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惠覺禅師還當真是個真性情的人,姜韶顔便笑着沒有催促。
眼前的二位很給面子,不管是醪糟糯米圓子還是豆沙糯米圓子都吃的一幹二淨。
對于認真做了吃食的人而言,食客能把自己做的吃食都吃的精光遠勝過千言萬語的誇贊。
惠覺禅師自是更喜歡有酒有甜的醪糟糯米圓子,反而靜慈師太對豆沙糯米圓子要更偏愛一點。一旁的香梨見狀也跟着高興,畢竟這些圓子裏也有不少是她搓的,一高興便嘴快說漏了嘴道今天還吃了水果羹。
這話一出,面前的兩位大師當即便同她定了下次帶水果羹來的約定。
姜韶顔笑着應了下來。
吃完糯米圓子,惠覺禅師摸了摸圓鼓鼓的肚子擡頭看向姜韶顔:“你的事靜慈已同我說了,四小姐如今的樣子不好麽?珠圓玉潤同我佛門殿堂裏供的彌勒佛似的。”
靜慈師太聞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過見姜韶顔臉上沒有半點愠怒之色才沒有開口多言。
她這老友這一張嘴便是如此,熟悉了之後知曉他就是這麽個愛開玩笑的性子,可不熟悉的一聽這般開口直戳人心肺的玩笑怕是當場就要翻臉了。
是以,對于她這位老友,一貫是喜歡的人極喜歡,讨厭的人也極讨厭的,甚至讨厭的人起碼站了七八成以上,所以惠覺禅師的人緣比起那些八面玲珑的差遠了。
姜四小姐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正是愛美之時,哪個十五歲的少女被人比作彌勒佛會開心的起來?靜慈師太暗自搖頭。
姜韶顔倒并不在意,笑着說道:“那也是福相,隻是人若太胖,于身體而言總是不大好的。”
過胖過瘦都是如此。
“這倒有理,”惠覺禅師摸着圓鼓鼓的肚子,繼續笑眯眯的看向姜韶顔,“姜四小姐如此會吃懂吃當真不是吃成的彌勒佛?”
将心比心,惠覺禅師覺得若是自己也有如姜四小姐這樣的手藝,估摸着身形就算沒有一個彌勒佛,大半個彌勒佛也是有的。
這話一出,姜韶顔還未開口,香梨便忍不住開口替她辯解了起來:“沒有!我家小姐就吃了兩碗水果羹而已,比我飯量還小呢!”
這回答惹得惠覺禅師哈哈大笑,姜韶顔在一旁笑而不語。
若她沒有猜錯的話,方才這位惠覺禅師看似“閑聊”其實早已開始對她面診了。
她曾見過的那位張神醫也是如此。要麽不接受病患,要接手便一切從頭開始問診,哪怕先前亦有同樣令他折服的名醫問診過,有他信任的故交提過病患的日常所行所食,他還是要重新問一遍,确認一番的。
也隻有完全摸清楚面前的病患之後才會能開始診斷,“望聞問切”每一步都不能有差錯。
食量沒問題,方才這位姜四小姐帶着丫鬟走過來時,除了正常體胖者氣短,走起路來有些勞累之外,似乎并沒有别的異樣。
所以這位姜四小姐從面上看起來隻是單純的胖,若是食量沒問題,那便多半是體質關系了。以東平伯疼女的态度來看,請太醫署那幾位擅長調理的太醫來診治按理說這體質的問題也是能緩慢調合的。
如此的話,便不能以常理來解釋了。
惠覺禅師伸手剛要開口請她将手伸過來診脈,女孩子已經自己撸起了衣袖将手伸了過來。
這般看人識人的本事讓惠覺禅師有些驚訝,瞥了眼一旁朝他使眼色的靜慈師太,他一邊伸手搭上了她的手脈一邊開玩笑似的問道:“聽靜慈師太說你問她借了好些名醫典籍來看,你懂醫?”
“略懂。”姜韶顔說道。
惠覺禅師搭脈的手突然一頓,眉頭忍不住擰了一下,頓了片刻之後,他目光轉向姜韶顔,方才還漫不經心的表情裏不自覺的多了幾分凝重:“師承何人?”
“他老人家不準我說。”姜韶顔垂下眼睑。
這句話倒不是假話,那位張神醫确實說過“不準到外頭提是我的弟子”這種話,說教她的時日尚短,半吊子的水準說出去會被人恥笑。
她雖自诩天賦尚可,學的也認真,可誠如那位張神醫所說,比起他來自己确實隻是個半吊子的水準,滿打滿算她也隻跟着張神醫學了三年而已。
“那你那位老師倒應當确實有些本事。”惠覺禅師說着收了手,看向面前的姜韶顔,正色道,“你說的不錯,你确實中了毒,而且此毒已中了很多年了。”說話間,惠覺禅師掐指算了算,“你今年十五歲,那應當幾乎是一生下來便帶毒了。”
姜韶顔點頭,隻道了一句:“母親是生我時難産去的。”
惠覺禅師挑了挑眉,沒有繼續問下去。
他對面前這位靜慈師太誇贊不已的知音小姑娘印象雖然不錯,可卻沒心思摻和人家的家事,伯夫人中毒這等事一想便知其中必然摻雜了陰謀陽謀的暗算,出家人便不要摻和進這些事裏了。
至于面前中了毒的小姑娘,撇去靜慈這個人情不算。她本就懂醫,而且醫術相當不錯,不過她那位老師應當不似他是個“偏懂一方毒蠱”的偏門神醫,而是正統大夫出身,各方都懂一些。
這等大夫治起正統的毛病比他厲害,可論毒蠱卻還是欠缺了一些,畢竟術業有專攻嘛!不過這底子在,想必稍稍點撥兩下,她便明白該如何用藥了。
所以也不算摻和,隻是點撥而已,惠覺禅師努力說服了自己:況且就算琢磨明白了藥方,這裏頭需要的藥材也不是一件易事。當然,這就不是他一個兩手空空的出家人要操心的事了。
“外用的藥方我已在用了,隻是内服的藥方還有幾味藥不确定。”姜韶顔說着從懷裏取出自己琢磨好的藥方遞了過去。
惠覺禅師伸手接過,還不待打開,忽地深吸了一口氣,沉醉的歎了一聲:“好香!”
作爲一個資深的吃貨,姜韶顔的鼻子自然不錯,當然也聞到了這股味道:是鹵牛肉的味道。
想到光明庵對面那家常年關着的鹵牛肉鋪子,姜韶顔心道:這是總算開張了?
比起她和惠覺禅師的反應,靜慈師太的反應卻有些不同,不是如以往那樣見到美食時的向往,反而淡淡不爲所動的樣子。
“是庵門對面黃老爺家的鹵牛肉,在寶陵城算是有名的,可惜早被城裏幾個大族定了,旁人吃不到的。”
這天殺的鹵牛肉鋪子就開在她光明庵對面,坐在庵中,每隔一段時日都會感受一番來自鹵牛肉的“呼喊”,靜慈師太自然一早便打過鹵牛肉的主意,隻可惜清楚這牛肉的來處與去處之後便徹底放棄了。
這一點姜韶顔倒是不覺得奇怪。自魏晉以來,中原胡化的厲害,自皇家到民間流行的都是牛羊肉,或者準确的說是羊肉爲主,畢竟牛除了那一身肉之外還能耕種所用,是以律法對宰殺耕牛限制頗多,沒點關系和手段根本拿不到牛肉。
是以靜慈師太吃不到鹵牛肉也不奇怪了。
聞得到吃不到,這可真是受罪!惠覺禅師歎了口氣,卻聽對面女孩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們喜食豬肉麽?”
其實豬肉于中原人而言更爲古老,隻是如今因着牛羊肉流行而式微了。不過私下裏還是有人喜食豬肉的。譬如她那個時代某位蘇學士就是位不折不扣的豬肉粉,曾經發出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人不肯吃,貧人不解煮。”的感慨。
隻要這烹饪的手藝足夠,豬肉做的好吃起來可不比鹵牛肉差。巧的很,姜韶顔本人也是個豬肉控。
蘇學士=蘇東坡。
“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人不肯吃,貧人不解煮。”出自蘇的《豬肉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