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要跟楊老夫人出門,“楊二夫人”秀兒換了一套新裳。
人靠衣裝馬靠鞍,即便“楊二夫人”秀兒的樣貌隻是清秀,可換上了一身華裳之後卻也比素日裏看着端莊大氣了不少。
大麗看着走進來的“楊二夫人”秀兒蹙了蹙眉,下一刻,便見秀兒縮了縮脖子,整個人瑟縮着走到了她的面前。
這模樣……便是換了華裳看起來也有幾分小家子氣。
大麗松了口氣,卻不覺得有什麽問題。秀兒打小是被父兄打罵大的,這樣打罵大的女子自然是畏手畏腳害怕的,到了花老鸨手裏之後,雖說花老鸨調教人很有一手,可秀兒卻并未被調教過就被她帶到了身邊。
沒有被刻意教導過的秀兒即便是跟在她身邊多年也還是那個村子裏自小被人打罵大的女子。
“站在老夫人身邊的時候站直了身子,莫要耷拉着腦袋。”大麗對身邊所有的女子一貫是警惕的,哪怕這個秀兒看起來并不會影響到她的地位,大麗卻也不肯多教什麽。
這樣一個畏手畏腳的秀兒讓她很是滿意,萬一教會了秀兒,養出了野心也是個麻煩。
所以隻淡淡提醒了秀兒一句,也不管她會不會,能不能做到,大麗就擺了擺手讓秀兒出去了。能被她挑中作爲替身的人自然所有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這枚棋子翻不了天去。
轉眼的工夫便到了祥緣寺了塵大師開符的日子了。
作爲心誠“打動”了了塵大師的姑蘇代縣令吳有才自然是在的,天剛放明,還不到祥緣寺寺門開啓的日子,吳有才便已經在了塵大師身旁了。
這是了塵大師“特意”要求的,也是讓大家看看這位心誠“打動”了了塵大師的姑蘇代縣令,特意給他掌臉的。
掌臉?吳有才下意識的摸了下自己的臉,心說他其實覺得不用掌什麽臉,反正他這個代縣令待到年底上頭就會有正兒八經的姑蘇縣令下來坐這個位子了,到時候他就可以再回寶陵摸魚了。
不過了塵大師給臉,他還是不能拂了老人家的好意的,畢竟這也是姜四小姐的意思。
不過話說回來,姜四小姐呢?
在祥緣寺外排的長隊從昨兒半夜就開始了,他卻是昨兒夜裏就留在了祥緣寺,姜四小姐一行也是昨兒夜裏過來的。
祥緣寺後有供客人暫且歇腳的廂房,因着他的面子,姜四小姐一行暫時歇在了廂房裏。
對着一碗清湯寡水的馎饦,香梨面無表情的吃着。
小姐也做過清湯面,可湯水不是雞湯,菌子湯就是看似平平無奇,實則麻煩的古董羹湯,這樣的面湯頭自然鮮美。
祥緣寺的和尚卻是做了碗老老實實的白水湯面,這味道叫養叼了嘴的香梨自然有些咽不下去。
不過小姐說過不能浪費,沒見小姐也将自己的一小碗馎饦吃完了嗎?
香梨認認真真的吃完了馎饦,走到廂房外等着:小姐吃完馎饦就出門消食了,臨離開時特意叮囑了她一句“想自己走走,不要跟來“,話裏的意思,作爲小姐身邊第一大丫鬟的香梨怎麽會不懂?
小姐有事情要做,不要瞎摻和。
不過今日小姐這件事顯然做的有些久了,待到日頭升起,辰時過半,聽外頭祥緣寺大門都開了小姐還沒回來。
了塵大師已經開始畫符了。
即便是在祥緣寺這等佛門禁地,大多數百姓不會發出太大的動靜聲,可因着今日信徒實在是多,百姓小聲的議論聲還是不少。
聽着百姓的小聲議論聲,楊老夫人揉了揉眉心,心頭有些煩躁。
“老夫人。”身旁的秀兒小心翼翼的遞過來一顆丸子:那是老夫人多年頭疼落下的病症,犯病時吃一顆就好了。
這丸子……也是大麗配的。
楊老夫人煩躁的看了眼丸子,搖了搖頭:她還沒有痛到扛不住的時候,實在不想接那個狐狸精的東西。
楊老夫人的馬車就排在前頭,卻并沒有排在第一個。
楊家已經是姑蘇城的土皇帝了,樹大招風,不能給兒子招惹是非。尤其是這一段時日,楊家京城、姑蘇兩地沾上了是非官司,楊老夫人抱着手裏的白玉觀音像,神情凝重。
多捐些功德錢,多請了塵大師寫兩張符,護佑楊家順順當當的。
待快輪到楊老夫人時,楊老夫人抱着白玉觀音像下了馬車。
“老夫人。”秀兒那張清秀的臉出現在了自己的身旁,小心的将她攙扶下了馬車。
即便同大麗有幾分相似,可遠沒有大麗的姿色,看她躬身立在自己身旁的樣子,楊老夫人倒是沒有什麽不喜,反而還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這才叫真的乖順聽話又老實。
大麗那不過是個看着乖順聽話又老實的狐狸精罷了。
了塵大師近前自然不能圍着一堆人,是以近前的也隻有楊老夫人和秀兒這個“楊二夫人”。
“給我吧!”将老夫人扶下了馬車,秀兒轉身從楊老夫人身邊的老仆手裏接過了香火,功德錢等物。
老夫人此次過來是做足了準備的,一匣子自然不輕。秀兒單手接了過來,下意識的咬了咬牙,不忘分出另一隻手去攙扶老夫人:“老夫人,小心些。”
将秀兒的反應看在眼裏,老夫人點了點頭,心道:真是個老實孩子!若是大麗怕是會選擇兩手來攙扶她,做給人看,重的東西卻留在老仆那裏,直接讓老仆交給了塵大師身邊那些小師父。
事雖小,卻足以看出哪個是真的老實,哪個卻是在做樣子。
被秀兒攙扶着走到了塵大師面前,楊老夫人對了塵大師做了個佛禮:“大師。”
了塵大師起身還禮,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楊家近些時日是非不斷,這位楊老夫人今日所求怕是不少。
楊老夫人坐了下來,擡頭瞥向站在一旁的秀兒,雖然老實,可有些話卻是不方便叫她多聽的。
“你下去自去走走吧!”楊老夫人說道。
秀兒聞言旋即有些怔神,不過很快便應了一聲是,向一旁的寺林走去。
待走入寺林看不到楊老夫人和了塵大師的那一刻,秀兒下意識的松了口氣。
她已經在楊家被關了多年了,雖說楊家的宅子别苑都極其精美,可這般一關多年,再精美也成了牢籠。
沒成想今日跟着楊老夫人出來,她居然當真有了一刻這樣透氣的機會。
站在寺林裏,秀兒貪婪的深吸了一口氣。
松木寺林裏有種格外凜冽的讓人心情舒暢的味道。
“怎麽樣?是不是很舒服?”一道女子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鮮少見到楊家以外人的秀兒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身子,待到回身看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時不由一愣。
這是個身形胖乎乎的女孩子,不過雖是胖,卻因着那一身欺霜賽雪似的肌膚并不讓人讨厭。
看着走過來的女孩子,秀兒本能的後退了一步:倒不是說她對面前這個女孩子的身形有什麽意見,畢竟此前她又不曾見過這個女孩子,這女孩子是胖還是瘦着實與她無關。
她隻是……有些奇怪。
以這個女孩子這般的身形,若是先前就在這寺林裏她應當不至于沒有注意到才是,可爲什麽之前竟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人?而且……她擡頭看向四周,雖說祥緣寺的大多數師父、了塵大師還有那些信徒都在祥緣寺的正殿畫符幫忙,可這偌大的寺林,她放眼望去怎得除了眼前這個女孩子别的一個人都看不到?
别人也就罷了,那幾個時常不遠不近的看着她,盯着她的楊家護衛呢?都到老夫人身邊去了嗎?沒人管她了?
“别看了。”見她擡頭四顧的模樣,女孩子似乎覺得很有趣,忍不住笑了笑,卻還是耐着性子解釋了一句,“這裏眼下隻有你我兩個。”
是嗎?她怎麽笃定的?秀兒有些發愣,在大麗身邊呆了多年,她已經習慣于對入目所見的一切生出質疑來。
不過入目所見,除了她之外确實沒有别人了,連楊家護衛也不在這裏。
她是怎麽做到的?鼻間凜冽松木林的味道似乎濃了些,秀兒看着走到近前的女孩子,不由生出了一絲警惕。
“方才楊老夫人可是犯了頭痛之症?”女孩子顯然不是個喜歡說廢話的人,頓了頓,便開口問了起來,“楊老夫人的頭痛可是自大麗來之後才有的?治療頭痛的隐疾旁的大夫怎麽治都治不好,唯有大麗的藥丸才能緩解?”
秀兒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你怎麽會知道?”
姜韶顔看向秀兒,摸了摸鼻子:“你手上有那個藥丸的味道。”
因爲那藥是張神醫第一次布置給她的“課業”,她最後做出的“課業”卻被張神醫扔到一邊當了殘次品。當時大麗小麗被江家人接到了長安,她被大小麗這一對姐妹纏的頭疼,說也想像江小姐一樣跟張神醫學醫,姜韶顔彼時雖然并沒有将自己當成這一片天地之下的人,心裏念叨着想回去,可也不會任這對纏人的姐妹再生出别的了不得的手段來,便随手将那一匣子殘次品扔給她們,同她們說這是張神醫做的。
果然大麗這樣的人便是得了“好東西”也隻會用來害人。
不過好在是殘次品,也算不得毒藥,隻是會叫人時不時犯頭疼之症。解藥應當被大麗請人專門拆解過藥丸裏的成分了,與她配置的相差不大,一直在用。
女孩子神情平靜,秀兒臉色卻瞬地一白,再次向後退了一步,初時的驚訝之後她回過神來了:面前的女孩子方才說的是“大麗”,語氣斬釘截鐵,她是怎麽知道大麗的?
“我有我的辦法。”仿佛是看穿了她心裏所想一般,女孩子淡淡的道了一句,而後再次開口道,“秀兒,我今日是來特意找你的。”
真是半點不喜歡講廢話,秀兒看着空無一人的寺林以及鼻間越發凜冽的松林味,隐隐有些明白面前女孩子的手段了。
大概是用了什麽藥和香,她聽人說有些藥和香用得多了還會叫人生出幻覺來,眼前這個女孩子會不會這種手段她不知道,不過能僅憑她手上存留的藥丸味道便能猜出老夫人頭疼隐疾的,應該是個很擅長用藥的。
在這樣的人面前,反抗有什麽用?再者,她爲什麽要反抗?雖然還不知曉女孩子來尋她的用意,可從她一開始便點明大麗手段開始,顯然是同大麗不對付的。
她難道還會喜歡大麗不成?又不是有病。
姜韶顔當然知道秀兒不喜歡大麗,她接下來說出的話會讓秀兒不止不喜歡那麽簡單了。
“大麗一直在暗中接濟你的父兄。”女孩子開口說道。
這話一出,秀兒便臉色頓變:怎麽可能?
當年她被父兄賣到花老鸨的手中卻呆了沒幾日就來到了大麗的身邊,彼時那一對爛人父兄纏着她,不肯放過她,是大麗經過看到幫她擺平的父兄。
聽說大麗出了好大一筆錢才叫他們停止了折騰,因着這一事,秀兒對大麗有感激,更多的卻是畏懼和警惕。
不過不管如何,大麗這個人不簡單是她一直以來的想法,這樣不簡單的人怎麽可能被她那一對沒用的父兄牽着鼻子走?
就算近段時日,她成了“楊二夫人”,父兄得到了她的消息妄圖搞些錢财,可過了明路,父兄又要如何要錢?楊家可不是好惹的!
她實在想不通有什麽理由大麗要去接濟她的父兄,爲什麽?
“你被賣時不過十歲,因着饑一頓飽一頓,長的黑黑瘦瘦,看起來同七八歲的孩子沒什麽兩樣。”女孩子身上的松林氣息越發凜冽,“這個年紀又生的黑瘦的女孩子交到人牙子手裏賣去富貴人家做婢子可賣得二十兩,你那一對好賭成性的父兄賣你卻隻得了十兩。”
秀兒出身姑蘇城郊的村莊上,饑一頓飽一頓卻也自小便學會了照顧自己,做飯洗衣什麽的小小年紀便已經會了。富貴人家要粗使婢子最喜歡秀兒這樣的,來了稍稍一教就能上手,自能出到二十兩。
可若是将秀兒賣去青樓,彼時十歲看起來不過七八歲黑黑瘦瘦的女孩子在青樓那等做皮肉生意的老鸨眼中不是好貨,自然給不了高價。就算待到長大些可以接客,也不是什麽受歡迎的姑娘。
對于賭徒來說沒得放了二十兩的高價去賺那十兩銀子的,這一點錢三最是清楚,春媽媽也在青樓行當做了多年,秀兒這樣的姑娘能壓成什麽價她最是清楚。
青樓裏那等專門伺候人的普通丫鬟除非是青樓急要,姑娘貼錢給了高價,一般就是十兩左右。當然這樣買來的多數是半道上被拐子拐來不止來曆的女孩子,背景不幹淨可能會出問題。
權貴人家不喜招惹是非,喜歡背景幹淨的貧家女子,譬如秀兒這樣的。
所以不管怎麽看,她那一對父兄将她賣入花老鸨手中做的都是賠本買賣。
“你見過賭輸急眼的人不計較錢的?”這是錢三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