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看着箱中的陶瓷缽盂,謝靈運一口口水噴了出來,還真的是啊!
傳聞在二十幾年前,栖霞寺失竊了一件重要的寶物,正是一個缽盂,據講它乃是上千年前栖霞寺初祖僧朗大師的随身法器之一,僧朗圓寂後,這件法器也就放入舍利塔,一代代傳承下來,直到忽然失竊。
當年栖霞寺的僧人們極爲震怒,多番找尋但都沒有線索,還因此把金陵城的修行人士統統罵了一遍,弄得差點引起了一場大沖突。
破缽?誰會想到,三論宗祖庭的這件重寶,原來竟然是被一幫毫無道行、毫無法力的老鼠偷走的……
“當年呀,它就放在寺裏的舍利塔内,我有次無意中偷吃了裏面的一點油,結果得以成精,然後我就惦記上了,你說以後哪隻族鼠開靈了,也得成精啊!于是我找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叫了十幾隻族鼠,一起靜悄悄的把它偷走了。我們又怕被發現,就全族搬遷到冶城山這裏了。”
老喜說着忍不住嘿嘿笑了好幾聲,得意了一把,才繼續道:“後來凡是誰開靈了就喝上一點點,果然都能順利地成精。喝了二十年,我們還活着的老鼠精有三百多隻,開靈的更有上萬隻哩,老喜我嘴饞,喝了不下一斤,不過也快要喝完了,現在這瓶子倒很久才能倒出幾滴。”
“這就是善緣啊。”謝靈運很是感慨,卻是想起了關于僧朗大師的一些史料。
據記載,僧朗大師年少時初初剃度,養有一隻猴子和一隻狗,它們皆是體型龐大、毛發黃赤的,每天從早到晚都跟随着他,也不會傷害旁人。
而因爲佛門有條戒律:“清晨是天食時,中午是佛食時,傍晚是畜生食時;夜晚是鬼神食時。”
無論哪個宗派,和尚們都是一天一食,并且過午不食的,僧朗大師亦是如此,但他的猴犬卻也跟着同時、同器地進食,當大師用一個缽盂吃飽了,缽裏的剩飯剩菜就給它們吃。都吃完之後,猴子就會拿起那缽盂戴起來,再騎在狗狗的背上走在前面,要是有人想奪走那個缽盂,猴子就會發怒地大聲吆喝,狗狗就會狂奔亂跑,僧朗大師則任由它們耍鬧。
就這樣,那猴犬跟随了大師一生,直至他圓寂涅槃,這個事兒在當時引爲美談,也就流傳下來了。
如果沒錯的話,大師和猴犬吃飯用的缽盂,正擺在眼前……
“大王,油是沒剩多少了,這個破缽呢是有點寒碜,但好歹是舍利塔裏的東西,你就收下吧!”老喜尴尬地哈着腰。
謝靈運看着周圍的這些老鼠精,忽然有一絲明悟,想必僧朗大師是十分樂意見到自己的缽盂能幫助到這麽多的老鼠得道成精,而且這件寶物能被它們偷走,也許正是大師的一種度化,與其放在舍利塔裏供人膜拜,還不如被一群老鼠偷了去,佛心慈悲啊!
他不禁說道:“我不要,你們自己留着好了,以後誰想成精,繼續喝油用。”
“不不不!沒油啦,就剩那麽一點,送給大王送給大王……”老喜哭喪着臉,急道:“我們這一族夠多鼠精了,可就是缺修煉之法,唯有指望您傳授呢,這是我們的禮物,您不能不收!這是我們鼠族的規矩,你不收下,就表示不會教我們,不會罩着我們,那我們全族上下整天都心驚驚的,再無安樂日子了,我老喜怕是要活活吓死,苦哇!”
謝靈運還想說什麽,所有十萬隻老鼠見狀都吱吱急叫起來,似乎他不收下禮物反而是不近人情,老喜又尖叫一聲:“大王,入鄉随俗啊!”吵得耳痛,不再羅嗦了,他喊道:“好了好了,别吵了,我收下就是。”
“唧吱!”包括老喜在内的老鼠們頓時都歡呼不已。
他卻忽而想到了一個不對勁之處,疑惑問道:“說不通啊,你們吃了二十多年的油,可是光老喜吃掉的那一斤,這個缽頭都裝不下啊?“
老喜聞言撓撓頭,也是搞不懂的樣子,道:“我們當初也費解了很久,後來就沒去想了,反正倒着能倒出來。”
果然有什麽神異之處麽?謝靈運向箱子彎身看去,這才看清楚缽盂内空空蕩蕩的,哪有半滴油,他拿起缽盂,沉沉的感覺,遠比它的外表要重,伸手進去缽内一探,竟然好像是抓了一把虛空,根本觸不到缽底……怎麽回事?他随即就想到一個可能性,沒錯,納須彌于芥子!
“須彌”是指佛教經典裏描述的位于世界中心的、最大的一座山須彌山;芥子則是指一粒小小的芥菜菜籽。
菩薩把一座須彌山放進一顆芥子裏面,無所增減,以此顯現佛法的神通廣大。以前還有個儒生懷疑須彌芥子之說,一個禅師就問他:“那你看過的萬卷書都藏在哪裏了?”
能做到納須彌于芥子的法器,向來都是佛門的重寶,試想微小的外表下卻能藏着很多很多的東西,那是怎麽的一種便利?難怪有些大師滿天下修行的時候,一支竹杖、一個缽盂就可以了,行裝經書什麽的都在裏面呢。而且這種“神通”向百姓施展真是不費力氣,露上一手又能讓多少人昄依我佛?如果它是真品,不難理解爲何栖霞寺會那麽震怒……
這可是至寶啊!
“是不是真的,試一試便知道!”
謝靈運把缽盂翻來轉去地摸索了一會之後,便讓老鼠們先不要吵,他閉目止念,靜心下來,試圖與它建立起感通。
沒有念什麽咒語,他也不會,總不能唠叨幾句“如來佛祖,急急如律令”的,然而什麽都不做,又好像碰到一塊硬石頭似的,打不開那道門。他幹脆默念了幾句“芥子開門”,然後想着須彌芥子的奧妙,漸漸地心神就仿佛越走越遠,眼前看見了另一個空間,缽盂裏的空間!
盡管早有意料,他仍是不禁心驚,缽内足足有一間廂房那麽大,當然裝上上萬斤的油都不成問題,不過現在隻剩下三四兩飄浮在角落……
“大王這是在?”老鼠們都靜悄悄的,隻是不時面面相觑,老喜同樣困惑不解,撚着胡須正要詢問,就見他驟然睜開眼睛,喊了一聲“收!”,雙手把缽口對準了那堆藥材小山,缽口随即爆出了一道淡金色的光芒——
一股大風于天地間生起,嗖嗖地刮了過來,老鼠們都感到腳下有點不穩,那股大風好像要把它們吹起來卷走一樣,它們立時都驚恐地用爪子抓住地面,發出吱吱的慘叫。老喜更是怕得瑟瑟顫抖,肥胖的手腳四張開去緊貼地面,哭喊着:“大王饒命啊!”
但顯然驟風的目标不是它們,地上一株株的草木被吹起,附子、土人參……那幾株何首烏也飄飛了起來,全部随風卷入了缽中,不消片刻,原本堆放在山坡上的藥材已經統統消失不見,便連一片葉子都沒有留下……
謝靈運福至心靈地雙掌一合缽盂,它受力後旋即無聲無息地快速縮小、快速變形,竟然變成了一隻原色的陶瓷手镯!
鼠王老喜看呆了,直到謝靈運輕呼了一口氣,它腳下的肥肉才被刺中了似的,一下子猛跳起身,舉臂高呼:“大王法力無邊啊!!大王萬歲!!”
“吱吱吱吱!”十萬老鼠也沸騰了,紛紛舉起爪子膜拜他,那興奮的勁頭比偷了十斤米還要熱烈,它們不斷地叫喚、不斷地膜拜,唯獨遠處躲在草叢裏的圓圓沒有,就悄悄地探頭出來看看。
“呃……”謝靈運汗顔,根本不關他的法力事兒,而是這個法寶本身就這麽厲害,隻要建立了感通,尋常人都能發動它。
他自然而然地将手镯戴到左手手腕上,原來史料裏記載他們吃完飯後,猴子“取盂戴之”的這四個字,是這般意思……
一陣歡喜打鬧後,它們漸漸消停,老喜樂呵呵的道:“我們這回真是送對人了,不然明珠還在蒙塵呐。”
謝靈運笑了笑,與其放在箱子裏或者舍利塔裏,的确他拿來用更好,也許有朝一天,他也可以如詩雲那樣“一缽千家飯,孤身萬裏遊。睹人青眼少,問路白雲頭。”
見到老鼠們越發的興高采烈,他不忘道:“前事不究,但你們以後别亂偷東西了,這不符合門規。”
“大王放心,我們是有道義的老鼠,從來隻盜富貴人家,不偷窮苦人家,這叫劫富濟貧——”老喜一副大俠的凜然姿态,肥手拍着胸口,道:“以後嘛,大王叫我們做什麽就做什麽。”周圍衆鼠都吱吱應是。
謝靈運點了點頭,說到盜竊,他又想起了一件重要事,說道:“你們應該知道的,朝天宮急需銀錢,是因爲受了最近城中的稅丹失竊案的牽連,道錄司的庫房還查封着,沒開放讓人去查看,但聽說他們也找不到什麽線索。不管怎麽樣,你們幫忙聯系一下城裏的老鼠,替我打探一下消息,案發那晚的情況、現在的線索和傳聞……都打聽打聽,行嗎?”
“沒問題!”老喜拍胸口拍得更起勁,整個金陵城它最熟了,早在十幾年前,去秦淮河名妓那裏偷個肚兜可以,去官老爺家偷個烏紗帽也可以,有什麽問題?
它直拍得自己失聲咳嗽才停下,喘氣道:“交給小鼠吧,我今天就親自下山去打聽消息。”
“嗯,小心點,還有先不要把我的存在透露出去,知道麽?”
老喜應了下來,謝靈運又繼續叮囑了一些要點之後,便讓它帶着族鼠們回家去,衆鼠忙活了一晚,夠累的了。
很快,這片山坡上就隻有他一個人站着,十分清靜。
憑着越來越不可割斷的感通,謝靈運探看了一番缽盂内,或者說手镯内的那些藥材,它們堆放着整齊有序,并且無所增減。
他望向升起了朝陽的湛藍天空,讓此等良辰美景平複着心中的激動,朝天宮時來運轉了,先是《萬法歸宗》,又是僧朗缽盂……待會師叔、恒寶他們看到這些藥材,都不知要吃驚成什麽樣子呢,如果他說全是自己一個人昨晚采的,有人會信嗎?
目光狡黠。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