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古人誠不欺我也!善了個哉的!!”
山坡的林間暴起了一陣興奮欣喜的哈哈大笑聲,越看就越明白它是多麽的珍貴,謝靈運這回真的樂得合不攏嘴,一番狼嚎鬼叫後,仍然不能宣洩心中的激動,他情不自禁地連連親吻這本《齊諧記》與《萬法歸宗》的合輯,幾乎就要抱着這本書在地上歡樂打滾了。
早就說了,它不是一本普通的書,這是真正可遇而不可求的寶貝!
常言道“千經易得,一訣難求”,無論《道德經》、《南華經》、《沖虛經》,或者《參同契》、《黃庭經》、《抱樸子》……這些神仙手筆,在書市上能輕易地買到。然而如果沒有明師的相傳與講解,自己一個人研究上那些道經、丹經幾十年,也根本看不懂的。
因爲經書中不但有太多晦澀的隐語了,有些修煉的奧秘卻是不立文字的,唯有靠口口相傳才能知曉;而且修行時火候最難,若無賢師良友的相助,一個不好,輕則走火入魔,重則一命嗚呼。
有師和無師,這就是真傳弟子和食糧弟子的分别;而再深一層,便是法訣道術、符箓丹藥的秘方等玩意兒了,世間所有的宗派對真傳弟子都不是一拜師就馬上傾囊相授的,大道的修煉可以指點,但弟子想學什麽道術,必須得經過師尊的重重考察。
這自然是爲了防止被心術不正的人學了去,試想誰學了之後,盡去爲非作歹,不是給當師傅的和整個山門招仇恨麽?更别說,直接出了個欺師滅祖的叛徒怎麽辦?
而看看書中的這些法術:隐形法、鞋遁法、五鬼混天法、山鸲報信法、安精神咒、追魂現形咒、定身咒……各種各樣,不下五十種,其中甚至包括了求歡法、解帶咒這樣的邪術!
它們雖然都是小法術,大多還荒誕不經,并非那種通天徹地、呼風喚雨的神仙本事,但是任意拎一種出去,都非常之稀罕,因爲很多時候邪術比正術還要難以尋覓。這些手迹都不知道是誰寫下的,隻能确定那是一位高人。
朝天宮就沒有,自家山門向來重大道而不重法術,這跟師傅、頑空師叔他們的經曆應該也有關……反正他清楚,觀中的箱底裏沒什麽貨。
誰能想到,這本《齊諧記》居然内帶着《萬法歸宗》?
哈哈,十文錢?陳朝奉錯過了一件無價之寶喽!卻隻能是無價之寶,因爲哪怕再怎麽拮據,法訣這種東西都不能拿來交易換錢的,否則就成了“積不善”了。
“不過……”當興奮勁頭漸漸地平複下來,謝靈運又要面對現實,在螢火蟲飛來飛去的照耀下,他度了幾步,心想:“這些法術好是好,可我有沒有能力使出來?”
天下的道門繁花似錦,總的來說服铒派、符箓派、丹鼎派三足鼎立,世人又将它們之外的其它流派、其它方術歸納爲九十六種外道、三千六百旁門。
服铒派最擅長、最看重的是外金丹,追求服铒吃藥地成仙;符箓派方面則最重符箓經咒,也最爲神秘迷信;而丹鼎派正是最重視内金丹,性命雙修,最後白日飛升。
如果要分類的話,顯然這本《萬法歸宗》會劃分成符箓派的重寶。
書裏記載的法術的施展方式之中,沒有怎麽提及到自身法力的要求,好像一個普通老百姓也可以随随便便的施用,其實不然。
首先咒術想要生效,除了念咒時要做到心無雜念,還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念咒人自身要“聲清氣爽”,聲嘶氣濁的話就無法跟那冥冥之中的神力感應溝通了,自然就無從談起法術能不能成功地顯現。
他曉得這一點,說白了就是平時要嚴格禁口,一些東西不能吃,其中最重要的是“道教三厭”,即“天禁大雁,地禁狗,水禁烏龜”,三者都是極具靈性的動物,師傅也解釋過更深層的教義:“大雁總是成雙成對的,這符合夫婦之倫、陰陽之道;狗總是從一而終地跟随主人,爲人做事,和人類有着深厚的情誼;烏龜生來就背着八卦圖、背着重擔,有君臣忠敬之心。”
所以這個厭字,不是說嫌惡它們,而是指不忍心食、嫌惡别人食它們的意思。
“五葷三厭”是爲八戒,雖然不像北宗那樣修全真,謝靈運偶爾會嘗點佛門五葷,但他卻是嚴格遵守着三厭這一教條長大的,而且是更嚴的“天上不吃雁鴿鸠,地下不吃犬馬牛,水中不吃鳝鼈鳅”,此外蛇、狐狸這些容易成精的動物都統統不食,他念咒的聲音倒絕對夠清爽。
問題是書中這些法術的施展步驟,往往有“咒、符、步罡、劍訣、特殊物件、特殊要求”等部分,滿足了所有的需求才能施展出來。
例如這個“五鬼混天法”,根據書上寫的,施法成功後,會有五隻鬼作爲守護,而且“有所希求,無不遂意”,等于是養了五個鬼仆。
可是怎麽才能施這惡法呢?在五癸日五更時分,把準備好的五枚骷髅頭骨放上法壇,然後寫上五隻鬼的姓名,每到癸日就燒掉一枚。全部燒完後,再用五道“五鬼符”各自包起那五個頭骨的灰燼,接着腳踏“魁罡”二字,左手雷印,右手劍訣,取五方真氣五口,念混天咒七遍,一一焚掉那五道五鬼符,再将召喚出來的那五個鬼魂,用鬼火煉制七七四十九日……
惡,太惡毒了!
但有人想試一試也沒那麽容易,結什麽樣的雷印?揮什麽樣的劍訣?書上都沒有寫清楚,還有法壇要怎麽布置?五鬼符要怎麽畫?同樣的沒寫清楚,又因爲符箓的秘傳性質,買不到的。
謝靈運仔細地看了一陣,書中的近五十個法術幾乎全是這樣,總有這裏或那裏的含糊之處,會念咒語根本不頂什麽用!
偏偏《萬法歸宗》的内容乃是符箓派的拿手好戲,假如叫一個符箓派的弟子來,比如天師道的祖庭龍虎宗、靈寶道的祖庭閣皂宗、茅山道的祖庭茅山宗,那些“符箓三宗”的家夥定然能更容易地把那些含糊之處摸索出來,他這個丹鼎派南宗傳人就尴尬了……
不過丹鼎派自然也有丹鼎派的過人之處,符箓派那些人會鑄煉“神劍”麽?他會。
話說回來,眼下沒有時間去耽誤了,隻能量力而行,所以現在自己有足夠能力施展的法術在書裏一共有……好吧,剛好五個,都是寫明“無不可傳”的,意思是:喂那誰,你拿這個也害不了人。
而其中也許能幫得上忙的……他翻動書頁的手指停了下來,眼睛望着紙上的法術,對了,就這個,神術秘訣篇之……引鼠法!顧名思義,就是施法召引周圍的老鼠過來聽從吩咐。
想要短時間内采摘到足夠的藥材,他需要大量人手啊!俗語說“老鼠會打洞”,它們的挖掘和搬運本領可真不差,說不定真能幫上忙。
但在學習和使用這些法訣之前,他得先做一點事,這也是世人學訣的共同規矩。
清風陣陣,在飛舞的螢火蟲的萦繞下,謝靈運左手拿書,伸起右手,中間三指并攏地豎起朝上,以示天、地、人共鑒,他雙膝跪下,望着夜空的明月,誠心發誓道:“蒼天在上,祖師在上,在下謝公義謝靈運,今日有幸得訣,小子今後絕不妄用、絕不妄傳匪人,若妄,必遭災禍!”
“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之後,發誓完成,他随即重新翻開《萬法歸宗》引鼠法那一頁,認真地讀了好一會兒,當把咒語和步驟都記得娴熟,也可以開始施法了。
看看這一片月色朦胧的周圍,肯定藏有不少老鼠的,謝靈運默默點了點頭,雙目半睜半閉地凝神調息,待到心頭暫時的安靜下來,他便一口氣念和合咒道:“天精地精,日月之精,天地合其精,日月合其明,神鬼合其形,你心合我心,我心合你心,千心萬心萬萬心,意合我心,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當到念完了這前訣九遍,他的心神忽然就猛地一震,似乎與什麽感通連接上了!
接着就要加強這股感通力量,他腳下結了個北鬥印步罡,踏在山地上緩緩走細步,總共九步,一坎二艮三巽四坎五震六離七坤八兌九乾,每走一步之前,都輕輕地念上一句:“千合萬合與我心合。”
這個過程之中,他那顆入了靜的心好幾次差點按壓不住翻騰的雜念,而一旦被意馬心猿沖垮了這股感通,就會宣告失敗,這個難關正是普通老百姓難以施法的原因之一。
說起來他在心性境界上根本沒有展開真正的修煉,但是憑着入手功夫,卻又能堪堪守住了心關,不得不說是底蘊深厚。
走完這九步,謝靈運渾身已經滲了一層微微的細汗,力氣好像迅速地流逝了一大截,卻還沒完事,還得進行訴諸請求。
他朝着破軍星的位置,亦即在秋天朝西的北鬥七星鬥柄最末端,馬上又朗聲念催神咒道:“吾有玄女真言訣,敕令爾等合如,若來順吾,神鬼可停訣。如造不順吾,山石皆崩裂!念動真言訣,天罡速現形,破軍聞吾!鬼攝電形玄女,急急如律令!此間鼠輩,速來——”
朝西邊喊完,他又相繼向着東南北三個方位,都喊上一句:“此間鼠輩,速來——”
全部四方都喊罷,這才算是施法結束。他隻感渾身一顫,幾乎站不穩的跌倒在地上,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有一種透支的感覺,而與上界神力的感通也早已不見了,放開雜念的水閘,他不禁氣喘籲籲了起來,成……成功了嗎?
周圍隻有風吹樹動的沙沙響,月色和螢光依舊,好像成功了,又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謝靈運把寶書收入懷中,便席地盤坐地吐納調息,好讓身體恢複力氣,不時看看四周,期待着什麽東西會出現。
然而過了近半個時辰,除了夜色變得更濃,依然什麽都沒有,他不由得開始有些心急了,難道那《萬法歸宗》是假的?又或者是自己其實施法失敗了?但明明有感通的感覺啊……
就在這時,他突然就隐約聽到了一陣陣吱吱叽叽的叫聲,睜目朝聲源的山坡一側望去,透過皎潔的光芒、重重的樹影,隻見一個老鼠身影似的小黑點從遠方快速竄來,然後又是一點……然後,他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雙手捂住,這這這,它們是不來則已,一來就……
原先以爲也就能召引到一百幾十隻,現在卻漫山遍野都是湧來的老鼠,從四面八方、從每一個空隙!到處都黑漆漆的一大片,竟然望不到盡頭,粗略一算,少說都有上萬隻,要是把一個少女扔到這裏,不得要吓死!
“古人誠不欺我也……”謝靈運都有些吓住了,怎麽怎麽……怎麽會這麽多!冶城山到底是誰的地盤啊……
所有的老鼠以一個包圍圈奔來,當奔到了距離他還剩下兩三米的時候,随着“吱唧”的一聲厲叫,它們全停下了腳步,卻有着整齊劃一的隊形,一點不見淩亂,吱吱叽叽的聲音也消停下來,山坡間重歸于一片寂靜。
謝靈運看着不禁有所疑惑,它們不像是一群普通老鼠,倒像一支紀律嚴明的老鼠軍隊,是法術的作用,還是其中有妖精?果然又是“吱唧”一聲,老鼠們随即唰唰的低下腦袋貼着地面,耷拉着耳朵,一副俯首稱臣的詭異樣子。
這時他注意到了,自己正前方的鼠群中爲首的是一隻體型異常龐大的碩鼠,正是它喊的那兩聲吱唧,指揮着其它老鼠的行動,似乎是冶城山的鼠王。
便見它獨自的走出鼠群,緩慢地一步步走來。
他也看得清楚了,這隻碩鼠渾身的毛發灰黑色,不但大了其它老鼠好幾倍,還過度肥胖,走動之間從頭到尾的肥肉都在顫動,一圈圈波紋似的,它的眼睛是一雙鬥雞眼,兩顆長長的門牙暴突了出來豎在嘴巴外面,端的是巨醜,而那些長胡須正不停地翹來翹去,好像在打着什麽主意。
沒想到哎!謝靈運皺了皺眉頭,卻是有點觸景傷情,他從小以爲自己第一次遇見的妖精,會是一位美麗可人的狐仙,沒想到居然是這貨……
不過能将整座山的鼠群治理成這樣,這頭碩鼠恐怕不怎麽好打交道。
“吱吱。”當碩鼠走到他的身前腳邊,突然納頭便拜,它的胡須已經全然垂下,瑟瑟哆嗦着拱起雙手,求饒道:“大王饒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