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皇室秘聞已經足夠刺激了,可事實還是狠狠的給了他一巴掌,什麽事情攤到面前這位姜四小姐的身上從來沒有最刺激,隻會更刺激。
還沒來得及從皇室秘聞的刺激中回過神來,轉頭又遇上了這樣的刺激。
姜四小姐神情平靜的在說“你不會讓我活着走出這裏”,玉清下意識的再次看了眼那位姜四小姐臉上的表情。
嗯,很好,很平靜。
真是不知道什麽樣的人才會這般平靜的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對這世間當真還有留戀嗎?怎麽能這麽平靜的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樣的平靜,饒是自诩活了快一輩子的瑞元觀老觀主看了都有些錯愕,半晌之後,他輕嗤了一聲,垂下眼睑,嗤笑道:“姜四小姐還當真是貧道見過的最有趣的人……也不對,是最有趣的姑娘!”
特意從“人”變成了“姑娘”,姜韶顔挑了下眉,看向瑞元觀老觀主:“老觀主之前見過同樣有趣的男子嗎?”
瑞元觀老觀主看向她點了點頭,長長的舒了口氣,眼睛微微眯起,道:“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一日夜雨,有人在觀外敲門借宿!”
幾十年前,他不是這般老朽的樣子,而是如現在王盧一般正值壯年,卻又性子陰邪的很。
“那個人相貌生的很是不錯,不過比起相貌來,那一身氣度才是真正的不凡,貧道長到那個年歲才明白何爲‘絕代風華’這四個字!”
“那個人也有趣的很,談吐風雅有趣,倒叫我們這陰邪的道觀因着他的出現也變得多了幾分不凡。”瑞元觀老觀主說到這裏,神情突地變得古怪了起來,“臨到快天亮的時候,他突然轉頭問我們守着這些秘密何苦來栽?”
一個夜雨借宿的過路人,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若是問心無愧心中無事的人倒還好,可惜的是瑞元觀的人明顯不是如此之人。
被這般一提,自然旋即露出了殺心。
而對方不過是一個借宿的過路人,瞧着手無縛雞之力的,這樣的人顯然在他們眼裏同待宰的羔羊無異。
不過大抵是對方氣度太過不凡與磊落,以至于便是他們這些人面對這樣的人也多了幾分容忍,甚至還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們笑問他什麽秘密?”
“他說是地下與後院的秘密。”瑞元觀老觀主說到這裏,神情一凜,不屑冷笑了起來,“事已至此,這再一次的機會怎麽還能給他?”
他們自然會動手。
玉清感慨:又一個倒黴催的因爲知道的太多死了,早說了,人還是知道少一點的好。
姜韶顔卻是低垂着眼睑,頓了半晌之後,才再次開口道:“他沒死吧!”
她心裏已經隐隐猜到那個人的身份了。
敢這麽做,做這些在旁人眼裏“吃飽了撐着沒事做”的“閑人”,這世間大概也隻有這一個了。
瑞元觀老觀主沒有回答“他死沒死”這個問題的答案,隻是雙目眯着看向面前的女孩子,道:“他說他姓江,同你音同意不同,族中排行第四,讓我們叫他江四就成!”
好一個江四!玉清瞥了眼面前的女孩子,連排行也差不多呢!這位說起來也是個姜四呢!
瑞元觀老觀主輕哂:“我們給過他機會了,若是他什麽都不說便走也不至于會死!”
“他沒有立刻死吧!”女孩子卻頓了頓再次開口,關注點似乎與瑞元觀老觀主截然不同,隻糾集于“他死沒死”這個問題,“你們沒辦法當場弄死他,所以隻能下毒,對不對?”
這個說法讓瑞元觀老觀主再次露出了錯愕意外之色,先前還不屑嗤笑的表情蓦地凝重了起來,遲疑了半晌之後,他才開口略略點了點頭,不解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不錯!你怎麽知曉的?”
女孩子卻是笑了起來,似是想到了什麽一般,覺得有些好笑,卻又有些感慨,卻也如瑞元觀老觀主一般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隻是頓了半晌之後才開口問他:“那些瘋的瘋、逃的逃的孩子中有的是不是被你們下了毒,那些毒溶于骨髓,若是解不了極有可能傳給後代?”
這些話……聽的瑞元觀老觀主眼裏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殺意,隻是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他眼裏的疑惑之色卻是愈重:“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女孩子在玉清哆嗦的愈發厲害的目光中,繼續“不怕死”的開口坦然道:“山下木易、喜子兩人買通的那個伯府夫人暗害的女子就是我的母親!”
“哐當!”一個手裏拎着長刀的道士手中下意識的一松,整個大刀掉在地上同地面發出了一聲響亮的撞擊聲。
這個答案實在太過令人意外,以至于周圍的氛圍蓦地一僵,不過這一僵的氛圍也不過持續了片刻而已,很快一衆道士面上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那個使鞭子的道士更是發出了一聲長歎:“難怪啊!”
難怪這女孩子會莫名其妙的上山孤身跑來瑞元觀,原本以爲她是無知者無畏,不成想,她其實是一早便知曉了這些内幕。
若她的母親就是局中人的話,那這個女孩子……想到那些出逃在外的女孩子,有人不解道:“我聽聞你父的相貌也算得上英俊,怎會……”
“那個毒……”說到“毒”這種事,沒有人比瑞元觀的人更能開口了。
瑞元觀老觀主開口看向女孩子眯了眯眼:“她……餘毒未清!”
餘……餘毒未清?看着擋在自己面前的背影,玉清張了張嘴,他以爲自己要被這接二連三砸下來的刺激生生砸瘋了,卻不成想,此時反而比起方才“你不會讓我活着走出這裏”冷靜了不少,大抵是刺激到頂了,也開始習慣了。
不過姜四小姐餘毒未清?可瞧着她那個樣子……哪像是中了毒的樣子?一直都生龍活虎的,诶,也不對,先前她好似險些倒下去,問她,她道沒吃早食什麽的……
比起玉清的兩眼一抹黑,旁人顯然是清楚内情的,一衆道士神情古怪的對視了一眼,不由自主的看向立在正中的女孩子。
她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什麽悲戚的情緒,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沒有否認。
這一聲“嗯”更是炸的玉清抖了抖,旋即卻又平靜了下來。
左右今日已經刺激到頂了,也就這樣了。
素日裏陰恻恻脾氣差的很的瑞元觀老觀主今日出乎意料的好說話,待她“嗯”了一聲便繼續開口問了起來:“方才我問你的話你還不曾回答,你怎麽知曉他沒立刻死的?”
她才多大,當年事情發生的時候,這女子可還沒出生呢!怎麽可能知曉這些?
“你說他姓江,排行第四,諸位留在山中,不知山中日月長,名動天下的江公便是排行第四,又稱江四。”女孩子搖了搖頭,看向一衆道士們錯愕至極的表情輕哂,“所以他當然沒有立刻死了。”
看着一衆道士,尤其是瑞元觀老觀主臉上的凝重驚愕之色,女孩子笑了笑,接着說道:“那位江夫人身上可是也有你們下的毒?”
事情發生已隔幾十年了,可此時有些事情的答案似乎才真正浮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瑞元觀老觀主閉了閉眼,待到此時才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原來如此!”
他們此前一直以爲那個夜雨借宿的男子隻是個誤入道觀的羔羊,那一次借宿也隻是一次巧合。畢竟在他們看來,沒有哪個人有這樣的膽子敢在知曉了内情的前提下進入這樣一座充滿毒物與危險的道觀。
可直到此時才發現,那所謂的待宰羔羊竟是他們自己。
那個男人從頭至尾所做的一切都是圈套而已,甚至不惜以身試毒應當就是爲了解那位江夫人身上的毒,隻可惜,那位江夫人身上的毒并沒有全解,那位江小姐倒是僥幸沒有被傳上毒,隻是到最後還是死了。
一切竟是如此!姜韶顔沒有出聲,倒是一旁那使鞭子的道士詫異的“咦”了一聲,開口道:“瑞元觀的,你們可不似那等隻下毒等他毒發的手段溫和之人啊!這荒郊野外的,他孤身一人,你們沒動手?”
怎麽可能?瑞元觀老觀主掀了掀眼皮,卻是并不以爲意,隻道:“我們沒能留下他。”
隻是雖然沒能留下那個男子,他卻并不擔心,那個男子有備而來,這個女孩子雖然也是如此,可她的“有備而來”卻委實太遠了。
“所謂的癡心符什麽的都是胡說八道,天權觀早被那個季世子控制了,”瑞元觀老觀主看着中間驟然出現的法壇,神情冰冷,“那六座道觀也趁着他們這些人不在觀中被官兵掌控了……”
所以這法壇才會驟然發動。
所有的秘密此時已經盡數落于官兵之手,對此,一衆旁觀的道士隻是互相對視了一眼,眼裏卻并沒有什麽意外之色。
整件事從方才這法壇驟然出現的那一刻,他們已經明白過來了。官兵不過是拿紫光那個小人做幌子而已,從頭至尾想要對他們動手的都是官兵。
如此一來,山下木易等人應當也早落到官兵之手了。
原來如此,果真是塵世險惡,他們在山中待久了,論心計到底是不如這些塵世的官兵的。
一切皆在那些官兵的掌控之中,他們想要甕中捉鼈而已。
看着那使鞭子的道士下意識的動了動手腕,盯着站在那裏的女孩子微微眯起了眼,玉清一個哆嗦下意識的開口道:“喂,你們……你們也是被诓騙的,到時候同官兵說清楚倒也沒什麽大罪,甚至還能戴罪立功!不似瑞元觀的手裏沾了血什麽的,你們想清楚……”
使鞭子的道士看到哆嗦的玉清卻是輕哂了一聲,面色依舊和藹的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想的是很清楚,能戴罪立功自是最好不過了,隻是……”
“隻是他們中了蠱毒。”女孩子接話看向那些被喚來的旁觀道士,對此,道士并沒有什麽意外之色,隻是笑了笑,女孩子這才開口點破,“若不是對他們下了蠱,瑞元觀的不會這般不急不緩。”
先前還要用子虛丸做籌碼讓這些道士聽話,可見這些道士在瑞元觀的看來也是不足以信任的。
她同官兵不足以信任,這些道士也不足以信任,按理來說,她若是瑞元觀道士的話定會懼怕兩方合作,可這些瑞元觀道士卻并沒有什麽驚異懼怕之色,似乎完全不怕他們道士間内讧,足可見這些瑞元觀的手中定然另有籌碼。
女孩子說着揉了揉鼻子,看向那些道士開口了:“先前他們身上沒有腥味,自方才慌亂過後,身上便一直有,我便想他們八成是中招了。”
這話說的那使鞭子的道士忍不住挑了下眉,同一衆道士對視了一眼之後爽快的承認了下來:“姜韶顔是吧!這個名字貧道記下了,貧道當真是許久沒見過似你這般的女子了,若是沒中招,幫你一下倒也不是不可,隻是眼下卻是什麽都沒有貧道自身的性命來的重要的。”
這樣坦然的承認……玉清往女孩子腳邊挪了挪,緊緊靠在了她的腳邊:所以眼下除了姜四小姐,已經沒有自己人了麽?
“可你們不是亦有武功在手,怎麽會……”
這話隻是玉清的喃喃,卻讓使鞭子的道士臉色下意識的一沉,而後冷哼了一聲,看向瑞元觀那些道士道:“你豈不知有一句話叫做‘功夫再高也怕暗算’?”
“方才混亂中那些毒物的死皆是刀、鞭等兵器傷,足可見是死于他們之手,與那條毒蛇無關。”女孩子看了眼玉清,搖了搖頭,道,“人目看不清楚卻不代表這些毒物也看不清楚,混亂之時不護主卻主動靠近這些道士顯然是爲了暗算。”
而眼下,顯然是暗算成功了。
讨厭也好,喜歡也罷,什麽都沒有自身的性命來的重要!
那老觀主冷笑了一聲,不再開口廢話,喝道:“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