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的别苑裏,一道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嬌蠻的語調聽起來底氣十足。
隔着屋門同她說話的蘇大公子額頭青筋暴起,撐開張到極限的忍耐力終于在這一刻崩到了極緻一下子斷了開來。
蘇家也是橫亘大靖大周兩朝的老牌權貴了,否則也不會在彼時陛下膝下隻一子,太子妃位等同後位的情況下,從一群虎視眈眈的權貴中殺出一位太子妃了。
這等家世出生的蘇大公子本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一貫隻有他給旁人氣受、欺負旁人的份,當真鮮少有人能給他這般氣受的時候。
這個素日裏嬌蠻不講道理的妹子往日裏又蠢又刁蠻的對象不是自己時,他是挺樂意順水推舟的幫一把的。
都是姓蘇的,骨子裏也有一半相同的血,他蘇家的人欺負欺負人怎麽了?
可眼下,這嬌蠻不講道理的妹子對上了自己……蘇大公子念着往日舊情好脾氣了一番之後,到底也忍不住了。
又不是隻這蠢貨一個姓蘇的?他也姓蘇,憑什麽臨近年關的空檔要跑過來受這窩囊子氣?
是同窗狐朋狗友間吃飯玩樂沒趣?還是青樓花娘、後院小妾不美?
要不是看她姓蘇,哪個高興搭理她?
“沒去你個頭!這整個長安城哪個不知道季家那掃把星要不是沾上了天花能從京兆府大牢裏出來?這整個長安城旁的小童可都被隔離到郊外的院子裏去了,隻他一個大人被關到了季家的别苑裏。你倒是告訴我,你要是沒去那季家的别苑,是怎麽傳上的天花?”蘇大公子一邊說一邊揉着腦袋,隻覺得腦殼疼的厲害。
隔着一道門,女孩子蠻不講理的聲音依舊傳了過來。
“我沒有……”
“你再敢說一句沒有試試?信不信老子立時找人關了這院子讓你自生自滅?”蘇大公子怒的握了握拳頭,他自诩自己再不是東西也不至于對女子動手,可小妹這一口一個的“沒有”當真叫他快要破例了!
不等下一句“我沒有”傳來,蘇大公子隔着屋門憤怒之下喝道。
“你信不信老子便是現在就關了這院子,讓你死在裏頭,爹娘頂多打罵我一頓,都不會說我半個‘不’字?”
季崇歡這人簡直跟坨糞球一樣,哪個人沾上他,尤其是小妹這等素日裏腦子不大好使的,沾上他腦子都跟被糞球糊了一樣。
真是的,老天爺怎麽不一記雷劈了他,免得叫他出來害人?
“這長安大街上随便拎個人出來都知道你同季崇歡兩個做了什麽,你還沒有?”蘇大公子冷笑,“你腦子是不是有病?連京兆府大牢都轟出來的人,你覺得自己能夠比京兆府大牢裏那些五大三粗的獄卒更厲害不成?”
“你是不是自以爲做的天衣無縫、不會有人發現?”蘇大公子冷笑聲不斷。
這樣陰恻恻的冷笑聲聽的門後還在嚷嚷着“沒有”的蘇二小姐身子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大哥以前對同僚使陰招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笑聲,隻是那時候她不以爲然,甚至還會跟着應和大哥,甚至那倒黴的同僚越慘,她心裏頭便越是暢快。可眼下這冷笑聲對上了自己,蘇二小姐隻覺得渾身發寒,心裏無端的生出一股害怕之感。
原先還敢閉着眼說瞎話的刁蠻底氣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蹤影,蘇二小姐瑟縮了一下身子,張了張嘴,接連不斷的“我沒有”到了嘴邊卻變成了“我明明什麽都安排好的,沒有人發現的”。
先前私會被人發現,再加上蘇大公子一番交涉敗給楊大人那老狐狸之後,蘇二小姐便被蘇家二老同蘇大公子勒令在家反省。
每日裏提着耳朵,也不知道要聽多少遍“不要理會季崇歡那個繡花枕頭”,從最初的口中爲之争辯漸漸轉爲了默不吭聲。隻是心裏頭,對着二老同大哥的眼拙不理解,以及家人無人欣賞季二公子的才華這些事,蘇二小姐早已轉爲了深深的憤怒、不滿以及心疼。
季二公子又做錯了什麽?不過是因着被她所喜歡才會被人這般誤解的。
大抵是這些時日她的默不吭聲漸漸讓蘇家二老同蘇大公子放松了警惕,覺得他們這些時日的念叨沒有白費,小丫頭總算是理解了他們的良苦用心了。
其實并不然,長到這麽大,她頭一次明白了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以緻于憤怒到了極緻反而冷靜了下來。
大抵真的喜歡一個人會給人無限的勇氣,也讓人愈發的清醒和理智。她這些天一直在暗中觀察身邊的人手,記下了每個人的喜好,還從旁的地方搞到了蒙汗藥。
所幸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季二公子被放出來了,她欣喜若狂,隻是這放出來的緣由卻是讓她更是心疼。
最早告訴她這個消息的就是二老同大哥,他們那般幸災樂禍的語氣叫她憤怒:說季二公子這般遭遇是天公懲罰!呸!分明是天妒英才才對!
即便是内心憤怒甚至怨恨到了極緻,她都強忍着沒有吭聲,而後一番謀劃之後成功出府見到了季二公子。
在她眼裏,即便是一身狼狽的季二公子,也依舊是她初見時的那個翩翩佳公子。一番互訴衷腸,季二公子感動不已,口中道:“患難見真情,隻可惜崇歡同蘇二小姐有緣無分,唯下一世再續前緣了。”
她哭的恨不能肝腸寸斷,卻也一直守口如瓶,遵守同他之間的約定,沒有說出破壞季、楊兩府感情的事。
隻是不成想……蘇二小姐心中有些微妙:她到底是缺了些破釜沉舟的勇氣,不過眼下既然如此,那季二公子同她……
蘇大公子沒有理會自家妹子的心思:左右就是一門心思的想要貼着季崇歡那糞球黏上去呗!
倒是果然肯說實話了,明明都安排好的?
“你倒是真的長本事了!”蘇大公子冷笑着看着蘇二小姐,開口道,“确實安排的好,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二人患上天花,一患患一雙。老子等着看你這隻有家族庇蔭,半點本事沒有的蠢貨到底能弄個什麽前程來!”
對這個幼妹,家裏人一貫是疼愛的緊,千挑萬選給她選了一門品行端方的貴婿,想着不管如何,有家族庇蔭,又有這麽個能力出衆、家世清白、品行端方、長的也好的老實夫婿,她便是再一無是處,日子也不至于過的太差。
可眼下看看,一無是處是真的,好不容易給她找來的貴婿給她踢沒了,沾上了季崇歡那個稍微有點腦子都避之不及的糞球,他都不需要動什麽腦子,就能猜到往後這蠢貨的結局。
左右……随便她去了!她愛幹嘛幹嘛,大不了就當沒這個妹子了!
他們這些時日好言好語、苦口婆心的相勸都快成仇人了。
冷笑了一聲,蘇大公子轉身就走,待到走出院子淨了手之後,他才拉下臉來。
蠢貨又要人給她擦屁股了。前些時候因爲她的事,險些沒叫楊老狐狸将他蘇家扼住他們的喉嚨給活活掐死,這次這個事……蘇大公子揉着眉心,臨近年關,臉上不見半點喜色,難看至極。
前一次燈會私會的事都是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這一次這麽一雙天花患者,這怕是百姓看楊家上下眼睛都冒綠光了。
這一次,也不知道怎麽才能揭過去呢!蘇大公子頭疼不已,心中憤怒:早知道當年最小的妹子生出來是這麽個惹禍精,他便是頂着牢獄之災也要把她摁死,可氣死他了!
有這種感覺的不止蘇大公子一個!
在莊子上同季二夫人相看兩厭鬧着出家的季二老爺突然一大早便在季二夫人詫異、不解的目光中被人直接帶出了莊子。
怔了一怔,回過神來的季二夫人連忙邁開腿往前追去:“是世子爺還是國公爺發話了?還有我呢?怎麽不帶我出去?”
這莊子景緻很是不錯,往年每年入夏她都喜歡自己或接兩個閨中密友過來小住和顯擺。
前來帶人的護衛黑着臉一聲不吭,連理都沒理會她一下,隻是強硬着把從床上抓起來,還穿着中衣的季二老爺塞上了馬車,而後吩咐了一下别苑的護衛“關門”之後便揚長而去了。
這舉動……從進門起沒一句廢話,直奔季二老爺的床榻抓人帶走,一氣呵成。
好不容易追到門口的季二夫人就這麽“啪”的一聲對上了關上的宅門,這麽大個“閉門羹”吃的季二夫人險些沒被才吃下去的早食噎住。
這是……怎麽回事?寒風吹過,吹的沒來得及披上厚襖披風的季二夫人打了個哆嗦,許是太冷,這一吹,原本發熱的腦子也被吹的冷靜了下來。
回憶了一番那些黑面護衛過來抓人的舉動,直奔床榻抓起人扔進馬車,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要綁人呢!要不是看到那些護衛腰間的安國公府的牌子,她都以爲是劫匪了。
可好端端的,安國公府的護衛怎麽會跑來抓人呢?
世子爺不是讓他們在莊子上反省“夫妻關系”的麽?
這個疑問隻穿着中衣就被抓走的季二老爺也想問。
馬車還是他家的馬車,鋪了軟墊,隻是裏頭卻沒擺什麽炭盆,所以馬車才走出沒多久季二老爺便喊冷了。
“怎麽那麽冷?府裏苛扣你們了不成?怎麽沒擺炭盆呢?”季二老爺長那麽大,還是頭一回大冬天坐沒有炭盆的馬車呢!
兩個抓着他壓住他的黑面護衛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一聲不吭。
這樣的一聲不吭可不比開口直面打罵他好上多少,季二老爺頓時勃然大怒:“問你們話呢?怎麽不說話?炭盆呢?”
黑面護衛們依舊沒吭聲。
季二老爺見狀怒氣再次暴漲,憤怒道:“你們是哪裏的護衛?待我回了府,定叫管事立刻踢了你!”
這一句“威脅滿滿”的話語終于叫兩個黑面護衛有所反應了,他們掀了掀眼皮,開口道:“我們是國公爺身邊的暗衛,隻聽國公爺的命令,身契也隻在國公爺手中。”
季二老爺:“……”
居然是爹身邊的……那可動不了了,隻是爹……季二老爺滿臉不解:他這些時日同那婦人一直被季崇言那個眼裏沒半點長輩的關在莊子上,便是想出去胡來也沒那個本事,所以,他不可能做什麽的,爹可不是蠻不講理的,要換了那個目無長輩的大侄兒倒是還有可能。
既然爹不是蠻不講理的,他又沒做什麽,季二老爺心中稍安,哆嗦了一下有些發涼的手腳斜眼冷哼了一聲那兩個黑面護衛,開口放出了狠話:“你們……給我等着!”
便是爹身邊的人也要講道理,這件事,他定要告訴爹的,爹定然不會不管的。
一路哆嗦着回了國公府,門房還特意開了素日裏不開的車馬門供他們這一輛馬車長驅直入進了正院。
馬車剛停下,車簾一掀開便看到了大步向這邊過來的安國公。
季二老爺心中一喜,不等黑面護衛出手,便連忙跳下馬車,準備讓爹管管這些不識好歹狐假虎威的下人。
隻是跳下馬車才來得及喊了一聲“爹”,一跟棍棒便猛地落了下來。
季二老爺身上一痛,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他做錯什麽了?怎麽爹一見他就要打他呢?
他是想讓爹管管那些下人,不是管他啊!
棍子落下,季二老爺“嚎”的不住慘叫,幾棍之後,安國公才開口道:“知道我這做老子的爲什麽打你嗎?”
季二老爺一臉的鼻涕眼淚,狼狽又可笑,此時聞言連忙不住地搖頭,唯恐搖的慢了安國公看不到。
他怎麽知道?他更不知道爲什麽年輕時從來不打孩子的安國公到這個時候爲什麽開始打孩子了,他今年都挨了好幾次打了。
還記得年幼時,看着那些玩的好的纨绔被父母打時他還得意爹不打人,眼下才發現,爹是把小時候的打全給換到這個時候來打了。
“子不教父之過,看你教出的好兒子做的好事!”安國公出了一番氣把手裏的棍子扔在了他面前。
好兒子?季崇歡那小子又惹事了?季二老爺心中一驚,旋即勃然大怒,原來他今日這一頓打都是這臭小子害的!
臭小子,生他不如生塊叉燒!害他被打!
凍了一早上的季二老爺本能的張嘴開口争辯:“他長的不像我,許不是我的……”
這話也說得出口?原本扔了棍子的安國公劍眉一豎,再次撿起了扔在地上的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