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出口的尖叫聲一下子頓在了喉嚨口。
哦,險些忘了,他的身體眼下已經不聽他使喚了,先前是聽姜四小姐使喚,眼下是聽世子的。
尖叫聲一下子堵在了喉嚨口,發又發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玉清心裏忍不住生出了幾分委屈:這能怪他嗎?他就是個普通道士,遇到這種事怎麽會不怕?怎麽能不叫?他害怕叫兩聲難道有錯嗎?
當然沒有錯。隻可惜,眼下在場的都不是什麽普通人,一個金尊玉貴的世子爺對着幾個身懷絕技的道士也不在怕的,轉瞬之間已經解決掉一個了。一個半點同弱女子不相幹的姜四小姐……诶?姜四小姐呢?玉清回頭四顧了一番,很快便看到了靠在牆角閉着眼的女孩子,她胸前規律的起伏着,呼吸聲斯文又平和,似是……睡着了?
這個時候睡覺?玉清抽了抽嘴角:這姜四小姐還真夠心大的,就那麽放心那位世子爺嗎?
“嘭”又一道人影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面前,一個道士睜着眼睛,面上一片死氣,人已經死了,隻是面上表情卻是平靜。
大抵這種兇悍的江湖中人日常刀頭舔血,每一場應對都是生死之間,不是對方死,就是自己死,總歸隻能活一個,所以面對這等結局,神情皆很是平靜。
隻是這麽一張平靜兇悍的臉驟然砸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玉清不斷的瑟縮發抖,緊咬着下唇,心中實在害怕的厲害。
這個時候……他真的有些羨慕角牆角裏睡着了的姜四小姐了。
擡手毫不猶豫一記手刀劈暈了他的世子爺對姜四小姐真真是好,這個時候睡覺摸魚也不管的。
做女孩子有這樣的好處的嗎?看這世子爺又兇又不好說話的樣子,對女孩子倒是挺不錯的。他下輩子也想做女孩子了,至少這位世子爺不會對他這麽不講道理,一記手刀直接砸到腦袋上。
動手圍堵的那些道士們不是好相與的,敢孤身前來應對的世子爺更是個煞神在世,原本因着升起的機關法壇已經不太能看的瑞元觀裏更是已經沒有一處好的地方了。
地面如碎裂的蛛網一般四散開來,玉清看着那群能飛天走避的“江湖高手”們,心裏頭忐忑又平靜。
這要是在往常,随便哪一個跑到他面前他都能驚吓感慨個不停,眼下大抵是看的多了,世面見足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嘭”又一個道士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胸腔處是熟悉的槍傷,面上兇狠又平靜。
玉清看了片刻,漫天塵沙中,他一個普通人的眼力要穿過塵沙看清楚塵沙中的人影實在是有些困難。
不過雖然看不真切,卻不妨礙他看着這一片破碎倒塌的觀牆屋瓦來判斷他若是此時仍然躲在後觀的廂房裏,興許已經被壓在廢墟之中了。
唔,縮在殼裏看起來也确實不大安全,難怪姜四小姐說他“炸殼”呢!玉清默默地爬起來,忍着一身細碎的皮外傷跑到那位熟睡的姜四小姐身邊蹲了下來。
世子爺憐香惜玉照顧女孩子呢!隻要呆在姜四小姐身旁應當不會有事。
身旁女孩子規律又平緩的呼吸聲讓玉清心頭漸漸安靜下來,以一種見過世面的心态看向場中。
又一個!重重砸在地上的各觀道士們遍地開花。
真是兇!玉清感慨着,看着驟然少去一小半對手,季崇言越發遊刃有餘的收割着那群道士的性命。
這麽個美麗又危險的煞神隻要不是對手就好,要是自己人那就更好了。
玉清看的又是高興又是羨慕:話本子裏的主角就是這個樣子的吧,他下輩子要是做不了女孩子,能做個世子爺這樣的高手似乎也挺好的。
真是的,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姜四小姐這樣的女孩子還是做世子爺這樣的男兒了。
看的正是高興,塵沙中,一道陰恻恻的臉探出的一瞬又轉身陷入了漫天的塵沙之中。
那是……玉清前一刻還平靜看好戲似的心态蓦地不見了蹤影,心中一記咯噔。
那不是瑞元觀的道士們麽?
不好!瑞元觀的借用别觀的道士做掩護,他們自己卻想要逃!
這個念頭一出,玉清便下意識的張了張嘴,正要開口,幾道銀光擦着自己的臉頰倏地掠過,塵沙中兩道站立的身影晃了晃,旋即倒了下去。
這……麻煩危險将近,卻還來不及緊張,麻煩便解決了?玉清怔了一怔,不敢置信的轉過頭去,卻見方才還靠牆閉眼睡着了的姜四小姐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
眉目間還有濃重的倦色,卻不妨礙她單手利落的從亂糟糟的發髻中取下一包長長的銀針,咬開包裹銀針的白布,将銀針嵌入箭弩之中。
玉清怔怔的看着她做完這一切,那雙滿含倦意的眼睛才擡起看了他一眼,道:“你怎麽那麽快就醒了?”
玉清:“……”
語氣中的嫌棄和不解濃的都快溢出來了。
姜四小姐這麽嫌棄他的麽?他醒醒怎麽了?還有,那雖然困倦卻嫌棄的眼神分明是在說要不是她眼下弱的厲害,她定會毫不客氣的再給他一記手刀,讓他昏死過去的。
先前用他的時候誇他聰明好用,眼下卻嫌棄成這個樣子……
張了張嘴,正想開口解釋兩句,那廂的女孩子卻突地再次一擡手,倏地幾聲,幾根長長的銀針從他身邊擦身而過直直略向塵沙深處。
幾聲短促的尖叫聲伴随着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女孩子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道:“扶我起來!”
玉清本能的伸手扶住了女孩子的胳膊……這,四肢不聽使喚的毛病當真得改改了,姜四小姐這麽嫌棄他,他怎麽那麽聽話呢?
被玉清攙扶着站了起來,女孩子一手靠着玉清,背靠身後僅剩不多的完好矮牆站定,而後擡頭看向觀外。
山樹叢中,立在枝頭的那隻白隼朝他們這邊望了過來,同那雙赤瞳對視了片刻之後,白隼短促的發出了一聲尖叫。
姜韶顔的目光下移,落到了它的腳下,那是一段“斑駁”的樹枝。
下意識的彎唇笑了笑,女孩子摸向腰間,而後将兩顆鐵丸子拿到了手中。
看着鐵丸子笑了笑,女孩子看向塵沙中的季崇言沒有出聲。
随着又一聲,一個道士重重的砸向地面,觀中那道糾纏動手的塵沙越發密集,原本月白的夜色也染上了幾層塵沙的痕迹,面前越發看不真切,仿佛天地間也變得風沙滾滾了起來。
耳畔風沙嗡鳴聲越發響亮,即便沒有身處打鬥的中心,玉清也能感覺到那些道士把大招如同不要命一般的使了出來。
衣袍上撕裂的細碎口子越來越多,打鬥愈發焦灼,便在此時,眼前一道火光閃過,玉清心中一記咯噔,還來不及出聲便察覺到一道人影突地向自己俯沖而來,直撲面門,連尖叫都沒來得及尖叫,下一刻,人便被連人帶衣領勒住到了半空中。
月明星稀,風雨也無的夜空之中平地起驚雷,這一聲震動的雷聲直接炸裂了九龍嶺的上空,碎石如雨,熱浪卷襲着塵煙滾滾而來。
腳下的炙熱燙的玉清的鞋底都融掉了一半,什麽叫“燙腳”這兩個字,長到這麽大的玉清算是第一次親身體會到了。
他吓的不住尖叫,伴随着炸裂開來的山石如雨點一半砸到了身上。
雖是碎石,可這麽砸來,還是痛得很的。
腳下熱浪席卷如雲,玉清一張臉卻沒有吓成慘白,而是漲成了豬肝色,吐着舌頭,他支支吾吾的抓着衣領斷斷續續的喊道:“世……世子,槍……槍下留……情!”
方才火藥炸開的瞬間席卷而來的人影不是旁人,正是那位煞神世子爺。他對女孩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将女孩子橫抱起來飛躍過了瑞元觀的牆頭,大抵是考慮到他也是姜四小姐帶來的,倒是沒有漏了将他帶出瑞元觀,隻是這帶的方法就……
那根捅死了不知多少敵人的銀槍槍尖将他連人同衣領一道勾出了瑞元觀。
此時醜的如同糖葫蘆串上的葫蘆也就罷了,畢竟左右此時除了世子爺同姜四小姐之外也沒有旁人了。關鍵是如此不“憐香惜玉”的姿勢可把他勒的快斷氣了,一隻手抓握着槍尖努力不掉下去,一路就這般在“生死邊緣”跳躍的被世子爺帶離了火藥炸開的範圍之内。
好不容易落了地,總算松開來的玉清連忙把自己的衣領從槍尖上拉了下來摩挲着脖子看向那邊抱着女孩子的煞神世子爺。
“方才……事出緊急,來不及顧及男女之别,冒犯姜四小姐了。”前一刻以一敵多,殺了一大半道士的世子爺将女孩子放在地上,後退了一步,舉手投足頗具君子風度,溫和有禮。
玉清摸着脖子,隻覺得脖子上痛的更厲害了。
好個眼睛一眨不眨就能解決這麽多道士,嫌他煩就一記手刀劈暈了他的謙謙君子!真的好生溫和呢!
姜四小姐是女的,他是男的啊,抱他不用顧及什麽男女之别的,世子爺怎麽不抱他?
女孩子搖了搖頭,沒有在意這個,隻是轉身同季崇言一同看向身後被火藥炸開的瑞元觀。
這麽大的火力之下,什麽活物都能被炸飛了,着實不必擔心……
一陣窸窣聲就在這時突然響了起來,還來不及有所反應的玉清看到一截幾乎同人粗細差不多的“斑駁”樹杆飛快的從他腳面上滑了過去,還來不及尖叫,便看到那“斑駁”樹杆猛地沖入塵沙之中,下一刻便自塵沙盡頭卷着一道人影飛快地閃入了山樹叢中,旋即不見了蹤影。
這一切來得如此迅速,不過轉眼,人便被蛇卷走不見了蹤影。
“那是……”玉清下意識的喃喃,被卷走的隻能看清楚是個男人,至于是哪個……火藥之下都炸成那樣了,哪還看得清楚?
“王盧。”女孩子目送着蛇影離去的方向眯了眯眼,神情平靜:“他還有氣。”
能躲過這樣漫天火藥自是不易,隻是……被大蛇卷走,尤其是那條同他有仇的大蛇卷走,想也知道這有氣也快沒氣了。
果然是記仇的很,這下,它總算是大仇得報了!
被濺起的塵沙嗆的咳了兩聲,朝伸手替她順了順氣的季崇言笑了笑,女孩子才看向那被火藥吞噬的瑞元觀,忽地幽幽道:“我埋炸藥的時候看到有人在土中埋了空殼做了标記。”
所以,有人曾經也做過同她一樣的事。
那空殼年歲已然久遠,上頭滿是塵土……想到那個行将朽木的老觀主口中的“有趣人”,做過這件事的是哪個已然顯而易見了。
這還真是……巧啊!女孩子抿唇莞爾,總覺得此時隔着滾滾塵沙仿佛看到了幾十年前那道立在觀前負手而望的人影。
季崇言擡手将懷裏一支訊号煙花點燃,煙花升至半空炸開,照亮了整個九龍嶺的夜空。
在山下焦急等候的林彥看着那朵在夜空炸開的煙花,雙目頓時一亮。
“走,上山!”
瑞元觀那裏應當是得手了。
玉清摸着脖子上的於傷看着靠在山樹樹杆上同季崇言閑聊的女孩子,頓了頓,忍不住出聲問道:“姜四小姐,這瑞元觀的秘密你怎的知道的那麽詳盡的?”
他雖然不是官兵,也沒有想要摸清楚秘密的想法,可到底比他們同瑞元觀接觸的要久的多了,可他都未發現這些前朝密事,她又是怎麽知道的?
“那些财寶,”女孩子看了他一眼,倒是認真解釋了起來,“各觀的财寶都随着機關被送到了瑞元觀。”
“所以很顯然,瑞元觀做的事定然需要很多錢财支持!”
“眼下大靖已經亡了,就算大靖沒亡,要将這裏的孩子帶回皇宮之中立爲儲君也要躲過無數人的耳目,甚至極有可能攤上污名。文帝爲了所謂的大業犧牲了那麽多,自然是要考慮這種可能的。盛世的大靖當然不缺錢财,那些錢财又是宮中之物,若是帶出一樣兩樣可能是宮人或者下頭的人私自做的。可要帶出那麽多,文帝這個皇城的主人不知道怎麽可能?”
女孩子搖了搖頭,看了眼廢墟之下的瑞元觀,開口道:“眼下,所有的财寶都在下頭。”
原來如此!玉清點了點頭,卻突地腦袋一沉,眼前一黑,旋即昏了過去。
這一次,沒有人對玉清劈手刀,季崇言看向女孩子。
“是我。”女孩子瞥了眼昏過去的玉清,站直了身子,忽地向他鄭重的施了一禮,道:“世子,小女有個不情之請,請世子爺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