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過後的秀兒匆匆走到楊老夫人的院子,往常這個時候還未起床的楊老夫人此時卻已經起身張開雙臂由丫鬟伺候着穿衣了。
秀兒連忙走過去,對着丫鬟道了一聲“我來吧”而後接手替老夫人披上了衣袍。
正半阖着眼似是在假寐的楊老夫人也在此時睜開了眼,淡淡的道了句:“還是你伺候的好,旁人總是沒你貼心。”
一旁先前伺候楊老夫人穿衣的丫鬟聞言臉色頓時一白。
“是老夫人厚愛!!”秀兒說着看了那小丫鬟一眼,道,“你下去吧!”
臉色發白的小丫鬟這才微不可聞的松了口氣,感激的看了眼秀兒,退了下去。
穿衣、束腰,伺候老夫人洗漱,而後又是梳頭,這一切數月以來她常做,已然很是熟悉了。
老夫人的衣袍喜歡莊重和貴氣的,梳頭打扮亦然,飯食之上有些挑嘴,肉吃得,菜吃得,肉、菜混炒的菜食卻不吃……
諸如此類有些生僻甚至古怪的癖好,秀兒早已熟稔于心,一個早食的功夫爲老夫人布菜,挑選的菜式老夫人連眉頭都未擡一下。
待到将老夫人伺候好了,老夫人這才開口看了眼忙了一早上,額頭已布上了一層細密汗珠的秀兒道:“下去吧!你忙活了一早上也餓了。”
秀兒聞言直到此時才應了一聲,退回自己的院中吃早食了。不過不必先前爲老夫人布菜時的不急不緩,待到自己吃時,秀兒匆匆喝了一碗粥便再次回到了老夫人的院中,而後攙扶着老夫人出了門。
在踏出院門的那一刻,秀兒下意識的瞥了眼楊老夫人。她在老夫人的左側,老夫人另一側手裏的便是那根從不離身的拐杖。
姜四小姐說今日她會有所安排,讓她不必擔心,隻做好一個平素裏的秀兒便成!
一想至此,秀兒便深吸了一口氣,攙扶着楊老夫人上了馬車。
坐上馬車,楊老夫人便閉眼假寐了起來。
秀兒坐在一旁,将自己縮在角落裏,安靜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一路無話, 直到馬車行至祥緣寺附近, 隐隐已然能看到祥緣寺的大門時, 楊老夫人才睜開了眼,扶了扶自己的額頭,淡淡道:“這個麻煩如今應當能了了。”
如今毀了容的大麗再如何蹦跶也蹦跶不到哪裏去, 畢竟大麗那個女人一貫最是看重她那張臉……一想至此,楊老夫人便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冷笑, 想到大麗那個“聰明人”自作聰明的逃走, 而後……陰差陽錯的失足落涯毀容之事, 心中便是沒來由的一陣快慰。
“那個女人一貫自視甚高,出身低賤卻心比天高。人處風月場, 結交的卻是江南道一代的貴女,面上好姐妹,心裏頭卻是對那些貴女不屑一顧。”楊老夫人淡淡的說道, 畢竟是過來人, 再加上二十年的“婆媳”關系讓她對大麗這個人十分了解, “讓她這個人承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殺了她還難受。當年江家人将她接去江家時, 她本也準備用對付江南道貴女的那一套對待那位江小姐。她以爲她看到的會是一個除了出身,相貌與才智皆不如她的女子, 卻不成想那位江小姐不僅出身比她好,相貌才智更是比她勝了不止一點半點。對于這樣一位江小姐,她怎麽受得了?自是希望那位江小姐快些倒黴才好。”
“果然是那種地方出來的, 小家子氣的厲害!”楊老夫人說到這裏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冷哼,“江小姐一死, 看她得意的。爲了美貌,什麽民間偏方沒吃過?紫河車那等東西也不知吃了多少……”說到這裏, 楊老夫人面上神情越發顯得厭惡,“那血淋淋的東西都敢吃, 若是改日有人告訴她殺人吃人血能青春永駐,這女人必然也會去做。”
楊老夫人當然不會去喜歡這樣一個“媳婦”。
“那賤人敢對我動手……”楊老夫人說到這裏,不由冷笑,“她如今這樣子是菩薩看不過去,報應呢!”
秀兒耷拉着腦袋,沒有出聲。
她在楊老夫人面前一貫如此:膽小、瑟縮,不敢說話和出頭。
楊老夫人再次發洩了一通對大麗的不滿,馬車終于在祥緣寺後停了下來。她走下馬車,向着約定的老地方走去。
今次出門,楊老夫人帶了護衛十五人。
這護衛人數可不算少了,更何況,這裏畢竟是姑蘇,鮮少發生什麽事的姑蘇,來祥緣寺上個香又能遇到什麽事?大麗那個死對頭如今還在别苑裏自怨自艾呢!
楊老夫人雖然警惕,卻不覺得今次出行會遇到什麽事。
依舊是定了其中一間民宅,楊老夫人走入其中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在其内的春媽媽。
“老夫人。”春媽媽一張敷了厚厚白粉的臉一見她便忙不疊地擠出一個笑容迎了上來。
随着這一笑,臉上的白粉便開始簌簌地往下落去。
這模樣……看的楊老夫人蹙着眉往後退了一步,喝道:“行了,東西給秀兒就成,你别過來了!”
如此個嫌惡法……春媽媽摸了摸鼻子,倒是不以爲意,隻是依言擡手将手裏的藥包交到一旁低眉順眼的秀兒手中,而後搓了搓手,樂呵呵的說道:“老夫人,我那花月樓都被人攪和成那個樣子了。再如此下去我這生意做不下去,積蓄遲早要揮霍空的, 您看……”
話未說完,便聽楊老夫人重重的發出了一聲冷哼!
就知道這等低賤地方出來的東西都是這般貪得無厭,不過她可不會去慣這老鸨。瞥了眼手裏已經到手的藥包,楊老夫人冷笑道:“與我什麽幹系?是我派的人攪和的你的花月樓不成?難道你生意不好做,我還要給你養老不成?”
春媽媽聞言面上笑容頓時一僵,讪讪道:“可那鄭公子定會賣楊家的面子,隻要老夫人一句話……”
“我爲什麽要說?”楊老夫人冷哼,“你自己惹得麻煩自己解決去。
春媽媽面上笑容愈發尴尬:楊老夫人的反應當真一點都沒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雖說她本也沒打算繼續在江南道呆下去,可想着她怎麽說也替這老婆子鞍前馬後的跑了這麽多次。
于這老婆子而言不過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這老婆子卻是半點不肯幫忙。
東西到手人就走了,還真是精明的很!春媽媽心中歎了口氣:若真是她同楊老夫人打交道,被如此個卸驢殺磨法,非得氣死不可!好在姜四小姐棋高一着,才不至于叫人這般生氣。
毫不猶豫的回絕了春媽媽,楊老夫人擡手,讓秀兒攙扶着向門外走去。
隻是才踏出門走了兩步,便看到一個楊家的護衛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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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春媽媽瞥了眼那護衛,确定是楊家的之後,停下腳步開口問道。
這些護衛原本該是留在馬車那裏的,怎會莫名其妙的跑了過來。
護衛想着被交待的話語急急禀報道:“山莊别苑二夫人那裏出事了!”
大麗?楊老夫人聽的心頭蓦地一跳,連忙喝道:“她毀了臉難道還敢亂跑不成?”
面子這大麗最看重的東西難道不要了不成?
護衛搖頭,道:“這倒不是,是二夫人病了……”
話未說完便被楊老夫人毫不客氣的打斷了:“病就病了,隻要人還有一口氣在,管她這麽多作甚?”
要不是答應了衍兒留那大麗一命,她早弄死那大麗了。
這反應聽的護衛一怔。
楊老夫人卻沒心思管一個護衛的怔忪,徑自任秀兒攙扶着向馬車那裏走去。
馬車附近那十幾個護她前來的護衛還在原地。
楊老夫人不以爲然的帶着秀兒走至近前,一邊讓秀兒将一旁的足凳擺好,一邊掀開車簾道:“隻要人不死,莫用多管……啊!”
沒來由的一聲驚叫直将蹲在地上擺弄足凳的秀兒吓的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還不等她起身去攙扶身形微晃的楊老夫人,下一刻,一道熟悉的聲音便自馬車裏響了起來。
“老夫人,這些時日過的可還舒心?真是好狠的心,我特意尋人來試探你一番,你理都不理會我呢!”
熟悉的聲音讓倒在地上的秀兒本能的一個哆嗦,猛地擡頭看向馬車裏。
馬車内光線昏暗,一個帶着幂笠的女子坐在其中,面上傷疤可怖的臉随着微風吹起是幂笠若隐若現,那股混合着幽暗蓮香的味道令人如墜冰窖。
是大麗……怎麽可能?大麗不是已經被姜四小姐他們帶走了嗎?難道姜四小姐他們沒有看住大麗?讓大麗逃了?可若真讓她逃了,大麗跑到這裏來做什麽?若是換了她,她定要先尋個安全的地方呆下來,而後再飛鴿傳書給楊大人的。
腦中一時閃過諸多念頭,以至于摔在地上的秀兒忘記了掙紮。
不過這反應,落在衆人……尤其是那十幾個護衛的眼中倒也不覺得奇怪了,畢竟二夫人帶着大人親筆書信出現的那一刻,他們也是這般吓的不輕的。
一手抓着險些摔下去的楊老夫人的女子罵了一句,在楊老夫人驚愕的目光中猛地一把伸手抓住了楊老夫人手中的拐杖,趁着楊老夫人驚愕的工夫抓到了手裏。
“我的拐杖!”此時楊老夫人腦中雖然仍是一片混沌,還未反應過來,可長久拐杖不離身的本能還是讓她猛地向前撲去抓自己的拐杖。
“大麗”自不會讓她奪走拐杖,眼見秀兒此時已顫顫巍巍站了起來,猛地伸手将楊老夫人往秀兒身邊一推。
秀兒立時手忙腳亂的接住了被推過來的楊老夫人,“大麗”便在此時開口喝道:“送我回山莊别苑,若有差池,待夫君回來,我定不會饒了你們!”
幾個護衛本能的身形一僵,原本來時驅馬車的兩個護衛對視了片刻之後,跳上了馬車,眼見護衛揚鞭就要帶着“大麗”離開。
此時已然回過神來的楊老夫人當即怒道:“賤人,将我拐杖還來!”
“大麗”發出了一聲冷笑,從懷中取出幾封書信猛地砸向了楊老夫人:“老夫人,你還是仔細看看那些書信到底是什麽人回的你吧!”
說罷這一句,“大麗”便喝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走?”
反應過來的幾個驅車護衛這才猛地将手裏的鞭子抽了下去,馬車瞬間沖開人群向前奔去。
楊老夫人雖年紀大了,卻也不是幾封書信能砸壞的,手忙腳亂的将“大麗”砸來的書信從地上撿起來,看向書信上熟悉的筆迹,楊老夫人頓時懵了。
“這不是……衍兒的回信麽?”楊老夫人翻來覆去的翻看了一番,不管暗語還是提示皆沒有問題,不過裏面的内容是大麗問楊衍的書信。
楊老夫人一目十行的粗粗浏覽了一番書信的内容:裏頭是大麗對楊衍道她(老夫人)心中生怨,該怎麽辦?
楊衍的回信是讓大麗安撫住老夫人,莫要輕舉妄動。
這封信……任楊老夫人翻來覆去多少遍都看不出任何問題,怎麽看都是楊衍親筆寫的。可自己收到的信又是怎麽回事?
跟着“大麗”一道離開的隻有兩個驅車的護衛,剩餘十多個護衛還留在原地。
兩封信看起來都是真的,他們尋不到任何問題。如此的話,唯一辨認真僞的辦法便是讓大人親自跑一趟江南道了。
至于眼下……最穩妥的自然是老夫人和二夫人兩邊各自維持原樣,“相安無事”,直到楊衍回來。
“怎麽可能會有兩封信?”楊老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手裏的信,“這怎麽可能……”
“老夫人,”一旁攙扶着楊老夫人的秀兒适時的提醒被書信奪去了注意力的楊老夫人道,“拐杖叫二夫人奪走了,要不令人去重新打一副拐杖?”
對“什麽都不知道”的秀兒來說,那拐杖自隻是一根再普通不過的拐杖,被奪走了那便再打一根就是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楊老夫人聞言心中頓時一急,喉口頓時湧起一股腥甜,可此時卻來不及顧及其他,她強自壓下喉口的腥甜,道:“快走!将我拐杖奪回來!”
旁人不知道,大麗那個賤人卻是知道的。她那拐杖豈是一般的拐杖?怎麽能落到大麗手中?
此時哪還來得及管什麽信的真假,且先将拐杖奪回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