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的突然任命,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反貪”兩個字第一次正式出現在了朝堂的衙門命名裏,許多官員私下已經議論起來。
不過大多數官員态度頗爲不屑。
因爲貪污,是本朝從開國之初,就流傳下來的習慣。
大明朝有一個習慣:不貪怎麽做官?
還有貪官更是大言不慚地說道:不貪不是好官,不貪的人政務能力不行。
整個大明朝的官場,都有一個默認的潛規則,就是送錢。
這已經是官僚集團兩百多年來默認的規矩了,形成了長期的慣例。
有官員私下笑道:小皇帝還是太幼稚了,他若真的要反貪,幹脆将天下所有的官員全部罷免了,這樣不就沒有貪官了麽?
所以,在不少人看來,這一次皇帝是真的踢到鐵闆了,這麽玩,遲早會出大事。
不過出大事,許多人也樂意看見。
爲什麽?
事情鬧得越大,最後越不好收場的是皇帝自己。
不好收場之後,就得妥協。
一旦妥協了,不就不了了之了麽?
一旦不了了之了,不就失敗了麽?
既然大家都不看好“反貪”,爲何李岩被任命後,還引起了軒然大波呢?
很簡單的道理,李岩區區一個舉人,一躍成爲部堂級别的高官。
這就和後世剛剛通過公務員開始,結果就被提拔爲部長一樣。
這是壞了規矩啊!
大明朝的官場晉升是有規矩的,是要通過吏部考核的。
尚書和侍郎官,則是要通過廷推推舉的。
這是明面上的規矩。
不過暗地裏也有規矩。
什麽規矩?
塞錢。
尤其是明末。
你皇帝現在直接提拔了一個舉人起來,這是什麽意思嘛。
咱大明朝吏部的考核制度不存在呗,您這樣亂來,如何服衆?
于是,這個消息一剛宣布,内閣就出現了一大堆的奏疏。
彈劾李岩的。
按照以前的走向,内閣會将所有彈劾的奏疏上報給皇帝,然後票拟的建議也是建議皇帝立刻收回成命。
不過周延儒倒是學乖了,奏疏上的票拟建議全部是否決和駁斥。
這些彈劾奏疏發回去給通政司的時候,基本上就是被反駁了。
不過這還沒完,被反駁後,大家就開始罵。
罵誰?
當然是周延儒。
罵内閣首輔是明朝的習慣。
如果一個内閣首輔跟六部大臣們關系太密切了,就會被換掉,因爲這裏面也存在這權力掣肘。
内閣是皇帝的秘書,協助皇帝處理事情。
董事長的秘書,與高管們存在沖突是在所難免的。
不存在沖突,就是不正常的,腦子正常的董事長就會換人。
周延儒這種做法,基本上奠定了内閣接下來的辦事風格:跪舔皇帝。
實際上,現在朝堂上的格局已經在慢慢發生變化了。
周延儒和王永光出現了權力沖突。
韓爌、成基命等人集結了一批東林黨人,已經無意識的開始形成保守派。
而孫傳庭、李邦華等人的威信開始提升,俨然有力壓兵部的趨勢。
而随着李岩的被提拔,魏中雲的被打壓,許多人明顯已經坐立不住了。
十一月十五日,初雪。
北京城銀裝素裹,清冷典雅又莊重。
一大早,崇祯就帶着錦衣衛、神武衛和攬月軍,出了城,往南海子去了。
天空一望無際的藍,周圍所有都是一望無際的白。
這個時候,是打獵的好時節。
“孫愛卿。”
孫傳庭道:“臣在!”
“洪愛卿。”
“臣在!”
“你們知道曹文诏麽?”
洪承疇道:“臣在陝西做參政的時候,聽人提及過他。”
“哦?如何說?”
“曹文诏,乃遼東第一勇将也。”
“孫愛卿呢?”
“臣倒是聽人提及過,說他骁勇善戰,有一個侄子叫曹變蛟,打仗也非常勇猛。”
“李愛卿,你怎麽看?”
“聽聞這一次錦州之戰,曹文诏打的是前鋒,雖然錦州兵敗,但卻殺了不少敵人,而且曆代遼東督師對他的評價都不錯。”
“将他調到京衛軍中來,你以爲如何?”
李邦華道:“臣無異議,全憑陛下安排。”
“那就将曹文诏和他侄子曹變蛟都調過來吧,将天武衛交過他。”
爲什麽調曹文诏來京衛軍?
不僅僅曹文诏能打,還因爲曹文诏與袁崇煥關系不是很好,曹文诏在遼東多少受到壓制和束縛,來京衛軍是最适合不過的。
京衛軍還要繼續擴編,這是肯定的,要不斷壯大京衛軍的力量。
“陛下聖明。”
去南海子打了大半天的獵,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傍晚天空灰沉沉,開始飄雪,而且越下越大。
商人們加快腳步進城打算歇腳。
突然,城門口傳來慘叫。
“官爺,不要打了,俺不告了,俺不告了!”
一個女子,衣衫單薄,抱着她的孩子,在雪地裏瑟瑟發抖。
一個軍官拿着鞭子,正在狠狠抽打她。
一鞭子下去,她身上單薄的衣服就出現一條淺淺的血痕。
“讓你告!讓你告!”那個軍官一邊用鞭子抽,一邊怒道,“刁民!敢誣告朝廷命官!”
但是她就是不動,用身體護着自己的孩子。
那個小男孩哭起來:“不要打我娘!不要打我娘!”
周圍有一些人正在觀看,但也不敢出來阻止。
崇祯剛到城門口,就看到了這一幕,他怒斥道:“住手!”
那軍官一看到這些人中有錦衣衛的裝扮,就知道是大人物路過。
但皇帝穿着平常的衣服,他自然也認不出來。
“卑職參見大人!”
崇祯騎着馬走過去,看着那女子背後好幾條血印,立刻皺起了眉頭。
“你爲何打她?”
“大人,這個刁民要誣告朝廷命官,還怒罵卑職,這是犯上作亂,卑職教訓了幾下。”
“誣告朝廷命官?”崇祯目光落到這女子身上,她約莫二十出頭,從衣着可以推斷,隻是普通的農家女。
她懷中的小孩也不過八九歲的樣子。
母子兩人都在發抖。
張晨翻身下馬,走到女子面前,溫和地說道:“發生了什麽?”
那女子依然緊緊抱着自己的孩子,深怕别人傷害到了他。
“大人,我不告了,我不告了,求大人放了我們吧。”
“王承恩。”
“在。”
“取點熱水。”
王承恩立刻将用貂毛護起來的水袋呈遞過來。
崇祯指着那個大人的軍官:“去把他的衣服拔下來。”
那軍官大吃了一驚:“大人,這是爲何?”
錦衣衛立刻行動起來,那軍官也不敢反抗。
崇祯打開水袋,遞過去:“不必緊張,先喝點熱水暖暖身子。”
然後又給這女子披上了那軍官的衣服。
這女子手在發抖,顯然接不了水袋。
崇祯幹脆就喂了她兩口熱水,熱水下肚後,整個人都舒坦了許多。
“俺……”
“大人,這刁民……”
崇祯冷冷道:“駱養性,讓他先閉嘴。”
駱養性一巴掌抽在那軍官的臉上,直接将他打懵逼了,然後不敢吭聲了。
“我是大興縣李家村人,上個月接到通知,說我夫君在北方戰場上戰死了。”
“嗯,繼續說,沒關系,都說出來,今天我來給你做主。”
“募兵的時候,說戰死都有撫恤,我就去甲裏問,被告知說沒有,又去大興縣,大興縣的縣令說這是不歸他管。”
她說話的時候,還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爲太冷,還是因爲身上的傷很疼。
眼角還挂着眼淚,一邊說,一邊從崇祯手裏用力接過熱水,給她懷裏的孩子喝。
“我實在沒辦法了,孩子他爹戰死了,家裏沒了支柱,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我就帶着孩子來北京,總得有個說法,誰知他聽完,就說我誣告朝廷命官,用鞭子抽打我們母子二人。”
“你的夫君在何處參軍,你可知道?”
“當時說是在遼東的錦州。”
崇祯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
他記得昨日王洽還跟他說,順天府參軍戰死沙場的已經全部方法了撫恤,而且是按照新的軍政發的。
100兩!
好得很啊!
朕前段時間剛把人送進忠烈祠,轉身你們就吞撫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