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上高樓,秋風吹拂,今兒的月亮已是十分渾圓,中秋佳節将至了。
小茶會的地點并不在秦淮之地,而是在城中上品酒樓“醉仙樓”的一間雅緻寬闊的樓閣“邀月閣”中,雕檐畫棟,碧闌軒窗,透過朦胧的輕紗簾幕,朝外望去就是一幅美麗撩人的夜色城景,在這閣中品茶會友,煞是好興緻。
謝靈運自己一人赴會,穿了一身樸素的白色儒衫,頭戴逍遙巾,劍眉星目,頗有出塵才子的韻味。
“謝兄弟,你來了,久仰大名!”
此時閣中已經有着十來個少年人,衆人三三兩兩地談話、落座飲茶,還有個曼妙少女在倚欄賞景,看那身影是蘇薇姿。
謝靈運來得動靜小,本來不爲人察覺,但一進閣走了幾步,就有三人迎了上來,神樂觀的人!
左右的兩人是郭登高、莫随風,今天他們似乎隻是跟班,正主兒是中間的儒袍少年,亦是由他打的招呼。
少年十八年紀,生得俊秀,身形清瘦,像個文弱書生似的,有着幾分陰柔,卻也可謂一表人才。他亦是一身白儒衫搭配逍遙巾,不過腰間佩着一塊巴掌大的古樸翠玉,足夠顯出其人華貴不凡,他正是田成子的真傳三弟子,江逸俊。
“江兄弟。”謝靈運拱手還禮,雖然非常憎惡神樂觀,但畢竟江逸俊還算好聲好氣。
“這小子真有臉來……那除魔功勞都不知怎麽撿回來的……”郭登高陰陽怪氣地說,莫随風接着嘲道:“冒功冒得一時,還能冒得一世?馬腳過兩天就要露出來了。”上次被他煽動百姓辱打的大仇慢慢算,他們可是等着痛打落水狗……
還不待謝靈運說什麽,江逸俊就倒眉斥道:“四師弟、五師弟,冤家宜解不宜結!不要再說那些全無根據的胡話了,這樣隻會讓山門蒙羞!”兩人冷哼了聲,卻沒有多言,一副以他作主的模樣。
謝靈運頓時多打量了江逸俊幾眼,這人出身于金陵本地大族江氏,自小在家火居修行,平日的風聞名聲挺不錯,都說他溫文爾雅、明白是非。前幾年還考上了秀才,但一直沒有參加鄉試,據聞是因爲暫時不願離鄉離親,對于入京會試和外派爲官倒是信心十足。隻是他盛有才子之名,性命雙功又都在第二境了,真的不容小視。
不管其人究竟如何,起碼表面上不像他的師兄弟那麽嚣張傻賤。謝靈運認真道:“江道友,你這做師兄的,真要好好管一管,你家山門再被這些驕橫子弟亂搞,遲早無法立足于金陵。”
“多謝謝兄弟提醒。”江逸俊又揖了一禮,輕歎道:“我真不希望那些陳年矛盾,在我們這一代還要繼續。”
“所以大家都要從自身做起,拿出些誠意來,不要嘴上說說罷了。”謝靈運不跟他客氣,言下之意很簡單,既然有意和好,是不是至少先道個歉?
郭登高、莫随風都不屑地偏着頭,正眼都不看謝靈運一下。江逸俊點點頭,一張秀臉似乎充滿真誠,道:“我會向家師提議的。其實我們山門極力促成這個鬥才會,也是考慮到外界的流言蜚語,于謝兄弟你不利,就想創造這麽一個機會,讓謝兄弟可以正名自己。”
正名自己?這麽好心嗎?謝靈運嗤之以鼻,自己又不是傻的,會聽不出這話裏的強詞奪理?
你能打死一隻牛魔,那你肯定才華橫溢,如果不是,牛魔也肯定不是你打的。一個陰謀,也可以說得如此正義,原來姓江的才得了田成子的真傳啊!明明是害你,卻說是爲你好;明明自己占了大便宜,卻好像吃了多大虧一樣。
這種小人姿态,這些年真是從神樂觀這些人裏見得多了,謝靈運哈的一聲,不多廢話。
“很期待在鬥才會上,與謝兄弟的切磋。”江逸俊微微一笑,便轉身走開。
相比這家夥的藏頭露尾,有個敵人很明顯清楚。
那就是端坐在一旁木椅的李修斌,他的眼睛時不時地瞟過來一下,流露着毫不掩飾的怨恨惡毒,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分明在說:“你得意不了多久了,到時鬥才會,看我不把你打得魂飛魄散。”
謝靈運沒有理會他,不過對于李修痹居然會親自參賽上陣,倒有些意外,難道他就不怕反過來被人打得他神魂大傷?這事兒好像不是那麽簡單。
“謝道兄。”這時有一聲輕淡的招呼響起,轉頭一看,卻是蘇薇姿走到了身前。
怎麽今天主動打招呼了,不是以他們的舊識關系爲恥麽?雖有不滿,謝靈運仍然對她笑臉溫語:“師妹,你也來了。”少年人難免會有輕浮叛逆之時,如果蘇師妹幡然醒悟,他沒有理由不原諒她。
“嗯……”蘇薇姿欲言又止地颦着眉,謝靈運鼓勵道:“師妹,你想說什麽就說吧。”是要和解嗎?
然而蘇薇姿幽幽一歎,似勸似責的道:“道兄,除魔一事鬧得衆人皆知,若是冒功而來……你最後還是讨不了便宜的,還有這場鬥才會,你真不該參加……李公子、江公子,他們是真的才華出衆,性功有修爲有功法,而你……你不該來的,陪襯的人夠多,不差你一個。”
敢情他們全是真的,就我是假的?謝靈運無語了,事實證明是自己自以爲是了,心裏很有些難受,半晌才問道:“師妹,你怎麽就知道我沒有?”
蘇薇姿卻搖搖頭,似乎沒有興趣去關心他的近況變化,也許是認定了他就不行,歎道:“道兄,何苦呢。”
你乖乖的待在冶城山不好嗎,爲什麽非要執迷不悟的出來獻醜?這裏不是你可以出現的地方。
假如甩去一巴掌能抽醒她,謝靈運馬上就抽了,但不行,他隻是笑道:“有勞師妹費神了,鬥才會我是一定要參加的,到時也有勞師妹你看着,看看我如何。”
蘇薇姿沒再說什麽,神情有失望有生氣,轉身走開。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才分。現在說什麽都沒用,謝靈運并不執着,正要落座飲上一杯清茶,卻又被人叫住了:“謝兄,謝兄!!真的是謝兄——”
“哈哈哈,今天終于得嘗所願,可見着你啦!小生餘杭季通,久仰謝兄大名!!”
季通?謝靈運驚了一驚,隻見一個青袍儒生從閣門走進,剛一看到自己,就欣喜若狂地奔來,瘋癫地搖晃着手中的一把紙扇,旁若無人地大喊大叫……這不是前些天在城外遇到的那個蹩腳登徒子嗎?
“謝兄的賢内近來可安好?”季通哈哈大笑,當下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那事來,接着又大贊謝靈運教導有方,又表達了自己的崇敬之情,又大歎都十七歲了,奈何家有嚴母,别說嬌妻美妾,連個婢女都沒有!這次好不容易得了機會,以遊學爲名離開餘杭,出來遊山玩水,也才算嘗到了江南秀色。結果一見到謝兄的妻妾,就如小土堆見到了泰山,開了眼界啊!
他歎道:“不瞞謝兄,這些天,小生過得是恍恍惚惚啊!子聞歌樂,三月不知肉味,怕且我得半年。”
“是韶……”謝靈運已經滿臉古怪。
他們毫無意外地成爲了邀月閣的焦點,一雙雙眼睛都望着這邊,江逸俊微笑不變;蘇薇姿又微微搖頭,蛇鼠一窩,臭味相投。
“對對對!謝兄大才!”季通高興地一合紙扇,也想清楚那句《論語》來,吟道:“‘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爲樂之至于斯也。’沒見過你家賢内,是想不到有女子美之至于斯也!”
見謝靈運一言不發、臉有異色,季通覺得他大概不喜别人談論其妻室,便換了話題,樂笑道:“來了金陵多日,領教了衆多的風土人情,其中十裏秦淮最叫人流連。謝兄,不如我們明晚去秦淮逛逛,喚上幾位花魁,爲這次鬥才會踐行?小生家有薄财,願意請客。”
“如何?”他嘿嘿地擠眉弄眼,忽然唱道:“風蕭蕭兮易水寒,玉人何處會情郎——”
本來遊河狎妓是個風流事情,卻被此人弄得淫靡浪蕩,别說蘇薇姿這樣的女冠,好些自命風流的才子都皺眉不已。
“敗壞斯文!”就有個理學儒生勃然起身,一張年輕的臉龐卻緊緊闆着,雖然謝靈運沒說什麽,也一并罵了:“整天花街柳陌,你們着實枉讀聖賢書啊!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朱子曰存天理,滅人欲……”
“哎喲,捉到一隻酸儒!”季通立時怒了,拿着扇沖了過去,回擊道:“我平生最看不慣你們理學,整天守節守節,暗地龌龊無良!瞧不起妓院?你可知道創立妓院的人是誰?管子!孔聖說過,要不是有管子,我們今天都是野蠻人!你又知道管子創妓院的意義?興國興邦啊!”
“各位,有話慢慢說。”謝靈運大聲勸解,無端端被人扯下水,說又不是,走又不是。
季通和那個理儒都沒有退讓,繼續鬧鬧嚷嚷,又逐把其他幾個外鄉儒生拉進來,罵聲更甚,拍桌拍手,茶會馬上要變成全武行了。
看着口水飛濺的儒學心理之争,謝靈運咬了咬牙,畢竟此事算是因自己而起,夠了,他扯開嗓子,大喊一聲:“夠了,都他娘的給我閉嘴!!”
衆人寂靜了下來,但并不是因爲他的震天大喊,而是突然有一陣威嚴的通傳聲從外面走廊傳來,李修斌、蘇薇姿也率先起身去迎接,似乎早已知情。
“太子妃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