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喔——”嘹亮的公雞打鳴聲在金陵城到處響起,一夜無夢,謝靈運一覺醒來,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了。
他搓了搓眼睛,打了個哈欠,伸着懶腰坐起身子,然後雙目就定住了,眼神越來越明亮……他的口水吞了下去,終須有日龍穿鳳,老鼠孩兒會打洞!這回……發達了!!
隻見前面不遠處的山坡上,各種各類的草木藥材堆積如山,他粗略地掃上一圈,就看到了附子、茅蒼術、野馬追、土人參……還有好幾株粗壯得水桶般大小的人形何首烏!
它們就靜靜的放在那裏,一小堆一小堆,隻要稍作幾道曬制工序,甚至什麽都不用做,就能直接販給藥農或者藥鋪。
而這些藥材至少都可以賣得二百兩,要知道單單是那一株最大的何首烏,就值十兩銀不止,說不定能到五十兩。
“哈哈哈哈!”他的心肝兒越跳越快,終于忍不住仰天狂笑,一邊笑,一邊走上去圍着那座藥材小山打轉,東嗅嗅西摸摸,這些實打實的氣味和手感告訴他,朝天宮真是時來運轉了!
盛極而衰,否極泰來,《易經》一語道破天機!
山門終于盼到了一道邁過難關的曙光,他當然欣喜若狂了,不過可苦了那十萬隻老鼠,它們滿山挖了一整夜,快要累壞了。此時它們橫七豎八地躺在藥材小山的周圍,誰不留神看見,還以爲遍地都是死老鼠呢。
鼠王老喜一夜未眠,剛剛打了個小盹兒,就被謝靈運的笑聲吵醒,看到他的模樣,老喜也竊喜不已,這下它們鼠族的功勞大了!
雖然大家都勞累了一晚,沒有去搜尋糧食,但幸好山洞裏儲藏有近半個月的“存糧”,替大王做一天幾天的工,族鼠們不會挨餓。
“唧——”它長嘯了一聲,頓時叫醒了所有族鼠,又叽叽唧唧了幾句,說好了什麽之後,它便堆笑哈腰地走來,問道:“大王,你可滿意?”
“非常滿意,各位辛苦喽!”謝靈運向四周的老鼠們都拱拱手,一臉的稱贊感謝。
衆鼠們當然一片歡騰,好像得了全天下最高的榮譽一般。
好不容易吱呼聲才漸漸消停下來,老喜繼續彙報道:“大王,經過一晚的努力,小鼠們把冶城山巡了個遍,結合過往的經驗來看,未發現山上有任何寶藏的迹象,名貴的藥材也隻有那幾株何首烏。但是其它的藥材還能再采摘這麽多一次,它們上面大多有些鳥蟲,要我說幹脆挖了!但到底怎麽做,聽從大王的吩咐。”
“不。”謝靈運擺擺手,都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在引鼠之前就想好了,其餘不足的去城外郊野采摘,他說道:“取之有度,用之有節,冶城山的靈脈才會得以延續,别忘了這裏可是我們的家。”
老喜似乎豁然大悟,點頭不疊:“沒錯沒錯。”
謝靈運又問道:“對了,那幾株人形何首烏看起來有些年歲了。”
“請大王放心,這裏面沒有草木精怪。”老喜會意地回答,動物要成精,本就是萬中無一的事情;植物要成精,比動物更要難上千倍萬倍,一座冶城山哪有這麽多妖精。
“這就好,真是多虧你們了。”謝靈運看着身前這一大堆藥材,不由得贊了又贊,如果讓他們朝天宮的人來,花上八天十天都不一定能挖到這麽多,怎麽能不贊歎呢?忽而留意到鼠王老喜幾次欲言又止、鬼鬼祟祟的樣子,他立時嘿嘿一笑,問道:“難道還有什麽驚喜嗎?”
“大王英明!小鼠們爲您準備了……唧唧。”老喜隆重地緩緩轉身,竭力抿住兩顆暴牙以顯得莊嚴,鼠手一指,指向不遠的一堆草叢。
謝靈運睜大眼睛,又好奇又期待地望去。
咚咚咚锵,咚咚咚锵——
喜慶喧鬧的婚樂聲突然響起,就見到一群老鼠雙腳直行地從草叢走出,它們都穿着一套合身的紅色衣服,正演奏着樂器,有的敲鑼打鼓、有的彈琵琶、有的吹喇叭,還有幾隻老鼠舉着上寫“喜”、“嫁”的木牌子在前面開路,中間的好些老鼠擡着一頂頗爲精緻的大紅花轎,秋風吹起那道轎門簾布,隻見轎中赫然端坐着一隻新娘模樣的老鼠,鳳冠霞帔,還罩着紅蓋頭。
老喜變戲法般取出了一塊紅色方巾,一扭一擺地引着隊伍走來,一派喜慶洋洋的氣氛。
“大王啊大王,這位是圓圓呀——”
在謝靈運目瞪口呆的石化下,迎親隊伍走到他身前一丈才停下,老喜高興地介紹道:“圓圓是我們族鼠裏最漂亮、最聰穎的鼠女,也是我老喜的第十代世孫女,今天就高攀您了。”
它話音未落,周圍的老鼠們都歡天喜地,吱吱叫個不停,那迎親樂隊又要開始新一輪的吹拉彈唱,咚咚咚锵——
“打住,打住!我沒說要娶親啊!”謝靈運一頭汗,它們竟然能做出這些小型版鑼鼓、唢呐、花轎什麽的……
喇叭手頓時吹得走了調,老鼠們的歡樂聲嘎然而止。
老喜見他認真,鬥雞眼轉了幾轉,覺得自己想到了原因,它馬上笑道:“大王不必顧慮,雖然圓圓現在看來隻是毛茸茸的老鼠,但是等它成了精、化成人形之後,可美啦,别看老喜長得這麽憨厚,不是的不是的,圓圓的容貌身段在人類那邊,有個詞兒,就是活波可愛、嬌小玲珑。”它一邊說着,一邊扭腰擺臀,肥美的屁股顫了三抖,抛上一個媚眼兒,含羞道:“不比狐狸精差。”
恕我想象力貧乏,謝靈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移開眼睛不去看它繼續搔首弄姿,道:“這個驚喜我受不起,心領了心領了……”
這時花轎中的鼠新娘掀掉了花蓋頭,倚在轎門邊,卻沒有暴牙、沒有肥胖,雪白的毛發、粉嫩的鼻子爪子、烏黑明亮的眼眸,她的确是一隻可愛的小鼠,看着他,吱吱叫了一陣。
“圓圓已經開靈成精了,聽得懂我們說話的,就是距離學會人語還要一段日子……”老喜翻譯道:“圓圓說,她對你一見鍾情,很想嫁給你,但你是嫌棄她是一隻老鼠嗎?世人都喜歡狐狸精,看到老鼠精卻喊打喊殺,爲什麽呢?”
“呃。”謝靈運想了想,彎身望着那隻鼠新娘,如實道:“圓圓姑娘你好,先不說種族之間的差異,在下還年幼,相必你也是,我暫時不會考慮成親。而且這事兒太過荒唐,我可不喜歡拉郎配,所以無論現在來了什麽妖精什麽仙女,我都是這麽說的。”
圓圓又吱了幾聲,老喜又翻譯道:“大王啊,圓圓說等她修煉到可以化爲人形後,你那時候也該上了年紀了,正好娶她過門呀,她保證會給你偷來很多很多的好東西。”
謝靈運自然對這門“親事”感到很無奈,但對于妖精的修行,他卻十分好奇,以前隻聽說過一些零零碎碎的知識,總沒有比妖精親自介紹要好的,他問道:“老喜,你們的修行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是怎麽成精的?”
“大王不知道嗎?”老喜撓撓腦袋,望了衆鼠們一圈,歎了聲才講道:“不同大王你們這些貴人,我們這些獸類生來就靈性低下,非要經過‘開靈,成精,學語’三個境界,修完了才能達到貴人的心智水平。”
“所謂開靈,就是腦殼開靈光,靈性大長,不再是一隻普通的動物;成精需要有奇遇,經受一股先天靈炁洗髓伐毛,完成之後,性命的資質都會再進一層;然後就是學人語了,要學人語,就要先學鳥語,學鳥語又得把四海九州的鳥語都學個遍,沒百種也有十種,直到舌頭靈活了,聲線嗓子開了,才能說出人聲。接着境界到了,才能化成人形,成了人形才有修煉成仙的希望,小鼠也不是很清楚……”
謝靈運聽得入神,點頭問道:“那你有多少道行?”
老喜不好意思地幹笑了聲,道:“沒什麽道行,隻是比其它的老鼠聰明一些、強壯一些而已。我們老鼠一般隻有兩三年壽命,在這世間是匆匆而過啊,但是開靈之後,壽元添十年;成精之後,壽元就跟貴人差不多了,具體每種動物都不同的。
我嘛,大概在三十年前,那會兒老喜還不住這裏,是在栖霞山那邊的,有一晚我溜進了一間和尚寺,叫栖霞寺的,本來想去齋堂那找點東西吃,卻不小心迷了路,進了那大雄寶殿,哎喲——”
在謝靈運和衆鼠的注目之下,它感慨地啧啧了幾聲,回想着那個刻骨銘心的時刻,道:“當時老喜我怕啊,大殿裏空蕩蕩、黑乎乎的,怕得要命!不知怎麽的,我突然擡頭一看,不得了,就看到了佛祖坐在那裏,全身金光閃閃的,在對我笑呐!我的腦殼好像被那金光閃開了,就那樣開了靈!後來……後來又得了福緣,吃了點東西,又成了精。”
“至于人語,老喜是在這裏跟一隻烏鴉精學的,這些學問也是它教我的。學人語最難,老喜足足學了十幾年才學會,之後有時去街上聽聽書、去書院聽聽道理,也不算大老粗,我是我們族鼠唯一會人語的老鼠。”
烏鴉精?謝靈運隐約想起了什麽,小時候有次在後山踏青,他見到隻黑色的大烏鴉奄奄一息的躺在一塊大石邊,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喂它吃了些水和食物,如是幾天後,它恢複過來就不知所蹤了。難道?他問道:“山上還有一隻烏鴉精?它還在嗎?”
“小鼠這就不清楚了。”老喜撚着胡須思索了一番,搖頭道:“最後一回見到它,都是在五六年前了。”
自己救那大烏鴉正是在五六年前……謝靈運記得。
“大王,烏鴉精不見了,我又沒有經書秘籍,都不知道應該怎麽修煉性命、修成人形,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呢。”老喜嘿嘿賠着笑,圓圓它們當然也不懂的,修成人形?那隻是個美好的願望。
它突然噗通跪下,拱起雙手,誠懇地請求道:“大王,老喜一直想拜入朝天宮門下,學習修仙之法,子曰:‘有教無類。’大王你說對不對!念在小鼠誠心誠意、又幫了點小忙的份上,你就收我爲徒吧!”
“吱吱——”四周衆鼠們都俯下身伏在地上,唯有鼠新娘端坐轎中。
如此看來,老喜自作聰明的搞出這一回老鼠嫁女,多半是想成了親戚後,因而能學到什麽修真之法。
雖然令人無語,但這群老鼠确實有恩于朝天宮,謝靈運想了想,認真道:“快起來,用不着拿孔夫子來唬我,我可以收你爲徒,不過需要時間去考察你的心性,看看是否符合招徒的門規、也看看能否傳授修真之法。”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自己都沒開始真正的性命修行。
“好啊好啊!”老喜聞言大喜,終于有希望了!
它激動得蹦跳而起,胡須亂顫,尾巴翹高,兩顆龅牙暴突,樂笑道:“我爲鼠一向忠忠直直、知書識禮,因此江湖人還送了個綽号‘鼠生員’,大王,我定能通過你的考察的咧!你什麽時候教我就什麽時候。那……現在這門婚事還要辦嗎?”
“你說呢?當然不辦了。”謝靈運終于被弄出了苦笑。
鼠新娘似乎有點生氣,她又叽叽吱吱說了些什麽,便獨自地走下花轎,往草叢那邊奔去了。老喜呵呵笑道:“圓圓說等她化爲人形,有信心讓大王喜歡上她。嗯沒錯!因爲我老喜的十世孫女,是那麽的美麗——”
拉着顫音,這碩鼠再一次旁若無人地扭動起了屁股,肥肉亂顫。謝靈運頓時皺起雙眉,暗暗罵道:“再扭一下,你有本事再扭一下試試!!别說收爲徒弟了,信不信我一腳踢飛你……”
老喜沒有再扭,它看着謝靈運不悅的臉色,内心那一股不安又湧現出來了,大王這麽生氣,肯定不是因爲自己的舞姿,是了……幸好它早有準備。
“可是不送點見面禮給大王,小鼠和所有族鼠都心裏不安啊,我們這一族繁衍了近三十年咯,還是有些寶物的,今天說什麽都要送一件給大王,孩兒們,把禮物拿上來!”
鼠王高呼了一聲,一大群老鼠随即沖向草叢,很快又合力搬出了一個棕色小木箱擡着走回來。
謝靈運自然很是好奇,倒沒有期待了,裏面藏的是什麽?
謎底馬上揭曉,老喜上前打開了寶箱,隻見箱内放着一個樸素古舊的泥色陶瓷缽盂,看它的樣子也上了年頭了,安靜之中還似乎流淌着一陣陣暖人的力量……他心裏忽然一跳,卻是想到,傳聞中栖霞寺有一件失竊了的重寶……
“這是?”
“大王啊,這個破缽是我當年在栖霞寺那裏偷走的,我吃了它裏面的油,才成了精,還有圓圓它們也是,都快吃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