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鎮逍遙山,道門第三十八福地,盛傳是許遜真君的祖居,而淨明道祖庭正是坐落此山上。
宏偉的宮殿群一望無盡,隻是山門就高如泰岱,過了百層崄峻的台階,就見紅牆綠樹,碧瓦朱甍,雕梁畫棟,飛檐挂有串串金色銅鈴,絢爛輝煌,氣勢磅礴,宮門正中的牌匾雕有金漆大字:鐵柱宮。
兩隻巨大威武的石獅子分立宮門兩邊,正氣凜然,散發着一股尋常百姓都能感受得到的猛勇,竟然似乎成了精一樣!
望着那雙圓瞪獅目,望着它們身後宮牆雕着的篆體巨字“淨明”、“忠孝”,豈有邪魔妖怪敢不知死活的前來作亂?
再看宮内的殿堂亭閣鱗次栉比,爐煙缥缈氤氲,又有誦經聲、詩樂聲、鍾聲悠悠入耳,一片仙家景象,疑是來到了天上的貝阙珠宮。
香客信徒自然是絡繹不絕,不少人一踏進宮門,就一步一膜拜,滿臉虔誠,嘴上祈禱有詞,直至進入“高明殿”裏晉谒仙顔,拜神祈願。而主殿殿院中的那個大焚香爐,香火日夜不滅,都不知道已經維持了多少年,滿聚千萬人的願力,庇佑着這座祖庭。
而著名的八角井就在宮門前,圍了一大圈人在觀看指點,井裏矗出來一根雕紋鐵柱,有一人環抱之大,相傳許祖當年鑄鐵爲柱,而又鏈鈎地脈,把一條蛟龍鎮封在井下面……
“哈,這叫定海神柱?”阿蠻一看到,就噗通噴笑了出聲。換了幾天前還不會,可剛剛見識過真正的定海神柱,這支玩意顯得實在寒碜了些,她笑道:“還不如叫做繡花鐵針!”
“哪來的胡婆!”、“這是許真君鑄下的,你竟敢亵渎神靈!”周圍的百姓們立時齊齊瞪向她,雖然不少人被她的妖娆婀娜所懾,但仍然不住的憤怒。
那些身着淨明道紅金道袍的知客道人們也紛紛望來——
謝靈運已經扯了扯她,喝道:“非禮勿言!”純兒也急勸道:“阿蠻姐姐……”
“嘿呀!”阿蠻反而嚷得更大聲:“對不起了,我不太會撒謊的,淨明道不是教人要誠實嘛,我說事實而已,這就是鐵針啊。”
第一聲鐵針,惹來了知客道人的不滿目光。
第二聲鐵針,頓時使他們圍了上來,就有人喝斥道:“大膽妖女,你們是何人!竟敢來逍遙山撒潑鬧事!”
百姓們都讓開了路,這近十個外門道人一臉嚴肅,就要驅趕他們下山。
阿蠻也瞪着他們,問道:“你們想怎樣?合起來欺負一個弱女子?”
“你别給我惹事了……閉嘴。”謝靈運壓聲又喝,威懾的眼神分明在說,你再亂來我就念經了!他向道人們拱手歉道:“失禮失禮。”
阿蠻哼的一聲,不信他在大庭廣衆下會随意念經,她真不服氣,正宗的許真人徒弟和許夫人徒弟在這裏呢,蛟龍又要他們打,這些牛鼻子吵個什麽!
有了!她忽然想到什麽,額墜搖晃,吟道:“子入太廟,每事問。是禮也!”
謝靈運傻了般張大嘴巴,雖然這句《論語》念得不全,但她真是阿蠻嗎……
這話是說,孔聖第一次去太廟參加祭典,然後什麽都問三問四的,别人就在嘀咕“不是說那家夥很知禮嗎?怎麽什麽都問。”孔聖聽了就說“這就是禮啊。”不懂就問,知道了一地一廟的禮數禁忌,才不會失禮。
天天在耳邊羅嗦,她阿蠻是不屑,無奈聰穎,也記得幾句……阿蠻轉眸一笑,道:“人家隻是想問怎麽定海神柱這麽小啊,鎮得住蛟龍嗎?你們兇什麽。”旁邊純兒讪笑的樣子。
道人們也一時愣住,胡婆搬了孔聖出來,這下可怎麽趕?
“鎮得住。”忽然一把溫朗男聲傳來。
原來是正好有一群六七個年輕的真傳弟子回山,爲首說話的那少年也就十六七歲,頭戴黑道帽、身穿金道袍,闊臉矮鼻,不算如何俊帥,卻十分沉穩,眼神平和。
“子钰。”衆人喚了他聲,又向其餘人打招呼,其中有三個女道,又一個極爲清雅秀麗,就聽到有百姓喊她“凝琳姑娘”。
一張姣好鵝蛋臉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流轉顧盼,她打量了三人一番,頗多驚訝,驚于那鬧事少女的紅發、另一靜默少女的幻形、那同齡少年的氣度……而且三人都有着修士氣息,不是普通人家。
“在下劉子钰。”金袍少年向三人,也是向百姓們講道:“鎮蛟井底下有着八條鐵鏈縱橫穿過,在豫章城中的鐵柱宮分觀也有發現,蛟龍體龐,隻用一口井來鎮鎖它并不夠,但這裏肯定是其中一處,很可能還是陣法的陣眼。”
謝靈運雙眼一亮,想起道錄司那張榜文,劉子钰,鐵柱宮派出參加群英會的子弟之一,已有着性命雙功第二境後期的實力。
阿蠻不買賬的追問:“那這根鐵棒,是不是你們自己後來插進去的?”
鐵柱宮衆道人沒有說話,劉子钰卻平靜點頭:“正是如此。”
這其實算是人所皆知的事兒,定海神柱哪會随便暴露于世,不怕全天下争奪麽。百姓們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有蛟龍壓在下面就行了。
“這才對,誰會把條兇殘蛟龍鎮在自己祖居啊?真會挑地方呀……”阿蠻輕聲嘀咕,幾乎就說這裏是不是許祖舊居都存疑。
“你别說話了。”謝靈運瞪了她一眼,别人說得有禮有節,又何必刁難,他可不想成了郭登高、莫随風之流。
再說誰知道遜師傅在這一片豫章地布下了多少條鐵鏈,也許整個地底密密麻麻的,這八條真和章江江口的定海神柱有聯系,爲鎮封敖青而出力。
他就對劉子钰等人拱手歉道:“今天多有冒犯,我這個師妹潑辣魯莽,雖然嘴巴不饒人,卻沒什麽惡意。”阿蠻噘起嘴,純兒也跟着拱拱手。
“沒什麽。”劉子钰拱手還禮,并沒有怒意,道:“我看三位亦是修道之人,大家既爲道友,怎會有大怨?我們逍遙山山清水秀,鐵柱宮人熱情和善,三位遊玩一番,定然會誤解全消,到時我們再來飲茶論道。”
謝靈運點頭笑道:“好!”他很樂意結交朋友。
“你又要下白屋啦?”阿蠻眨巴眼睛說道。
下你個頭!謝靈運裝聾不聞,别人一大幫人還沒有走啊!!
其實他挺欣賞淨明忠孝道的,因爲它的核心教義是主張融會儒佛道三家。
這從教派名稱就可見一斑,“淨明”是佛家常說的心性本淨本明,教人正心誠意,清心寡欲,使得本心一塵不染;在行爲上,則以儒家“忠孝”爲主,修士謹遵忠孝寬容之道,遍及倫理、法律等方面,不要倚仗有神通就亂來,這樣才合乎“中黃八極天心”,達于“無上清虛之境”。
屢經改革後,它是符箓派中最不重科儀的繁文缛節的,但是最重節操,據師傅說有門人像理儒那麽嚴肅,又有門人像禅師那麽豁達,當然更多人是符箓道士。
所以它是道門中的另類,在符箓派橫行的江西,地位威勢都隻排在後面。
可能也因爲這樣,這群真傳同齡道士待人和和氣氣,從真誠的眼神看出不假,有着很好的涵養,并沒有桐柏宮那種盛氣淩人,更沒有神樂觀那種嚣張跋扈,真是沒堕淨明道祖庭的風采。
“三位道友,我們還要谒拜師尊,你們請便。”劉子钰溫笑道,謝靈運說了聲好,他就與衆師弟妹入宮門走了,那個凝琳姑娘還回頭望了幾下,似是笑了笑。
知客道人們也就不用叉三人下山了,隻是神情都硬邦邦的,跟熱情沾不上邊,别再鬧事了!
“給我過來!”謝靈運狠狠的扯住阿蠻的肩膀,來到遠處一邊,真的心有怒火,在仙宅就由得她鬧了,可是出來之後,一路上都竭力搗蛋是怎麽回事啊,給他找麻煩?害死他?
瞪着那雙碧目,他嚴厲警告道:“你再這樣搗亂,我馬上關你回去桃園,讓你跟敖青似的面壁到死……我說真的!别笑,你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你裝兇裝得不好……行了,再說一句,然後我當啞巴,行了吧!”阿蠻連連顫聳的雙肩,分明是在忍着嬉笑,她說着突然仰頭大吼一聲:“鐵針!”
“瘋婆子!”謝靈運不禁一下伸手捂住她的虎口,三番兩次故意侮辱,佛都有火啊……這時純兒“啊”的驚叫了出聲,俏臉上湧起慌亂——
吼!!一陣兇怒的獅吼同時響起,隻見宮門前那兩隻石獅驟然爆起了一道金色光柱,旋即竟然奔出兩頭黃金巨獅,好像是幻影、好像是妖精,鬃毛直豎,威猛懾人,張着巨口咧着獅牙,向着這邊瘋狂沖來!
百姓們的驚呼此起彼伏,紛紛閃躲開去,兩頭巨獅直沖而過,無意傷他們;而那些知客道人也怔了怔,大喊起了什麽,卻一樣控制不住!
謝靈運心髒一緊,不由大罵:“阿蠻,你要被禁足至少一個月了!!”
阿蠻又驚又急:“那你昨天呢!這次最多算扯平!”
“啊!!”純兒叫得更大聲,還吵什麽啊,再有兩三息,獅子就要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