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衆人不動,崇祯道:“怎麽,還要朕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念?”
“敢做不當敢,你們還有臉說自己讀的是聖賢之書,自诩聖人門生!”
皇帝的聲音響徹在大殿之中,充滿了威嚴。
“讓朕一個個念,就是罪加一等!”
皇帝此話一出,衆人頓時站立不住了。
不少人都出來了,跪在地上,用前額貼在手背上,聲音顫抖道:“陛下恕罪,微臣知罪。”
竟然有十幾個官員!
就有剛才的張東元和項煜。
還有國子監、翰林院的官員,兵部的人也不少。
“王永光。”
“臣在。”
“你這個吏部尚書來說說,該如何處罰他們?”
“回禀陛下,臣以爲,惡意攻擊同僚,目無朝綱,當革職查辦。”
崇祯大袖一揮:“來人,烏紗帽全部給朕摘了,廢除所有功名,以後永不錄用!”
“陛下,饒了臣吧,陛下……”
可千萬不要小瞧了古代的貶官爲民。
成了平民,就相當于失去了諸多的保護罩,得交稅,得服徭役,見到官得行大禮,家裏的田也可能被地主或者官僚給兼并了,全家淪爲農奴。
尤其是在明末這種社會階級矛盾極其劇烈的時代。
外面的大漢将軍們三步走進來,走到這些大臣面前,将他們架起來,便往外面拖。
周圍其他大臣也不敢求情,也不想求情。
一個蘿蔔一個坑,少一個坑,就有機會多一個自己的人。
大家都不約而同掃了一眼吏部尚書王永光,心裏清楚得很,吏部尚書現在是借助皇帝的威勢來給自己立威。
吏部爲百官之首。
用現代一點的話來說就是人力資源副總裁。
如果說财務是老闆的左手,那麽人力資源副總裁就是老闆的右手。
這個時候,身爲首輔的周延儒再不說兩句,恐怕自己的威信也要掉沒有了。
當然,他也不是頭鐵求情,而是站出來助威。
“陛下聖明燭照四海!”
其他人也跟着道:“陛下聖明。”
那十幾名官員被拖出去後,大殿内陷入一片死靜中。
崇祯道:“知道爲什麽大明朝在過去的十幾年裏一直敗給建奴麽?”
大臣們心頭一跳,沒想到皇帝說的如此直接。
敗是事實,但大明朝也有大明朝的氣節。
大明朝是瞧不起建奴的,就算被人摁在地上摩擦,也是瞧不起的。
從虛一點來說,這是意識形态有問題。
從實一點來說,就是行政管理的問題了。
爲什麽說是行政管理?
因爲特麽的大明朝的軍政歸行政官員管,歸兵部管。
大家心裏還是比較難受的。
魏中雲出列道:“陛下,臣以爲陛下不應當在大殿上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身爲天子,當以身作則,昔年瓦剌兵臨城下,孝恭孫皇後以一介女流之輩,扛起大任,面臨大敵,亦沒有皺一下眉頭,我大明男兒各個铮铮鐵骨。”
你看吧,什麽叫嘴炮王者,就是說得比唱的好聽。
并且明末經曆了一輪輪黨争之後,意識形态扭曲得實在不像話。
朝臣們說話就像杠精在胡攪蠻纏一樣。
你跟他說現實問題,他跟你将道德問題。
你跟他講道德問題呢?他就跟你扯量子理論。
崇祯瞬間就翻臉了:“魏大人這科舉考試是如何通過的?”
“陛下,臣不太明白陛下什麽意思。”
“朕問的是爲什麽這十幾年來,大明朝在遼東屢屢挫敗,重點在爲什麽?”
“臣說得也是事實。”
“好!朕就給你一個展現你铮铮鐵骨的機會!”崇祯目光鋒利起來,“來人!摘了魏中雲的烏紗帽,即刻送他去張家口戍邊!”
魏中雲當場就傻眼了。
王洽立刻出來求情:“陛下,使不得,魏大人忠君體國,他……”
“都給朕閉嘴!”崇祯怒道,“連皇帝的話都聽不懂的臣子,朕要他有何用!”
“來人!摘了他的烏紗帽!今天就給朕逐出京師,發配張家口!”
“是!”
“陛下!”魏中雲大聲喊道,“陛下這樣做是會失去人心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下人都在看着!”
崇祯大笑起來:“好一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魏中雲,身爲兵部侍郎,在大戰之間,不知一次奏疏要退兵,現在又在這裏恬不知恥地跟朕談铮铮鐵骨!”
“無恥!極度無恥!朕就從未見過如此厚顔無恥之人!”
崇祯從桌上抽出了五份奏疏,包括他燒掉了那一份,有六份,都是魏中雲寫的。
崇祯将這五份奏疏扔到魏中雲臉上,散落在地上。
“陛下,臣都是爲了大明!”
“拖出去!”
魏中雲被拖了出去,大殿内又恢複到一片死靜。
大家完全沒想到,昨天回來還笑容滿面的皇帝,今早就翻臉了。
果然翻臉比翻書還快。
“王洽,你來回答朕,爲何大明朝這十幾年來屢屢戰敗?”
王洽出列說道:“皆因爲前線指揮不當,臣以爲根本原因是用人不當。”
皇帝追問道:“那爲何會用人不當?”
“朝中有奸臣。”
“你來給朕指一指,誰是奸臣?”
“臣……”
王洽跪了下來,不敢再說話。
他當然不敢再說,難道他還真敢在朝堂上指認?
政治不是這麽玩的,王洽能力一般,但至少還懂政治不該做什麽。
“周延儒,你來給朕說說。”
周延儒不緊不慢:“陛下,臣以爲,皆因朝政散漫,人心浮動,長此以往,各個部院各行其是,各論其政,各思其道,一旦戰事來臨,争論不休,内耗不斷。”
好,周延儒不愧是最擅長察言觀色的。
從今天的氣氛,和剛才皇帝責罵魏中雲他就推斷出皇帝是怎麽想的了。
他短短幾句話,就說到點上了。
“那你以爲當如何整頓?”
“臣鬥膽直言,嚴格執行考成法。”
考成法之前提過一回,可就是壓不住這些蹦蹦跳跳的大臣。
何爲考成法?
就是以内閣爲核心,用六科監督六部九卿,事無巨細記錄,而且是同一件事,記錄三份,内閣、六科和執行部門各記錄一份,各自按照事務進度做更新,定期核對。
“好,依你所言,行政事務開始嚴格施行考成法,内閣要帶頭抓所有官員的考核,六部九卿所有的事物,要列計劃,要定期做廷議進度彙報,要定期做總結,要定期做整改。”
這就是抓執行力,用後世的管理學來說,就是考核過程。
結果和過程都很重要,隻考核過程,不考核結果,朝廷就達不到自己想要的目标。
隻看結果,不看過程,就會導緻大混亂,浪費、毫無意義的内耗,最後讓整盤棋都完蛋。
考成法就是當年張居正搞出來的一套執行力非常強的管理方法。
周延儒說的那些話是處于真心的嗎?
當然不是。
他隻不過想拿權而已。
爲什麽這麽說?
因爲是皇帝故意引導的啊。
爲什麽皇帝故意引導?
因爲皇帝要抓執行力,要凝聚人心,要在執行的時候上下一緻。
而實際上,懂一點權謀的人也會看出,這是在分化周延儒和王永光。
他們倆走得有點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