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第一縷秋風一道湧入長安城的,還有一騎送信的快馬。
方知慧将信遞給一旁的煙花周,挖了一勺碗裏的酥山,道:“你看看大姐他們寫了什麽?”
煙花周瞥了她碗裏的酥山一眼,将手頭的熱茶推了過去,道:“入秋了,酥山這種東西少吃些!多喝熱茶!”
方知慧又一勺酥山入口, 瞥了他一眼,不以爲意:“便是入秋了,才該多吃些,要不沒得吃了。”
煙花周:“……”
默了默之後,他歎了聲“姑奶奶”,開始看起了信。
“你大姐同三妹說她們在漠北城的宅子建好了,要你莫用擔心。家裏的事要你同四妹多擔待些……”
“嘭”地一聲,酥山勺子落入瓷碗, 同瓷碗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方知慧扔了手裏的勺子, 翻了個白眼,哼道:“那叫多擔待些嗎?分明是都擔了好不好?她們自去漠北逍遙快活了,卻留我同四妹在這裏受罪,算什麽意思?”
煙花周不理不幫親,道:“倒也沒有逍遙快活!漠北生活艱苦的很,随軍哪及這裏舒坦?況且,你同四妹的賬簿可以送去漠北,讓你大姐同三妹來瞧!”
方知慧抱着雙臂冷哼一聲:“算她二人還有點良心!”
說話的工夫聽外頭一道高興的喝彩聲響起。
“媽媽好厲害啊!”
這聲音……方知慧抽了抽嘴角,抖掉了身上一身的雞皮疙瘩,瞪了眼一旁順着聲音來源望去的煙花周,訓斥:“你看什麽看?看她好看?”
煙花周道:“……我看的是那塊匾!”
外頭,春媽媽手裏扶着一塊“花月樓”的牌匾正得意着,小柳綠在一旁大呼叫好, 方才的喝彩聲就是她發出來的。
“這可等了太久了, 總算叫媽媽的花月樓再開起來了!”小柳綠叫道。
一旁的小雪白也在繞着匾額圍看, 看了片刻之後,問春媽媽:“媽媽不是說不幹了嗎?”
自從月瑤的事情發生之後,春媽媽便怕了, 直言再也不想重開花月樓了,怎的這時候竟……
“老娘開個茶館不行?”春媽媽朝小雪白翻了個白眼,敲了敲手裏的匾額,道,“正經生意呢!”
打聽消息最厲害的除了青樓之外便是茶館了,既然是姜四小姐的人,哪怕姜四小姐進宮做了娘娘,便也還是她的人,還能幫上忙嘛!
“世子還未登基,宮裏頭那姓王的老頭已經開始惦記陛下的後宮了,上回折了個嫡女,這回準備再來一個,”春媽媽說着捂着嘴忍不住嗤笑起來,“誰想偷雞不成蝕把米,世子竟當衆立誓道不娶二妻,攪得原本想晚幾年将人塞進宮去的一衆官員怨聲載道的。”
當然,問題也不在于塞不塞人入宮,畢竟這問題,隻要世子本人不想,誰還能壓着他的頭讓他納妃不成?
這群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滑頭看人自也不會有什麽問題。面前這位世子同先前的陛下一樣, 可不會因爲一兩個美人而在朝政大事上手軟。
于這等君王而言,塞多少個人都沒用。
問題在于君與臣的博弈。
昔日,助世子鏟除蘇家、楊衍這些人的王散眼下沒了對手,雖然刻意收斂了,可影響愈大,登基之後,于君王的受制便越多。
登上帝位才是真正的開始。
……
鍾會坐在他的擔架上,百無聊賴的晃着手裏搶來的一隻酒壺,這酒壺暗藏機關,是殺人的利器,可以倒出完全無毒的美酒,也可以在把手處一按,将壺中這壺美酒變成蝕骨的毒藥。
真是殺人利器啊!這酒壺就來自于不久前身邊的一個随從,在倒酒時意圖加害于他,不過這點小動作自然逃不開他的眼睛,将那随從當場拿下了。
酒壺也是那時候搶下來的。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行至跟前停了下來,鍾會停下了晃酒壺的動作,看着從馬車上下來的一男一女。
季世子和姜四小姐。
鍾會笑着朝兩人打了個招呼,指了指身後的大牢,道:“那些同楊衍一派、未曾牽連入謀反大案的政敵都在裏頭,等着世子來放呢!”
君王大業,自然不會容許王散一派勢力做大,這一派關押之人,從一開始就是爲了這一天而準備的。
季崇言朝他點了點頭,同身旁的女孩子相視一笑,轉身走入牢内。
待得季崇言進去後,鍾會朝女孩子眨了眨眼,道:“姜四小姐,夫唱婦随啊!”
姜韶顔走到他面前,蹲了下來,看向他,道:“鍾大人不回你的錦衣司,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鍾會身份特殊,從未被卸過大理寺卿的身份。可一個大理寺也不能有兩個大理寺卿。
事了之後,由群臣商議,鍾會并未回大理寺,而是去了朝廷專門設立的一個衙門——錦衣司。其職責也十分特殊,隻聽君命,不受旁人差遣。
這份隻聽君命,不受旁人差遣的“殊榮”意味着什麽,鍾會心裏很清楚。今後,什麽帝王不方便行之事都會由他出面代勞。
往後長安城裏提起他鍾會的名字,怕是人人色變,可比前些時候還要可怕的多了。
不過,這又如何?他不在意。既然叫先陛下浪費了二十年,無法讓人人都記住他鍾會是個厲害的大理寺卿,那便幹脆不做大理寺卿了,做個人人聞名色變的錦衣司指揮使也挺好的。
“等世子和姜四小姐啊!”鍾會說道,“等完你二人,我便回去。”
說罷這話,鍾會便将手裏的酒壺塞到了女孩子的手中,道:“送你的!往後哪日世子待你不好了,你給他倒杯酒!”
一句話說的女孩子忍不住輕哂,晃了晃手裏的機關酒壺,道:“你是聽君命,可沒叫你出主意害君!”
鍾會卻是挑了下眉,道:“他是君,天地之下他最大。若是你往後年老色衰了,他變心要納妃怎麽辦?我這是在幫你呢!”
姜韶顔道:“那他那時也當年老色衰了,都是白發蒼蒼了,他變心,那我也變心。”
一句話惹得鍾會“哈哈”大笑起來,連連撫掌道:“敢這麽說君的,你還是頭一個!仔細我回頭來封密奏,直奏君前!”
“他知道啊!”姜韶顔笑着,站了起來,将機關酒壺重新還到鍾會手裏,道,“倒是你鍾會,一旦坐上這個位子,往後如這酒壺一般的暗殺不會少,需得日日小心才是!”
如此難得又直白的提醒還真是……鍾會挑眉,挪谕的看向女孩子:“那臣……先謝過娘娘提醒了?”
說罷再次哈哈大笑了兩聲,才招呼身邊擡擔架的随從将他擡去錦衣司。
風起,吹的坐在擔架上那人的衣襟嘩嘩作響,寬大的衣袍襯得袍中人愈發單薄,身形卻是任萬千風雪也壓不塌的筆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