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斜靠在榻上,背靠着高高的軟墊,他臉色鐵青、一臉病容,仔細地聽着底下禮部、司禮監、工部和内官監的官員和太監們在禀告。
“……禮部已拟定貴妃娘娘的谥号:恭淑端慧靜懷貴妃……”
“……貴妃娘娘陵寝已找欽天監看過,定址爲昌平皇陵内的銀泉山。……”
……
入夏以後,崇祯皇帝一直寵愛的田貴妃病故,這引起了崇祯皇帝極大的悲痛。田貴妃身體本來瘦弱,自前年幼子悼靈王死後就一直郁郁不樂,病不離身,拖到如今竟然是一病不起。
而崇祯皇帝心中最喜歡的女人還是田貴妃,因而對她的病非常惦記,不但吩咐宮中禦醫悉心調治,還親自在宮中各處廟宇的神祗面前恭敬禱祝,爲她祈福。但田貴妃的病還是一天比一天嚴重。
前些日子,崇祯皇帝正在一處殿堂行香爲田貴妃祈福,承乾宮裏突然傳來消息,說娘娘情況不妙。可當崇祯皇帝連忙趕到承乾宮的時候,田貴妃已經玉殒香銷,兩個人竟然沒有來得及作最後的永訣。
崇祯皇帝望着這位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愛妾的遺體,忍不住放聲大哭,把對田妃的傷悼和多年來壓抑在心底的委屈、怨恨都化作滂沱涕淚。
極度的悲痛使得崇祯皇帝又是大病了一場。不過在依照儀禮辍朝三日之後,他還是強打着精神恢複了正常的政務活動。首先,他就是要處理好田貴妃的後事。
偷偷地望着崇祯皇帝半閉着眼,上奏的那些官員和太監也都放低了音量。他們都知道,今年以來,一連竄噩耗已經使得崇祯皇帝幾次重病。而且脾氣也是越來越糟糕,所以這些官員和太監都生怕在這時候有什麽錯處,被崇祯皇帝抓住給治罪。
“老奴也曾到貴妃娘娘的陵寝親眼看過,陵寝的規格,墓圹、墓園都還算寬敞精緻,不辱皇貴妃的身份。此次也用銀十八萬三千六百兩,其中……”
王承恩一邊向着崇祯皇帝禀告,一邊繼續觀察着崇祯皇帝的神情。他在心中暗歎,這屋漏偏逢連夜雨,自己的這個皇上家中不幸倒也罷了。前些日子還爲會推大怒了一場,真是“内憂外患”啊!
在賀逢聖離開内閣之前,大學士中謝升已經是因爲洩露對清和談機密被削籍,而魏照乘、張四知也先後引疾罷去,因此。閣臣中辦事的實際上隻剩下首輔周延儒和陳演兩個人。
于是在五月間,周延儒和陳演就請求再補充幾位閣員。而正忙于更始維新的崇祯皇帝就從善如流。要求依照舊例由朝臣會推。可是像以往多次發生過的那樣,這次會推又推出了一場大風波。
而此次會推是由吏部尚書李日宣主持,第一次推舉了吏部侍郎蔣德暻等十三人。可崇祯皇帝以爲推舉的人太少了,選擇餘地不大,要朝臣再多推舉幾個人。很明顯,崇祯皇帝對吏部提出的人選不滿意了。
于是會推又增加了十個人。其中包括副都禦史房可壯、工部侍郎宋玫和大理寺卿張三谟。盡管在崇祯時期入閣爲相是件很艱難的事,大多數人都沒得到什麽好下場,但朝中的許多大臣對于跻身于相位的極大榮耀還是頗爲垂涎,在會推前後有不少人在爲自己或爲别人積極活動。
所以在經過一番活動以後。終于在兩次推舉中列了名的大臣們自然是皆大歡喜,而那些花了錢費了力卻還是沒有被提名的則忿忿不已。于是就有人制造流言,慫動視聽;還有些人對被推舉的人素有仇隙,因而也想不平則鳴。
所以像每一次會推閣臣之後一樣,朝廷中人言鼎沸,關于會推過程中營私舞弊的傳說不胫而走,其中有真的,有假的,也有半真半假的,而這些流言通過廠衛的密探很快又傳進宮中,傳到了崇祯皇帝的耳朵裏。
而傳說最多的是後來推舉的房可壯、宋玫和張三谟這仨人,而這仨人都屬于東林一派,平時有不少政敵,于是就有人說此次會推全是由這仨人暗中主使,行賄受賄,連通關節,種種不法。
而這種說法又不是全然沒有根據,宋玫就确實請人打着首輔周延儒的牌子大肆活動過。偏巧次輔陳演因爲一個親戚的升遷問題求助過房可壯,而房可壯卻沒有買他的賬,爲此對房可壯銜恨入骨。
有一次崇祯皇帝遊西苑(今中南海和北海)的時候召見輔臣,而周延儒恰巧因病沒有去,陳演就趁機把會推的弊端攻擊了一番。内有廠衛情報,外有輔臣陳言,于是崇祯皇帝确信這次會推又是一次結黨營私的陰謀。
雖然自崇祯十五年新春以來,崇祯皇帝表現出了曆來少有的好脾氣,對朝臣的态度相當溫和,在處理謝升洩密事件和洪承疇投敵事件時也頗爲寬容仁厚。但是他的脾氣好壞是有規律性的。
凡是崇祯皇帝心态較爲積極,想要奮發振作一番時,一般他都會顯得比通常寬厚,也比較能聽進不同意見。可是這種心态很難保持長久,當進取毫無成效,形勢仍然越來越壞時,他就會由積極進取變爲消沉、破罐子破摔,積郁在心底的刻毒就又會發散出來。
而将近半年的毫無成效的奮發圖強,将近半年的寬和容忍,已經超出了他的心理極限,所以在這個盛夏時節,崇祯皇帝借着這次會推舞弊事件,把對國事的失望和對朝臣的怨恨一起化作一股怒火,伴随着高溫酷暑就全部傾洩出來了。
六月十九日,崇祯皇帝因爲毒火攻心得了熱病,但他還是帶病躺在床上在德政殿召見了全體被推舉的人員,分别進行談話。
因爲對房可壯、宋玫和張三谟有成見在先,召對時的氣氛很緊張。宋玫本來是有備而來的,對皇帝大談了一番九邊形勢和禦敵方略,卻被崇祯皇帝斥責爲虛誇浮躁。當天夜裏,宮中傳出旨來,任命蔣德暻、黃景昉、吳甡爲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而這仨人全是第一次會推中提名的。由此可見,這時候的崇祯皇帝手中也是無人可用了。
而在頒布中旨的同時,聖旨中還指責吏部在會推中濫舉多人,要吏部明白回奏。可是吏部在回奏中堅持自己是按章秉公行事,至于舉薦過多則是遵從皇上的旨意。而這就有點揭短的意思,更激起了崇祯皇帝的憤怒。
二十三日,當崇祯皇帝的病情稍有好轉,他就再次在中左門平台召見内閣和部院大臣。也許是爲了讓兒子們見識一下朝臣的陰險和狡詐,這次召見他特地帶上了太子和另外兩個兒子定王、永王。
在召見中,崇祯皇帝就把吏部尚書李日宣召喚到跟前,聲色俱厲地說:“用人是治國的要害,用人不當,吏部不能逃脫責任。如今天下動蕩,而各地督、撫卻不斷更易,國家怎麽能夠有治平的希望呢?記得兩年前曾經面谕諸臣,有人甯背君父不背私交,甯損公務不破情面。而今還是這樣隻講情面,哪能濟事?前者會推閣臣,何等重大,怎麽也徇情濫舉,任意誇揚呢?”
但李日宣卻十分執扭,不肯承認有徇私的事。于是崇祯皇帝又把在會推中負有重責的吏科都給事中章正宸和河南道掌道禦史張瑄召來痛責,兩個人同樣不屈。李日宣還說:“臣事皇上十三年,精白一心,若有一絲徇私背公,今日文武諸臣俱在,皇上可一一詢問,廷臣可一一參奏。”弄得崇祯皇帝竟一時無話可講。
冷場了好一陣,崇祯皇帝才命錦衣衛把李日宣、章正宸、張瑄和房可壯、宋玫、張三谟全部拿下,送刑部問罪。六個人不久都受到治裁,李日宣等仨人戍邊,房可壯等仨人革職爲民。
自崇祯皇帝登基以來,發生過那麽多次會推閣臣的風波,而且每一次的基本模式又全都一樣,但他顯然沒有從中總結出什麽有益的經驗和教訓。每一次都是群臣相互傾軋,每一次都是他自作聰明大破情面朋黨,最終卻不免落入另一些情面朋黨的套中。
而在每一次風波之後,朝臣的結黨營私并沒有稍許收斂,而君臣之間的隔閡和隐含的敵意卻在加深。在這半年來的一意維新中,他的脾氣剛剛有點好轉,這一次卻又故态複萌了,幾番振作剛剛在人們心中煽起的一點熱情也從此冷卻下來。
就在這種情況下,崇祯皇帝最寵愛的田貴妃又是去世,這怎麽不讓他的情緒更加惡劣呢?
可是等到王承恩小心翼翼地把一切都禀告完,崇祯皇帝依然是沉默不語。大殿内是一片安靜,誰也不敢發出哪怕是一點點的聲音去觸怒崇祯皇帝。
過了好一陣,崇祯皇帝才仿佛是從夢中驚醒。他猛地擡起頭,說道:“好了嗎?嗯!都辦得不錯。還有……還有,傳朕的旨意:給朕從民間挑選秀女!”
“啊!?”大殿内頓時響起了一片驚呼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