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州城城中最高的山是西北邊的賀蘭山,山頂上郁林間有一座小亭台,名喚“郁孤台”,望下去正是那東流而去的贛江,遠遠則是青山重疊,遮去北方的風光。
出了南安客棧後,謝靈運三人、趙凝琳一先一後的來到約好的此地。
這時阿蠻、純兒都在亭中歇腳,而另兩人在山崖石欄邊,看着那冬日午後的山水美景,相談此事的結果。
聽到老巨人還是死了,凝琳不禁爲之黯然,至于贛巨人去了哪裏、昨晚的天遁之法,謝靈運都說因故而不能告知,但到了适當的時機,就會告訴她。
叙罷,謝靈運又端重的向她拱手道謝:“道妹,這次我們能成事,你當記首功!”
這是真心話,雖然是他的計劃、他拿出的法咒,也是他和巨人沖鋒陷陣,不過如果沒有她的破解和制符,一切都不可能發生。
“那你要怎麽好好答謝我?”凝琳盼目巧笑,其實親曆了昨晚那一場酣暢淋漓的劫營大戰,也已經夠了,可誰叫他自己說過了呢?她負着雙手擺着身,笑道:“我不會跟你客氣的哦。”
謝靈運笑着點頭,他當然記得自己的話,轉動眼珠,思索着道:“嗯,到底要怎麽答謝你?你說說?”
“由我定嗎?”凝琳打量着他,越發興緻盎然,似乎想到了什麽鬼主意兒。
生怕她讓自己從郁孤台再跳下山去,謝靈運從腰包取出幾塊備好的精美玉石給她,說道:“這是巨人給我的報酬,分你一些,财寶是俗了點,你找玉器店琢磨琢磨,戴着會很好看。”
“好,我要了。”凝琳果真毫不客氣,将玉石全然收入囊中,又是一笑:“俗的有了,也該來點雅的吧?”
“怎麽?”謝靈運疑惑,就見她烏眸發亮,提出道:“我要一首詩歌!現在我一想起‘我愛月’,就會不寒而栗,神魂好像受傷了。而最好的療傷方法,就是你用你的一鬥才,爲我作一首詩歌,消去那些念頭陰霾。”
她說得正經,笑容卻更絢爛,分不清是真有魂傷,或隻是要詩。
“啊!”謝靈運聞言笑了,不由想起什麽,少女慕才啊,他點頭道:“好,我想想,一定給你一首好詩歌。”
在凝琳的注目下,他走來走去,醞釀着詩興,一邊想着劫營的事,一邊看看美景看看她,也真是賞心悅目。
這少女長得極爲清雅秀麗,身姿亭亭玉立,明眸不時流盼過一絲黠慧的光彩,十分動人。
不過相識時日甚短,他們并非有什麽旖旎情愛,卻又有一種投緣的感覺,經過此事也有一層特别的關系。想想這次,他們結識短暫、非親非故,還有“沖突”,還不是一個道派,雖說是爲了大義,她就如此相信他,他也如此相信她,要知稍一洩露就全軍覆滅的,感覺真有些奇妙……
這一醞釀品味,就過了許久,凝琳也不說話更不去催他,反倒是阿蠻帶着純兒跑來幾趟,每次杵上一會嫌悶又走。
随着時光的流逝、眼前風景的變化,謝靈運忽生感慨,繼而心裏的縷縷靈光漸漸融合到了一起,又走了幾圈,腹詩就打好了。
當下問她有沒有筆墨紙硯,而她隻随身帶有制符的黃紙朱砂,也行。
很快,黃紙鋪石欄上,佳人玉指作鎮,他一邊揮毫,一邊吟道:“
德不孤兮必有鄰,唱和之契冥相因。
譬如虬虎兮來風雲,亦如形聲影響陳。
心歡賞兮歲易淪,隐玉藏彩疇識真。
叔牙顯,夷吾親。
郢既殁,匠寝斤。
覽古籍,信伊人。
永言知己感良辰。”
看着黃紙上的豪字,凝琳微微一品賞,就已經癡了,如此的巧妙絕倫,如此的情真意切,“好詩……”
這是一首樂府詩《鞠歌行》,淨明道主張三教合一,她自然也通達儒學,全然看懂。
“德不孤,必有鄰。”出自《論語》,有德之人是不會孤獨的,必定會有志同道合的人來和他爲鄰爲友。
他們一唱一和的契合,在冥冥之中早有因緣了。就好像雲從龍,風從虎,相互之間有着感應;又好像形有影,聲有響,雙雙去陳述事物。
快樂的時光總是容易過去,到了玉石隐藏光彩的危急關頭,也識得誰是真摯的同伴。
正如鮑叔牙和管仲,如果沒有叔牙不計前嫌的幫助和信任,管仲也不會當上齊國宰相,他的光彩也不會顯現出來。後來在管仲的主持下,齊國大軍迫使南方霸主楚國訂下召陵之盟,正式成爲天下霸主。
楚國敗了,軍匠們也放下了伐木斧頭,不需再造船打仗。這時候,也可以悠遊地閱覽古籍,寄信伊人,永言知己,感受良辰。
“真好……”凝琳越品越醉,謝靈運是把她喻作鮑叔牙,自喻管夷吾,龍虎宗喻楚國……
這詩不但感謝她稱贊她,而且也訴說了一份期盼,希望他和她可以永言知己,無論歲月淪逝世事變遷,都是一對互相扶持、彼此信任的真摯夥伴。
從小淨明忠孝、循規蹈矩,何時有過此等良辰?簡直整個人都被這股美好的詩氣詩意融化了,看了看他,凝琳癡癡的道:“我定不負你這首詩……”
見她這般癡醉歡賞,謝靈運也很開心,大笑道:“那你的魂傷治好了沒?”
“好了,全好了。”凝琳連連點頭,真的是心情舒爽至極,現在她也愛月。
望着廣闊的藍天、奔流的江河,她突然卻一歎:“可惜我們馬上要辭别了。”
他們還沒如何了解過彼此,而“管鮑之交”乃是指最好的朋友,她竟然忽有一股感慨,自己暫時配不上這首詩……她不禁道:“還有什麽要我幫忙嗎?我這樣當叔牙可不夠。”
謝靈運嘿嘿一笑,既然誠心相待,就有什麽說什麽:“你有沒有棄置不用的普通法器……”
“我的法器都輸給你了啊。”凝琳望向他腰側垂着的佩箓,“那佩箓可是我從小戴大的呢,不過我會把它制成佩箓,再随身佩帶。”她拿起那張《鞠歌行》黃紙,一臉笑容。
“什麽都行的,我因故急需。”謝靈運上下掃視着她,凝琳嗔道:“難道連我的經箓都要拿走嗎?你還得了樹心呢,别的,别的。”
“那你幫我再破解幾個法術吧。”他取出了一疊記着數個法咒的紙給她,卻是早已準備有此請求。
凝琳頓時更是大發嬌嗔:“真不知你是不是爲了這個,才故意哄我……”謝靈運點頭道:“道妹明鑒。”凝琳噗通失笑,拿着紙抽打了他幾下,他嗚呼地躲避:“此法神異,甚痛!”
直至她翻看起來,銀鈴般的笑聲才漸漸停下,而柳眉倒豎,疑道:“這些法術好難,我看着也沒有頭緒,聽都沒有聽說過……”
“不難也不會找你。”謝靈運毫不失望,笑道:“它們全是我因緣得來的,你慢慢破解,不急的,但千萬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保密好,省得惹出事端。”她點頭應下,他又道:“有勞道妹了,有什麽收獲下次見面時給我,明年清明你會來金陵吧?”
“會的,我參加不了群英會,就去給山門助威。”凝琳并不提他向張承宗約戰之事,因爲她也覺得他無法參賽,無關信不信任,着實她想不到有何法能讓他的修爲快速增長得足夠參賽,還得趕路去嶺南。
她在乎的事是另一件,認真道:“你記得真要寄信給我。”
“行!”謝靈運笑着答應。
凝琳遲緩道:“那……後會有期了?”忽然之間,她很是不舍,心生悶氣,好似有些後悔得到這詩似的,不過若是有誰想拿走,她也不肯的。
“除非你還想要什麽答謝。”謝靈運道。
“要,我要……我要跟你擁抱一下!”凝琳雙眸一亮,來了精神。
“什麽?”謝靈運卻驚訝張口,又圖什麽刺激啊!
凝琳是打定主意了,一來觸犯禮教規矩,二來……她黠笑道:“管鮑之交當然要擁抱,我還沒要同袍同澤呢。”雖這麽說,她并沒有動作,隻端秀羞澀地站着,等着他主動抱來,可還沒怎麽的,俏臉已然發燙。
見她十分期待,長長的睫毛顫抖不已,謝靈運笑了,罷,一并滿足你!他就張開雙臂,上前一把将她抱住,立時軟玉入懷、幽香襲人,切身感受到了她的婀娜嬌柔……
“啊嘤咛……”凝琳竟一下子腿腳發軟,幾乎跌到地上,心跳快得腦海一片空白,什麽科儀什麽教條都抛之腦後,真快活……
謝靈運隻好抱得她更緊,這麽一來越發親密無間,箍着那輕盈柳腰,貼着那柔滑霓裳,壓着那嬌挺酥胸,耳鬓厮磨,玉人微顫,抖聲脫口。
如此不旖旎就奇了,爲擊退雙方的绮念,他說笑道:“其實你當叔牙夠了,巨人給了我有三萬兩,我就分了你三百兩不到的玉石,管鮑分金,哈哈。”
沒成想,被他的熱氣一呵,凝琳更是渾身無力,美臉紅得比朱砂還甚,雙耳快要滴血,喃喃道:“真狡猾,鮑叔牙要一直吃虧的啊。”
“你才知道啊,哈哈。”謝靈運又笑。
幾口熱氣更讓她失神如昏……
“嘩哇!”這時候,遠處驟然響起阿蠻的驚呼聲:“這回還不被我捉住!好啊,好啊!”純兒也小吃一驚的呀了聲。
“凝琳道妹,喂……哎……”謝靈運望着懷中癱軟的閉目的伊人,搖搖頭,還是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