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亂糟糟披着件外衫的柴嬷嬷如同一個小孩子般坐在地上,幸好腳下鋪了軟毯,天氣也入了夏,倒令柴嬷嬷即使坐着也不至于受涼。
季崇言跟着管事進來的時候,柴嬷嬷坐在地上,手裏拿了塊花糕哭的正傷心。
這情形看的季崇言一愣,蹙了蹙眉,連忙走過去,走到柴嬷嬷身邊蹲下來問柴嬷嬷:“柴嬷嬷,怎麽了?”
柴嬷嬷擡眼,淚眼婆娑的向他看來,而後便“哇”地一聲哭出了聲:“小郎君,你可回來了!那位大小姐被那昏君看上了,這可怎麽辦呢?”
那位大小姐被昏君看上了?一句話在口中咀嚼了片刻之後,季崇言回過神來:是柴嬷嬷想起那位“江小姐被前朝昏君看上”的事了麽?
這有什麽奇怪的?季崇言心道。那位江公獨女生前何等聲名,那喜好美色的昏君隻要不是個瞎子就會看上,這有什麽奇怪的?
小舅若是直到那個昏君顯露心思時才有所發覺,那也太傻了點了。
不過即便是這麽想的,此時他是趙小郎君,自然是要安撫柴嬷嬷的,于是季崇言想了想,道:“那就……”
話未說完,便聽柴嬷嬷開口提了建議:“要不立個大功,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請昏君賜婚?隻要你娶了江小姐,昏君也不能怎麽樣了。”
季崇言看着面前哭的稀裏嘩啦, 焦急不已的柴嬷嬷默了默, 到底忍不住歎了口氣,道:“沒用的。”
“怎麽會沒用的呢?那也是江家大小姐啊!又不是路邊無權無勢的民女,”說到這裏,柴嬷嬷不由一頓, 頓了頓, 不由唏噓道,“民女也是可憐的, 也不曾犯什麽錯, 在路邊走着被昏君看上了就搶到宮裏去了,不多久便死了。”
前朝末年, 昏君做過的這等強搶之事不知凡幾。
江大小姐因着背後身份所護, 比之一般民女,自然不是能随意強搶的。可字面意義上的強搶做不到,還是能做暗地裏的強搶的。
“自然沒用的。”看着焦急的柴嬷嬷, 季崇言搖了搖頭,看着柴嬷嬷的眼裏多了幾分憐憫,“他是天子,而且還是個無法無天,根本不想做明君的天子。便是嫁了趙……嫁了我,昏君照樣會強搶人妻!”
昏君最縱情身色的那幾年就做過強搶臣妻之事, 不是逼的女子自盡, 就是逼的臣子發瘋,所以, 這根本不是嫁不嫁人的事。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換個天子了。
季崇言摸了摸自己的腦後,有熟識的相士曾說他腦後有反骨,他不知道這是相士随口一說胡謅的, 還是真的。
不過……自己這想法确實不大像個忠臣。季崇言自嘲的輕哂了兩聲:所以舅舅揭竿而起在他看來是對的,隻是卻全然不必等到小舅死了再奮起, 而應該在昏君初露端倪, 引得民聲載道的時候就動手了。
如此既可避免最大程度的傷亡, 又可早一步稱帝, 估摸着也不會有母親被逼跳湖躲避之事了。
“他怎麽能這樣呢?”柴嬷嬷睜大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 口中不住地喃喃,“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
季崇言搖了搖頭:柴嬷嬷和小舅這等或許就是真正的忠臣吧,隻可惜他不是,雖然理解, 卻不敢苟同。
安撫了柴嬷嬷幾句“事情還沒有這般糟糕”之類的話, 柴嬷嬷終于安靜了下來, 又同他說了一番早日将江小姐娶進門之類的話複又睡了過去。
季崇言這才走出屋子,問跟在身側的管事:“她怎麽突然會想起這一茬的?”
這個她自然指的就是柴嬷嬷了。柴嬷嬷的記憶确實有一出是一出的, 不過尋常情況之下,若沒有别的刺激, 她也鮮少會冒出新的念頭來。所以,今日的柴嬷嬷記憶如此不同尋常,多半是受了新刺激了。
早已等着季崇言問出這一茬的管事也憋了許久了,直到此時, 終于有了開口的機會,連忙說了出來:“今日一大早姜四小姐來給慧覺禅師和柴嬷嬷送花糕了。”
送給慧覺禅師不奇怪, 畢竟節日給庵廟以及熟識的出家人送應節令之物是傳統, 沒什麽奇怪的。姜四小姐本就認識慧覺禅師, 再者慧覺禅師本人也是個好食的老饕, 給慧覺禅師送花糕自是沒有什麽奇怪的。
不過送給柴嬷嬷……難道是憐惜柴嬷嬷的病?嗯, 她雖聰明,卻也有女孩子家家的心善,這也不奇怪。
這般想着,季崇言對管事道:“那倒沒什麽奇怪的,我……我先前在晏城也吃到過她送的花糕的。”
算起來,他還是最早吃到的,頭一份,自是與旁人不一樣的。
管事聞言卻踟蹰了一下,頓了頓,繼續說了下去:“倒不是花糕有什麽問題,而是那花糕盒上的畫,柴嬷嬷一看便哭了,眼淚止也止不住, 而且還自她那箱子……”
柴嬷嬷身邊的箱子裏到底裝了多少東西,誰也不清楚,隻知曉總會時不時冒出些怪東西出來。
“柴嬷嬷自她箱子裏翻出了一張畫, ”管事說着,将那張從花糕盒子上扯下來的畫同柴嬷嬷翻出來的畫交到了季崇言手中,“這兩幅畫,有些像呢!”
都與時下的繪畫方式不同,用工筆畫的方式做了畫,不同的是一幅上頭是那些花糕,柴嬷嬷翻出來的帶有年歲印記的畫上的東西老長安人卻是一眼便認得出來。
肉夾馍、胡辣湯、羊肉串、涼皮……這都是些長安的小食。
畫工當真與名家之作相距甚遠,不過卻是當真有趣。隻是柴嬷嬷那藏滿了二十年前舊物的箱子裏會有一幅同樣畫工的畫,那是當真令人意外的。
看着手裏兩幅畫工相似的畫,季崇言默然不語。沉默了良久之後,他将兩幅畫收了起來,問身旁的管事:“這件事除了你之外可還有旁人知道?”
管事搖了搖頭:他祖上三代都是季家的管事,守了這季家别苑百年,自然知曉什麽事該保密什麽事不該保密的。
見他搖頭,季崇言才淡淡的“嗯”了一聲,道:“你今日什麽事都不知道,明白麽?”
這意思是……要保密了?管事一個激靈,卻本能的應了一聲“是”,隻是心裏卻忍不住犯嘀咕:這般明顯的古怪都能視而不見……都說江小姐是紅顔禍水,可對于世子爺來說,倒是那位姜四小姐才是真正的紅顔禍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