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是雨季,不僅南方多雨水,北方也時常有暴雨。
大半個長江沿岸都在下雨。
不時有電閃雷鳴。
有人私下說,這是天公發怒了,人間有冤案。
等到五月三十日的時候,崇祯帶着人,一路出了開封城。
他沒有繼續南下,而是選擇返回北京城。
這一次在河南和北直隸掀起的腥風血雨,不時簡簡單單殺完人就結束了的。
這個世界上,許多事,都不是毀滅,就是終點。
毀滅,隻是更加激烈的矛盾的開始。
殺那麽多人,各方派系心中都有怨言了,許多人的利益也受損了,沖突和撕裂隻會更加的狂躁。
具體就體現在了朝堂上,當然,南直隸必然也不那麽太平了,畢竟現在河南的公田案牽扯到了南直隸的勢力。
而眼下又是六月了,在大明朝,六月、七月都是特殊的月份。
爲什麽這麽說?
夏稅啊!
北方的夏稅要開始了。
麥子成熟後,老百姓要交稅。
按照大明朝以往的慣例,每次交稅都是官員們發财的好時機。
這種事,又恰恰和現在的公田案、北直隸黃冊案攪和在了一起。
所以,這一次的夏稅,必然不會太平。
他得回去坐鎮北京了。
剛出河南省,已是下起了漂泊大雨。
崇祯回頭看了看來時的路,那裏籠罩在一片青色的煙雨朦胧中。
他緊緊握住腰間的佩劍,注視着那如畫一般的江山,久久不語。
按照正統曆史來推算,還有十二年,滿清入關,山河破碎,神州沉淪。
這大好的河山,就要被糟蹋了。
鄉紳們、官員們,在肆無忌憚地吞并良田。
人人都認爲,有國家擔着,有朝廷擔着,不會出事的,就算出事也輪不到他們頭上。
但他們不知道,甲申之變後,鞑清的八旗老爺們在關内開始肆無忌憚圈地。
他們吞并過來的地,基本也就交出來了。
按照曆史長河的角度來看,河南殺了這麽多人。
多嗎?
不多!
這比起鞑清入關,九牛一毛而已。
這才是剛剛開始!
大明朝的行政腐敗,已經到了流膿的地步。
殺再多都不多。
這能撼動那些貪婪的食利階層嗎?
當然不能撼動!
隻能讓他們産生一點點恐懼而已,真正要撼動他們還遠遠不夠。
這是一場戰争,一場你死我活的戰争。
你們死了,大明朝就活了。
你們活着,朕就去挂歪脖子樹。
就是這麽簡單。
“走吧,回京師。”
崇祯轉身,帶着衆人,消失在煙雨朦胧之中。
六月初五,崇祯進入順天府。
六月初八,抵達北京城,回到了紫禁城中。
此時的京師朝堂,在短短幾個月之内,經曆了北直隸的黃冊案、河南府公田案,變得極其敏感。
每日的廷議,除了吵架就是相互幹架。
據說好幾個官員已經被打斷腿了,在家裏休養。
而皇帝回來,無疑讓敏感的局勢更加敏感。
當天晚上,一大批官員就跑到大明門門口,要入宮面聖,陳詞利弊。
“皇爺,六部九卿、新政衙門所有的官員,都在宮外求見。”
崇祯開始翻閱奏疏,他擺了擺手:“讓他們回去,明日早朝再議。”
“是。”
王承恩剛走出去,就聽到身後的乾清宮内傳來皇帝的聲音:“胡說八道!一群不知民間疾苦的官老爺!”
王承恩趕緊示意小太監們進去,隻見皇帝已經将奏疏扔得到處都是。
他們趕緊将奏疏撿起來,跪在一邊。
看到這些奏疏,崇祯心中怒火中燒。
扔完奏疏後,坐在龍椅上,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才慢慢舒緩下來。
爲何他發如此大脾氣?
因爲這些奏疏要麽是在彈劾新政派,要麽是在攻擊新政。
從六部九卿,翰林院、國子監,甚至連欽天監的官員都在上奏。
還有各省布政使、參政紛紛奏疏,矛頭全部直指新政。
這才是大規模對抗的開始。
崇祯收斂起情緒,說道:“将這些奏疏都放在這裏吧,你們都退下。”
“是。”
皇帝沒有繼續發脾氣,外面的王承恩也松了一口氣。
王承恩很清楚,現在皇帝的心理壓力非常非常大。
新政引發的危機,現在在北京朝堂開始大規模爆發,甚至延伸到各地。
不過皇帝性格沉穩,沉得住氣,發完脾氣很快就收斂下來了。
王承恩走到大明門外,一群大臣見王承恩出來了,連忙過去。
成基命連忙上前說道:“王中官,陛下是不是要見我們?”
“各位大人今日且先回去吧,陛下說了,有什麽事明日早朝再議。”
衆人面面相觑,既然明日要開早朝,他們也不再久待,各自散去。
韓府,成基命與韓爌坐在那裏飲茶。
成基命說道:“韓大人,你說這次鬧這麽大,兩京十三省有三百多位官員奏疏上來,這新政,還推行得下去麽?”
“按照皇帝陛下這兩年的處世風格,皇帝不會妥協。”
成基命神色凝重:“豈不是要繼續殺人?”
“顧秉謙到北京了麽?”
“我今日早上打聽了,顧家剛被押到北京。”
韓爌說道:“這一次反應最激烈的,恐怕是南直隸有些人了。”
“那咱們現在怎麽做?”
韓爌說道:“咱們不反對新政,但反對現在這樣的推行方式,咱們要讓皇帝陛下知道,新政是可行的,但現在的處理方式太過激烈,是不可行的。”
成基命想了想,說道:“韓大人可有良策?”
“這一次的問題主要還是出在黃冊上,北直隸發現大量隐藏的良田。”韓爌語氣有些凝重,“如果真的這樣查下去,全天下都要被鬧得雞犬不甯。”
“倒是可以建議皇帝暫時停止黃冊重編,先處理好公田的買賣。”
“另外,生員免優的問題,也要重點提出來,有功名的人免稅或者減稅,是爲了安撫人心,不能說廢就廢,先将人心穩住,再推行新的農稅政策,阻力自然會小許多。”
成基命連連點頭,覺得韓爌說得有道理。
若是按照韓爌的這種思路來,必然能在朝堂和地方上赢得不少官員的人心,爲自己争取足夠政治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