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嗯”了一聲,看向他,沒有打斷他的話,而是擡了擡手,示意他說下去。
江平仄便繼續說道:“二十年!人生有幾個二十年?”他說着苦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頓了頓之後接着說道,“你看,如今我頭發已經半白了。二十年前我比季世子他們長上幾歲,正是最好的年歲,可以做很多事,可我們都沒做。我們這些人能爲此堅守二十年,舍棄二十年的光陰而要做的事情,姜四小姐你雖然聰明,卻還年少,無法理解……”
“我理解。”女孩子開口點了點頭,淡淡道。
這樣單單一句“理解”實在難以說服江平仄,他看了女孩子一眼,搖了搖頭,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們舍棄了所有堅守這件事,在我們心裏沒有哪一件事能勝過這件事。又怎麽可能因爲一點威逼利誘而變成一匹狼?”
在江平仄心裏,她說的事是不可能存在的。
待到江平仄說罷,女孩子才看向他,開口道:“楊衍是個玩弄人心權術的高手,便是再堅韌的磐石也受不住長久水滴石穿的命運。楊衍的人心權術未必會是威逼利誘,而是如同溫而不滾的水一般緩慢而長久的浸潤。江先生,長此以往,你能保證這件事不會發生麽?”
江平仄張了張嘴,下意識的垂下眼睑不敢看她,卻依舊開口道:“我保證……”
女孩子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一旦出事,其結果如何難以預料,你們能承受這樣的後果麽?”
與其一直口道“我保證”這種話,不如想想這樣的後果能不能承受。
日光下,江平仄的臉色白的近乎透明。
“所以,周方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女孩子開口,平靜的說道,“我既是在救周方,同樣的,你身邊這些人裏也不會有比周方更好的選擇。因爲除卻你們堅守的東西之外,他還有方三小姐。能拉住周方與狼爲伍的多了一個人。”
這件事是危險而慎重的,多一個牽制的東西,自是更好,所以周方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也不必在周方這件事上多謝我了。”女孩子說着,比起江平仄蒼白的臉色,她神情依舊平靜,“周方一走,我們該繼續做接下來的事了。”
……
……
随着陳萬言被殺案一同轉手的還有夜明珠一案。
雖說正在翻查長安柳家、開封董家這幾家的過往,可吃午食閑聊的時候,林彥沒有忘記這件事:“那衙門裏的夜明珠怎麽辦?”
“夜明珠既然已經找到了,那自然是搞錯了。”季崇言指了指一旁收拾打包好的行李,道,“我們該還回去。”
林彥:“……”
那些夜明珠是從寶陵近郊的山匪寨子裏搜出來的,若是要還回去,那得回寶陵吧!
正這般想着,季崇言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推到了林彥面前:“吏部的任命下來了,新的晏城縣令已經定下來了,我二人該走了。”
正在吃飯的林彥聞言頓時一噎:險些忘了,他們此時是鸠占鵲巢,這晏城衙門不是他們的衙門。呃……待久了都快忘記這件事了!
“那新的晏城縣令是哪個?”林彥追問。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道:“賀章。”
“賀章是哪個?”林彥不知道這個人。
季崇言搖頭:“不認識,是從别地調來的吳有才那等樣子的縣令。”
吳有才那等樣子的縣令……林彥抽了抽嘴角:“那沒什麽大用,我等要接着留在這裏,他應當也不會說什麽。”
大理寺少卿大人偶爾用“官階”壓一壓人,在這裏暫留些時日怎麽了?
隻是這想法才出便被季崇言否決了:“我們在晏城留的夠久了,該回寶陵了!寶陵的宅子在我名下,住的也舒坦些……”
林彥聞言當即便擡眸看了他一眼,戳破道:“不止舒坦,離姜四小姐名下的宅子也挺近的,走過去都不用半個時辰。”
季崇言笑了笑,沒有否認,隻是頓了頓,又道:“正巧吳有才這姑蘇代縣令也做的差不多了,要回寶陵了。我們自來江南道開始用的便是吳有才,既然如此……”季崇言輕哂,“那便一事不煩二主吧!”
吳有才還挺好用的。
……
“阿嚏!”正在收拾行李的吳有才沒來由的打了個噴嚏,頓時吓了一跳,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第二個,才松了口氣,慶幸沒有受涼。慶幸的同時卻不忘瞥向桌上攤開的調令,嘀咕道,“定是新任的姑蘇縣令在說我呢!”
新任的姑蘇縣令姓莊全名莊浩然,呃,他當然不認識這位莊縣令,不過這莊縣令的手段能耐當是比他強的。
這些時日他在姑蘇代縣令的位子上做的也還算可以,至少聽說他要離開的消息時,還有些百姓送了東西來給他送行。吳有才想着,目光落到了不遠處堆放在地上的一堆東西上。
一捆自家種的青菜、一捆才挖出來的青筍,自己做的糕點兩包、還有不知哪個送的地瓜一麻袋。
東西不貴。當然,要是貴的東西他也不敢收,有受賄之嫌。
這些雖然不是什麽貴的東西,可吳有才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高興:百姓會送他這些,足可見是認可他這個姑蘇代縣令的,沒想到他吳有才還有被百姓如此“愛重”的一天。這在此前當真是不敢想象的。
此番“代縣令”的收獲不止如此,還有一旁這個……看着那一疊明顯有了精進的字帖,吳有才更是打心眼裏的高興。
姜四小姐教的法子果然不錯,他覺得他這些時日的字寫的更好了,回頭定要再同姜四小姐讨教讨教。
待到回到寶陵,見姜四小姐就更方便了。吳有才喜滋滋的想着。
将行李收拾妥當之後,便等着新任的姑蘇縣令莊縣令上門了。原本定好的日子是三日後,可新任的姑蘇縣令莊縣令顯然同先前那位入了大獄的圓滑受賄縣令以及他這個“習字”縣令不大一樣。
新任的莊縣令提前一日到了衙門。
待到吳有才急急忙忙跑出衙門迎接,客套寒暄莊縣令來的早時。
那位面容嚴肅的新縣令看着他,認真道:“我其實早在一日前便來了姑蘇,特意沒有禀明身份,在姑蘇城裏走了走,發現百姓對你的評價還算不錯!”
吳有才聽的心中一緊,正想着怎麽回話時,新縣令便看着他道:“既不是沒本事,作甚老在位子上渾水摸魚?要是早這般,你也不會這年歲還在寶陵城那地方當縣令了。”
語氣中的“恨鐵不成鋼”溢于言表。
這位新任縣令顯然是個辦事的縣令,難怪年紀輕輕,不到三十便坐到了這個位置上。
不過好在這位莊縣令也沒有好爲人師的心思,說完這句話便沒有再多說什麽廢話了,轉而同他交接了一番姑蘇的雜事。
其餘雜事還好,待提及“楊家是姑蘇的土皇帝”時,這位莊縣令輕嗤了一聲,似笑非笑:“這天底下的天子隻有一個,遠在長安城!”莊縣令說着朝長安城的方向施了一禮,而後又道,“姑蘇沒有什麽土皇帝,隻有一城的百姓同爲民辦事的縣令一個。”
吳有才:“……”
呃,這位莊縣令瞧着似是個不畏權貴的呢!楊家的日子怕是沒這麽好過了。
當然,楊家好過不好過輪不到他吳有才來操心,吳有才同莊縣令交接完便叫了馬車老仆離開了姑蘇。哦,對了,還帶着一捆青菜,一捆青筍、兩包糕點同一麻袋的地瓜。
如此“收獲頗豐”的回去寶陵,在回去的路上,吳有才便忍不住憧憬起了回到寶陵後的“舒坦”日子,能夠時不時的上門向姜四小姐請教習字心得,遇到麻煩也能找姜四小姐幫忙,唔,姜四小姐真是個難得一見的大善人呢!
若說千好萬好的寶陵有什麽不好,那大概便是那兩位從京城來的貴客季世子同林少卿委實太過“盡責”了,以至于他這個縣令就似脖子上套了個圈,被他兩位強行拉着往前跑一般。
着實不必如此努力啊!吳有才唏噓着:不過那兩位人在晏城,至此他還未聽到什麽晏城那個被人殺了的縣令的案子了結了,應當還不會回寶陵吧!
人不回寶陵,想也知道沒工夫來管他!吳有才松了口氣,提起的心落了地。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最适合人打瞌睡,吳有才睡了一路,晨起出發,待到日暮時分,馬車成功的在寶陵縣衙門前停了下來。
看着那熟悉的寫着“寶陵縣衙”四個字的匾額,吳有才更是惬意,渾身上下有種說不出的舒坦,總算到自家衙門了呢!
下車前再伸個懶腰,打個哈欠,吳有才伸手張嘴,待到伸開手,嘴張大最大之時,馬車的門簾一下子被人掀了起來,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我就道這驅車的車夫有些眼熟呢!”先前在回來的途中被他念叨着人在晏城不會回來的林彥那張臉出現在了眼前。
吳有才張大的嘴一僵,心中沒來由的一跳,下一刻,一張更熟悉的臉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季世子!吳有才本能的倒吸了一口冷氣,本就大張的嘴一大口冷氣吸入腹中,頓時嗆的他一陣咳嗽。
罪魁禍首看了他一眼,朝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季世子……季世子居然還朝他打招呼?吳有才想到去歲端午被宰了的胡員外等人,咳嗽的更厲害了。
安撫他咳嗽這種事眼前這兩位被他念叨了一路不會回寶陵的當然不會做,也隻驅車的老仆幫着自家手忙腳亂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大人拍背順氣。
“季世……世子,林……林大人。”
“他不叫季世世子,我也不叫林林大人。”林彥“好意”糾正了一番吳有才,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卷卷宗,道,“夜明珠案和晏城陳縣令被殺案有人接手了,我們眼下有另一件案子要查,倒是免不得借你這衙門用一用,吳大人可方便?”
可方便?他敢不方便嗎?吳有才一邊咳嗽一邊不住點頭道:“方……方便!”
給他一萬個膽子,也不敢不方便。
“方便就好!”林彥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吳有才,看着他這般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由想笑卻還是忍住了,隻咳了一聲,又開口道:“這案子有個嫌犯關在你衙門,是東川王世子段斐。我們想着段世子手下能人太多,唯恐牢坐的無聊了出去瞎溜達,便加派了些人手幫忙,吳大人可方便?”
聽到東川王世子時吳有才險些沒吓的昏過去:天可憐見,他一個小小的寶陵縣衙大牢裏居然關了這麽多了不得的人物。
又是王爺世子又是楊家小姐的,還當真是厲害!他都不知道自家的大牢是如此了不得的“風水寶地”,居然關了這麽多厲害人物呢!
一番詢問把吳有才吓的戰戰兢兢,就連進門時腿腳還打着哆嗦。
“罪魁禍首”林彥卻不以爲然,同吳有才問完“可否方便”便轉身走到季崇言身邊,道:“崇言,我問過了,姜四小姐不在寶陵,好些時日沒回來了。”
“無妨,她會回來的。”季崇言對此倒是不以爲意,關押的大麗以及姑蘇那個頂替大麗的小雪白等人再加上楊老夫人這些事早已将她與他們綁在了一起,沒那麽容易分開的。頓了頓之後,他掃了眼被林彥抱在懷裏的卷宗,道,“那山洞中剩餘幾個女子的身份要查明,那個董家小姐院子裏被發賣到江南道的針線丫鬟可安排好了?”
林彥點頭:“明日人便會被帶到寶陵,屆時可以問一問。”
山西劉家、開封董家、長安柳家以及洛陽王家這幾家的姑娘出事之後,柳家全族遭禍橫死,王家前後态度迥然,劉家、董家更是想辦法将失蹤女孩子身邊的人都處理了,這些人所做的一切都指明了一件事——滅口!
對這些人家來說,疼愛女兒倒也不是假的,可一個疼愛的女兒同那讓他們住口的秘密比起來還是不值一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