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廷棟被抓,皇帝也不上朝了,朝堂上是疾風驟雨。
平日裏與梁廷棟有來往的官員,别說幫他說話了,避嫌還來不及。
而都察院的人這幾日全部出去了,戶科給事中,還有戶部的人,也全部出去了。
另外,崇祯還派了廠衛出去,一個縣城一個縣城的查。
五天之後,一封又一封奏疏,如同雪花片一般落到崇祯的禦案上。
二十三個縣,沒有一個縣是正常赈災的!
一場倒春寒來襲,外面下起了暴雪。
乾清宮内傳來憤怒的聲音:“砍了!全砍了!”
“還有梁廷棟!斬首示衆!”
二月底的赈災案,震動京師,二十三個知縣,全部被押送到北京城,在菜市口一刀人頭落地。
順天府尹梁廷棟的腦袋被挂在城門上示衆。
皇帝一口氣殺了這麽多知縣,會引起人員恐慌嗎?
不會!
政治場上講的是利益,如果你是個政治老手,現在不是恐慌,而是興奮。
爲什麽?
順天府的知縣,可不是地方上的知縣,那都是天子腳下的,一個個手裏的差事肥得流油。
現在一下子空了23個出來了。
怎麽辦呢?
當然是各方勢力擠破腦袋向吏部推薦人。
吏部尚書王永光的門檻都快被踏破,各個派系都想往順天府的各個縣塞人。
大明朝有個規矩,四品以下的官員,吏部可以直接拍闆,四品以上的官員,吏部必須提報内閣審批,最後由皇帝聖裁。
就像後世的大公司,高級總監可能會由董事長親自批準,普通總監,或者經理,副總裁簽字就可以進來了。
一個道理,皇帝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一個知縣還要皇帝親自來做決定。
王永光蛋疼起來,這事比較棘手。
東林黨一個個像噴子戰鬥機,天天各種清流挂在嘴邊,拿着這場貪污案說事,表示不用他們東林黨,以後這順天府那肯定會徹底爛掉。
要是順天府爛了,你這個吏部尚書責任不當,就等着瞧吧。
反正就是各種正義凜然的态度來威脅。
這事可不就是刀口上的事麽?
一口氣砍二十三個知縣,還把順天府的府尹給砍了,腦子稍微正常一點的人都知道皇帝有多憤怒。
這個時候,萬一新上的人又特麽作死呢?
你是不是覺得皇帝還有耐心隻砍知縣?
所以啊,王永光幹脆大門一閉:今日天氣陡變,本官偶感風寒,所有事由吏部左侍郎成基命暫代。
成基命是個什麽人?
那是根正苗紅的東林人士。
好,這下好了,王永光撂擔子在家裏養病,事情都遞給成基命。
這下就有人炸毛了!
誰呢?
内閣首輔周延儒!
這事他本來管不着的,畢竟知縣的任命,吏部來就可以了。
但是這明顯是損害他的利益的事啊。
他一個内閣首輔,現在屁股剛剛坐正,正想着在朝堂上安插幾個自己的心腹,順便在下面也扔幾個知縣。
爲什麽要扔知縣呢?
知縣重不重要?
告訴你,知縣這官位不大,但非常重要。
原因在于夏稅和秋稅,都是知縣來收。
知縣派人去收的時候都有慣例。
什麽慣例?
玩耗羨的小把戲,還有踢斛。
什麽是踢斛?
就是用斛(古代的一種容器)裝好糧食後,一個差役會踢一腳,落下來的糧食要麽是耗羨,要麽是加派的部分。
這些差役的腳法,擱在後世,那是分分鍾可以血洗歐洲豪門帶領國足走向全世界的。
從這一點看,大明朝的收稅缺乏一些标準化,所以是有非常大的灰色收入的,這些灰色收入的第一支配權是在知縣手裏。
爲了升官,知縣多報耗羨是非常正常的,收上來的一部分是要孝敬給上面的人的。
這樣等某個地方的知府有了空缺,就可以輪到他。
京官是不參與收稅的,但是他們從來都可以不動聲色,拿到收稅孝敬上來的錢。
這是大明朝不成文的官場潛規則。
所以,順天府的知縣一被殺空,所有人當然就激動起來了。
甚至沸騰了好不好!
最沸騰的當然就是咱們的内閣首輔周延儒了,這貨本身就看不慣那幫東林僞君子。
還有另一個看不慣東林僞君子的陰險狡詐之人。
誰?
溫體仁。
可溫體仁最近剛剛離開京師去洛陽去找福王的小辮子了。
周延儒這相當于是孤軍奮戰啊,這朝堂上,放眼望去,東林黨還真不少。
不行不行,得把王永光揪回來,好不容易一個不是東林黨的大佬,現在怎麽能裝病!
于是周延儒屁颠屁颠就跑到王永光府上,内閣首輔來了,王永光這個吏部尚書再牛逼,面子也得給一點吧。
于是就見了一面。
周延儒一看王永光這紅光滿面的,按照這狀态,吃點藥,一夜睡三個都沒有問題,哪裏像感了風寒一樣!
這分明就是躲起來避風頭。
周延儒道:“王大人,您不在,這朝堂可是要亂套的。”
“周閣老言重了,某這身體實在不争氣。”
“王大人,您這樣,恐怕天子會有想法。”
“哦,周閣老還請明示。”
周延儒心中不悅,王永光這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而王永光心中也清楚得很,皇帝沒那麽多心思去管小小的知縣是誰來上位,周延儒這是在故意威吓自己,讓自己出去當東林黨的口水。
不去!堅決不去!
周延儒又道:“王大人,您想一想,若是這順天府的知縣,都由成基命來任命了,政績好,以東林人士的脾氣,那自然是要吹噓一番,若是龍顔大悅,是不是以後其他官員的任命也都可以讓成基命來了呢?”
你不得不說,能跑來做京官的,而且能混到樞府的,一個個都是人才。
說話分分鍾能說到人的痛點上。
王永光的痛點是下面沒人孝敬自己麽?
當然不是!
吏部尚書,可是六部實際的老大,大明朝實際上的百官之首。
很多吏部尚書是不願意入閣的。
你想想,四品以下的官員,吏部可以直接任命,四品以上的,吏部提交,内閣審批,皇帝拍闆。
而且每年對百官的考評,也是吏部來支持。
王永光的痛點就在于擔心丢了官職,好不容易熬到吏部尚書。
但他實在太狡猾,不想和東林黨正面起大沖突。
可現在周延儒這麽一說,他似乎又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