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萬言可不是吳有才那等人,以他的能力輾轉多年隻做一個縣令也委實太屈才了。”方知瑤拿着手裏已經空了的茶盞,深吸了一口氣,“他不是一個尋常的縣令,而是眼線。”
隻是是誰的眼線她卻是不知道了。
“不管如何,讓他做眼線的那個人還在,在朝中還頗有權勢,甚至……是陛下本人也未嘗不可。”方知瑤沒有看神情複雜的江平仄,隻是看向對面的女孩子,女孩子神情專注而認真,見她向自己望來,女孩子點頭開口道,“兩朝權勢,陛下确實也屬于其中之一。”
所以,陛下自始至終都在他們的懷疑範圍之内。
“他養暗衛,卻沒有查到任何貪污的罪證,足可見他手頭另有除俸祿之外的錢财來源。”方知瑤同方知慧一樣,對錢财數目很是敏感。
“一介縣令的俸祿養不起那麽多人,除非貪污或者家中富裕,陳萬言兩者都不是,便隻能如吳有才那般算計着過活。”方知瑤說道,“我們很多年以前就對陳萬言産生懷疑了,隻是一直沒有證據。”
這些年,他們藏在暗處,陳萬言亦藏在暗處。雙方皆謹慎小心, 露個頭還不等被發現便縮了回來。
女孩子聽到這裏, 開口問她:“方大小姐,你們是什麽時候發現陳萬言知曉和查到你們這些事的?”
方知瑤看了她一眼,道:“這些年,他在各地輾轉做縣令, 不管這縣令做的長還是短, 必會上山剿匪。”
江南道這地方的山匪并未鬧出過什麽事來,真正麻煩的是水寇。
當然, 作爲一地縣令, 陳萬言要剿匪,他們也不能說個“不”字。
“我們方家在江南道各地都有商行, 他每到一地必會借着縣令查驗商行的名義進來搜賬冊, 我們隻是百姓,自然不能反抗。”方知瑤說到這裏,看向姜韶顔, “姜四小姐,這麽多年,這麽多的巧合,再加上陳萬言本人的能力如此出衆,若是換了你,你會相信他隻是個尋常縣令?”
姜韶顔搖頭。
方知瑤見她搖頭, 頓了頓, 又道:“我們知曉他在查,所以一貫小心謹慎, 直到前些時日,那顆出現在方家典當行的夜明珠……”
說到夜明珠,姜韶顔将目光轉向江平仄。
江平仄見她朝自己看來, 不由苦笑了兩聲,對姜韶顔解釋道:“夜明珠确實是匣子裏的, 少的那一顆原本是我等用來準備下山找方大小姐換些米糧的, 隻是……”
這些事他們并未準備大張旗鼓的進行:隻是下山的人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屬于他們的人拿着那顆夜明珠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了方家典當行。
這才會引得林彥等人前來查夜明珠的下落。
這話說到這裏, 姜韶顔這個旁聽的面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頓了頓, 她看向方知瑤:“這……難道是陳萬言做的?爲的就是好名正言順的把方家同偷盜夜明珠的賊人聯系起來,好順勢讓朝廷插手?”
方知瑤點頭:“那個拿夜明珠來典當行的山匪我找人跟蹤了,可這人卻突然間憑空消失了。”
她不覺得一個尋常的山匪有這樣的本事,且人是不可能憑空消失的, 除非……人已經沒了。
“陳萬言能力出衆, 卻也非心慈手軟之輩, 殺人做餌之事此前做過的。”方知瑤解釋。
“這些年我們雖小心行事,卻也不敢擔保沒有落下一點把柄。”方知瑤說到這裏, 不由歎了口氣,“夜明珠案發生之後, 林少卿他們來了江南道,又對姓胡的幾個發戰财的發了難,三妹便來了晏城。”
她們是方家,商場之上, 姓胡的幾個錢莊倒了,若是袖手旁觀才會令人起疑, 爲了不叫人起疑, 自是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三妹是個謹慎小心的, 不似二妹, 我也一向很是放心她, 隻囑咐她小心行事。”方知瑤說着,看向姜韶顔,“甚至那幾個錢莊的啞巴虧我們也準備吃下了,卻沒成想……”
“沒成想你們以爲足夠小心,可這一切卻隻是陳萬言同你們演的一出戲,将你們玩弄于鼓掌之中,一邊在晏城同方三小姐演戲,另一方卻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是也不是?”姜韶顔已然從她的反應中猜到了大概。
方知瑤點頭,坦言:“就在三妹同陳萬言争執完之後回來的那一天,陳萬言派人搜查了江先生他們的一個山寨, 那是江先生他們藏夜明珠的山寨,要不是先時餓狠了,去抓了路過的人來做廚子……”
“抓了路過的人來做廚子”?這事聽起來怎麽那麽熟悉呢?
姜韶顔怔了一怔,便見江平仄表情微妙複雜的開口說道:“我也不知道他們一抓便抓了慧覺禅師……”
因着餓狠了, 抓了個廚子,而後……就被慧覺禅師一個人端了寨子下山去了。
“之後便是慧覺禅師到山下去報官,林少卿他們把人抓去了寶陵縣衙大牢……”江平仄說到這裏,頓了一頓,苦笑道,“也是巧合,林少卿他們前腳把人抓走,陳萬言後腳便殺到了……”
雖說林彥等人他們官府辦案并沒有避諱着旁人,可被大理寺少卿玉面判官搜查過的寨子哪還會漏下什麽剩餘?再者,因着剛巧錯開,且林彥等人官階遠高于陳萬言,自沒有辦案還要同陳萬言知會的道理。
陳萬言查了多年才查到了這一出,也不知曉林彥等人陰差陽錯的抓走了人,撲了個空自然大爲光火。
“所以,陳萬言并不知曉此事,待回去之後立時朝三妹發難……”
“我與三妹并不知曉陳萬言已經獲悉了這些證據,可陳萬言因恰巧同林少卿他們錯開,看到了及時端走的寨子,便以爲我們方家這一出是在同他演戲,是以回去之後便同三妹撕破了臉,讓我們方家等着誅九族……”
這其實是一個陰差陽錯的誤會,陳萬言一切都算到了,甚至把方家也早已玩弄于鼓掌之中,可因着這麽一個巧合,他以爲自己才被方家掌控了,至此深感恐懼,決定不再等了,準備直接上報抓人。
“他委實是高看我們了,我方家若當真與此無關倒也罷了,可……”方知瑤說到這裏,苦笑了起來,“三妹回去之後便告訴了周方,他們商議了大半夜也想不出什麽對策來,可決計不能讓陳萬言把消息走漏給上頭了,待到天一亮,陳萬言出去傳消息,一切都來不及了……”
“所以,除了殺了陳萬言,周方實在想不到什麽别的辦法了。”方知瑤搖了搖頭,頓了頓,才道,“是他殺的陳萬言。”
周方确實是殺了陳萬言的真正兇手。
“我們知曉那寨子之後還被人搜過幾次,不過卻沒搜到什麽……”方知瑤搖頭。
“當然搜不到,人關在寶陵縣衙大牢,夜明珠在林彥他們手裏。”姜韶顔說道。
江平仄:“……”
這……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是林彥和季崇言兩人的幸運還是那些兵将的幸事。
“之後,慧覺禅師向季崇言讨了個恩典,放了他們。”姜韶顔頓了一頓,又道,“當時我也在場,不知……”
“世子守諾放了人。”江平仄說道,“我已爲他們安排了别的地方。”
所以,如今最好的局面便是讓周方承認他殺了人,應下殺陳萬言之罪,而後……一切恢複如初,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姜韶顔将事情理清楚了,這才開口道:“你們若是隻想恢複如初,舍棄周方一個人确實是最好的選擇。”
“可若不是……”姜韶顔說到這裏,看向江平仄和方知瑤,“江先生當年帶他們逃生,方大小姐當年想效仿呂不韋,想來也不是爲的恢複如初吧!”
所謂的恢複如初,就是如過去二十年他們做的那樣,小心翼翼的掩起所有的行蹤,不被發現,憋屈卻活着。
“江先生,若是你想恢複如初,呆在寶陵就是了,爲什麽要來晏城?”姜韶顔看向江平仄。
燭火微弱的燈光中,江平仄溫和儒雅的臉上有種不同于往日的決絕。
“如姜四小姐先時說的那樣,我不想再等了。”沒有看方知瑤,江平仄看向姜韶顔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準備替換周方。”
周方這麽多年同方三小姐的關系他都看在眼裏,與其讓周方出面,不如讓他出面,其實由他出面更好。
“我會自爆身份,是二十年前的逃兵。季世子他們雖說同這些事無關,不過我聽聞他帶着當年那個被人擊傷了腦袋的嬷嬷到處診治,想來聽到這些事不會不管不顧。”江平仄說道,“他必然會上奏朝廷。”
“我知道的很多,不管是朝廷還是幕後黑手都不會相信隻我一個人逃出生天,所以,我不會輕易死……”
“但你也不會容易的活着。”姜韶顔看向一片決絕之色的江平仄,接話道,“你會遭受最慘無人道的酷刑,有來自于朝廷的還有被幕後黑手用各種名義授意的,一切都隻爲讓你吐露那些剩餘兵将的消息。”
“我知道。”江平仄點了點頭,看向一片神情凝重的姜韶顔,笑了笑,臉色白的近乎透明,“我是軍中的軍師,他們不會放過我,也不會讓我死。但我絕對會是最好的誘餌。”
“他們會想盡辦法折磨我,但是爲了讓我還能開口說話,有一個地方他們不會動我……”
姜韶顔看向唇線輕薄的江平仄,有看相先生說唇線輕薄的人最是冷漠無情,可江平仄卻……
“他們會留着讓我說話的嘴巴和牙齒,隻要這兩樣還在,我就有機會見到那個幕後黑手。”江平仄臉色蒼白,“他們當年讓小将軍變成了蠱源,我就有辦法把自己變成毒人,我可以用我渾身上下最鋒利的武器殺了他。”
時常見到那些身體力道遠不如男子的女子因各種各樣的緣故同人動手時會咬人和抓人,這其實是一種出自身體的本能。
因爲人身上的牙齒,就是渾身上下最鋒利的武器。
這就是他準備的計劃,讓自己渾身淬毒,隻要咬到那個人,那個人必死無疑。
這個辦法他想了許久,也是影響最小的辦法了。
方知瑤握着空茶盞的手不住的發顫:她可以想象到這件事若是發生之後江平仄當時的情形,決絕而又慘烈。
女孩子目光清亮而平靜的看着說完自己計劃的江平仄。
“這個辦法不能說不好,你确實有極大可能見到那個幕後黑手,可若是沒有殺了他呢?”女孩子反問江平仄,“你就白死了。”
“況且如此的話,你先時最大的那個疑問,陛下是不是幕後黑手也無法得到最終答案了。”
“他是陛下,世人皆知他是趙小将軍的親兄長,不管他是不是幕後黑手,在面上,他必會徹查,可徹查的結果是找個替死鬼又或者是真的在認真的查,我們又如何确定?”
“你們要的是真相,是讓二十萬大軍慘死的真相,你就這麽死了,也未必能得到真相,不值當。”女孩子搖了搖頭,說道,“這個辦法不好。”
這個可能……他确實想過,江平仄苦笑:“可我想不到别的辦法了,我們遠在江南道,當年也隻呆在軍中,與朝廷之上那些官員更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所以,不必用這個死也未必能得到結果的辦法。”女孩子說到這裏,頓了一頓,看向他二人,“其實這件事聽你們說來,可以确定一件事。”
什麽事?江平仄和方知瑤看向她。
“林彥和季崇言兩人并不清楚這些事,也與幕後黑手無關。”姜韶顔說道。
不然也不會做出先陳萬言一步把人抓走了的舉動了,當然,這其中也有她的私心,她不想讓他二人牽扯其中。
“其實想要試探陛下與此是否有關,”女孩子說着垂下眼睑,忽地将放在自己手邊的匣子推到了正中,而後突然将匣子打開。
滿匣的夜明珠看的江平仄和方知瑤一下子怔住了。
“錢财乃身外之物,要試探陛下是否與此有關何須用人命,用它就可以了。”女孩子說道。
這一匣子齊整大小相同夜明珠……看的方知瑤一怔,比起江平仄先一步伸手拿起其中一顆,隻看了一眼,略略一掂便道:“同丢失的那十二顆夜明珠竟大小相差無兩,幾乎一模一樣。”
“因爲那十二顆夜明珠本也是出自大靖國庫,這一匣子也同樣出自大靖皇室。”姜韶顔說道。
那瑞元觀的法壇之上未被炸毀的夜明珠就是眼前這一匣子了。
她向季崇言讨要的就是這些曾經鑲嵌在法壇之上未被炸毀的夜明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