老頭,你給我出來”
如此大吵大鬧、兇神惡煞,誰不知情的,還以爲是北域魔軍攻打過來了,很多丫環仆人着實吓得不輕,謝靈運攔都攔不住,當阿蠻嚷嚷到了後園魚塘一帶,終于有仆人過來說康樂公就在前面塘邊等着,讓他們過去。
這種事兒鬧到了爺爺那裏,謝靈運真有點尴尬,不過話說回來,若然不是家裏非要他娶一個郗氏少女,也不會有此窘狀了。
“哼,還釣魚”阿蠻氣沖沖地快步走去,很快來到塘邊,衆人隻見康樂公正在安然地垂釣,阿蠻頓時吼道:“康樂老頭,你孫子答應過我要娶我爲妻,還奪了我的清白,現在他卻要娶那個什麽嘻嘻嘻,你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給你孫子一個說法”
謝靈運一臉無奈的笑意,真的拿她沒有辦法,向那微笑的老人說道:“她說得是真,如果可以,我想娶……”他看了看身邊的四位少女,還有其他的倩影,“多位的正妻。”
“多少位我不管,總之我一定要是正妻”阿蠻神情肅然,突然猛地晃晃頭,急道:“不對,多少位我也管,現在你已經到了極限,不能再多了。”
“哈哈哈”衆人有些沒想到,康樂公開懷地笑了,也許是因爲從阿蠻身上看到了一些叔母的影子,他看着阿蠻的目光有些慈和,“正妻的名份,對小姑娘你來說,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了”阿蠻不假思索地答道,一副“你這不是廢話麽”的嫌棄表情。
“爲什麽呢?”康樂公又問。
“因爲”阿蠻正想再一次不假思索,卻回答不出來,她皺動着檀眉,“這還需要理由?人活世上,誰不想要個名份讓你戰死沙場,但世人根本不知道,你肯嗎?”
康樂公點了點頭:“老夫肯。”
謝靈運不由肅然起敬,不隻是康樂公肯,還有很多視死如歸的男兒都肯。
“你肯歸你肯,我就不肯”阿蠻冷哼一聲,沒有被打動,又說了起來:“我才不管你們男子是怎麽想的,女兒家就是要名分,你問問她們,要是能給她們正妻之位,她們哪個不樂意要?”純兒幾女笑而不語,雖然不争,也真的沒什麽所謂,但如果能有,那當然更好。
“阿客,你是怎麽想的?”康樂公轉目看向孫兒,“全部娶爲正妻暫時是不行的,你的正妻隻能是郗葳蕤姑娘。”
“那爺爺還問我什麽?”謝靈運搖頭而笑,望着平靜的碧藍湖面,歎道:“我還是想給她們一個名份,都娶爲正妻。”
阿蠻咬牙切齒:“死老頭,這些事都是你弄出來的,你要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出來”
“哈哈。”康樂公又是一笑,“真讓人爲難啊,當年我們爲太傅去給叔母說理,也沒有這麽爲難。若然叔母在,說不定會想出什麽辦法,可我真的沒法子。”
“你叔母是誰?去哪裏了?”阿蠻急忙問道,她要辦法,辦法
謝靈運代爲解釋了一番,阿蠻一聽之下興趣大生,聽起來劉夫人治夫有道?康樂公也泛起了回憶的漣漪,笑說起了謝太傅和劉夫人的一些趣事,說着說着就說到了“周姥撰詩,當無此語”一事,大概也是受此影響,造就了他的愛妻之心……
“咦等等,你剛才說什麽?”阿蠻突然一個激靈,雙目睜得大大,滿是驚喜的明亮光彩仿佛聽到了什麽至理名言
“我的愛妻之心。”康樂公道。
“不是,誰關心你,是劉夫人的話”阿蠻急得跺腳。
謝靈運、純兒幾人面面相觑,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難道阿蠻……頓悟了?幾人紛紛說道:“周姥撰詩,當無此語?”
“沒錯好——”阿蠻突然仰頭一聲長嘯,滿臉的激動,十分神采奕奕,環顧着衆人,大笑不已:“哈哈哈,我找到了,哈哈哈,我悟了這個就是我的誓願,絕對就是這個”
她越發高興,有些不能自抑地又跳又跑,在這一片魚塘邊鬧得是風生水起,眸光也越發清澈,隐有光芒從頭頂沖起,“關雎螽斯,男子之言。周姥撰詩,當無此語”
“阿蠻姐姐”純兒驚呼,明珠也是驚呼:“她發願了”幽杳、幽渺同樣睜大美目,被認爲不可能抱一發願的阿蠻,先她們一步,發願了
什麽?謝靈運也是一臉震驚,沒想到阿蠻的道心竟是如此的水到渠成,雖然之前連煉己都沒有徹底完成,但是一旦認準了理,突破突破突破這就是傳說之中的頓悟,因爲一言一念而明心見性,一舉發出誓願,進入了證道境界
康樂公撫了撫須,恰逢魚漂也動了,他不徐不疾地拉動魚竿,把一條肥美的草魚釣了上來。
“我發願啦,哈哈哈”阿蠻神清氣爽地走了回來,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這個天大的奇迹,以緻于之前的郁悶都沖淡了很多,她看看衆人,微昂腦袋,等待着贊美之聲迎面撲來。
不過衆人都有些驚呆了,不知道該作如何的反應……
“怎麽,你們不相信?少瞧不起人了”她不爽地哼了聲,讓謝靈運拿出聚寶盆,馬上當衆給她驗明正身,謝靈運照做了,結果聚寶盆的檢測顯示……她的性功果然是證道初期
“恭喜阿蠻姐姐”、“厲害”純兒幾女笑語了起來,衷心爲她感到高興,她們知道最近幾個月來,阿蠻經常有用賤語木魚,才會有了現在的頓悟。
“恭喜恭喜”謝靈運笑着拱手道賀,當然高興啊,她的心性是一個老大難的問題,“紫仙”都拿到一年了,卻還沒有吃掉,如今仙餐可期又不用他去尋詩覓句了,而且她心性修爲高了,應該變得更加豁達?
話說回來,她的證道要做些什麽的……
他想着不禁眉頭一跳,“阿蠻,你不會想要删詩書、定禮樂吧?”
“那是什麽?”阿蠻碧眸一轉,不屑地道:“真以爲把《關雎》、《螽斯》兩首詩删了就好了?你太看不起我了吧我發現,那什麽《女誡》、《女訓》,如果是由周姥來撰寫,都不會那樣的還有那些理儒腐儒,專門說些狗屁不通的東西,禍害天下的女子,死去”
怎麽回事?謝靈運愕然地看看純兒她們,求解,她怎麽會知道得那麽多這個哪是阿蠻,這個是“聖阿蠻”
“公子,阿蠻姐姐最近讀了不少書……”純兒解答道,還得從上次蓬萊歸來開始說起,也許是因爲她和趙凝琳都發誓了,然後是龍女,阿蠻大受刺激,就跟那呂蒙似的發奮讀書。
但她一般都是夜裏躲起來讀的,被她們撞見了,就警告她們不要亂說出去,尤其不要讓他知道。
“原來如此”謝靈運又一次肅然起敬,他說呢最近阿蠻好像變得更美、更明豔動人了,腹有詩書氣自華啊
聖阿蠻瞥了瞥他,以一種悲憫天下女子的語氣,繼續說道:“可悲的是,天下大部分的女子也是那麽認爲,三從四德、三貞九烈、三姑六婆……君子的美德,女子的美德,我覺得本是一樣的,男人可當大将軍、大文臣,女人也一樣可以當,最重要是才能,這應該是……女子的權利”
她舉起了握緊的拳頭,“我阿蠻誓要讓她們都知道,周姥的真谛周公能做的,周姥也可以做,周公有理,周姥也有理”
“呃……那你就是要男女平等?”謝靈運問道。
“沒錯,衆生都平等了,男女爲什麽不平等?”聖阿蠻繼續振臂,望向純兒幾女,“你們就是我的左右護法、八大長老什麽的,我們弄一個新祖庭,叫……周姥宮”
但好像有點難聽……她皺眉再想。
“我不參加了,我就是公子的侍女。”純兒決然說道,說起來她的誓願,就是做一個全力爲夫君的完美賢内助,恰恰和阿蠻相反。
“沒出息”聖阿蠻聲音沉穩,早已料到這隻狐仙不是自己人。
“我也不參加了,我的山門是蓬萊宮和朝天宮……”明珠更是缺乏着興趣。幽杳、幽渺亦是如此,“清幽宮和朝天宮。”
聖阿蠻輕輕一歎:“看來我要走的路,還有很遠。”
這時候,康樂公哈哈一笑,已經又釣起了一條肥魚,放好魚籠裏,這才轉頭問道:“那小姑娘,阿客的婚事?”
“我不是說了嗎我要一個正妻之位”阿蠻頓時大吼,“别以爲我發願了,就會變得不在乎正妻之位錯,大錯特錯,女子不争取自己的權利,什麽都不會有我現在就要争取”
頭痛謝靈運捂了捂額頭,這已成了她堅定的道心,如果這是康樂公的勸說之法,那他失敗了啊。
“果然,我勸不動你。”康樂公搖搖頭,正如以前勸不動叔母,說周公寫《關雎》的人就是他……老人站了起身,提着那個裝得滿滿的魚籠,“我走了,你給阿客一個說法吧。”
“爺爺”謝靈運驚叫出聲,怎麽能這麽殘忍
康樂公要走,他們都攔不住的,一瞬之間,他的身影已經在遠遠之外,提着的魚籠沒有溢出一滴水,走得穩穩當當。
“我掐死你這個毀人清白欺騙人感情說了不算數承諾了做不到的死淫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