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月白健馬上的武士微微一笑,道:“若說其他人會帶錯路,那也十分尋常,家并不以奇。但若說懂得在天上飛的加藤段藏也會帶錯路,呵呵,那可就真是個笑話了。”
那痩削中年漢子咧開嘴巴,欣然道:“多謝主公稱贊。不過色部大人的但有也有道理。咱們還是再走快一點吧。否則的話,天色全黑之後趕路會很不方便的。一來二去,恐怕又要耽擱不少時……”說話仍未講完,他忽然間雙耳輕動,随之就是面色微變,舉手喝道:“大家都停下,前面有埋伏!”
一句警告,登時讓全場所有人的神經也同時繃緊至近乎極限。那十多名騎馬武士紛紛拔刀張弓,将那名騎在月白健馬上的武士簇擁在中間。二十餘名“農民”則紛紛取出手裏劍與短刀等武器,人人均屏息靜氣,嚴陣以待。
“呵呵~不愧是越後軒轅忍者的首領飛加藤。居然能夠察覺得到我們的埋伏,很有兩把刷子嘛。”
陰森森的笑聲,從位于道路前方左側的小樹林之中傳出。緊接着,幾條黑影從容不迫地邁步走出。借助最後一點夕陽餘晖,可見來者合共四人。首者也是武士打扮,佩刀未曾出鞘,就這樣空着雙手。身後處一左一右,分别是兩名穿着黑色夜行服的年青人。左首側那人全身未見有武器,戴了雙黑色手套,衣袖十分寬大。右首側那人則着一雙鎖鐮刀。另外還有個手握包鐵棍棒的大漢,濃密頭發長得一直垂到腰間。
那名剛才開口詢問路程還有多遠的年輕武士,第一個忍耐不住。他彎弓搭箭,将箭頭瞄準了這幾名不速之客,喝問道:“我乃越後武士色部小五郎。你們究竟是什麽人?在這裏攔着道路,想要幹什麽?”
對面那首的武士牽動嘴角,流露出一抹活像貓捉老鼠也似的笑容,悠然道:“伊賀锷隐衆副将,藥師寺天膳,參見越後國主上杉謙信大人。在此恭候,不其他之事,隻了向上杉大人借取一物。東西到手,我們自然立刻退下,絕不敢多作打擾。”
那位騎着月白健馬,相貌威嚴端正的武士,正是鼎鼎大名的越後國主上杉謙信。此人用兵如神,一生行事,以義先。因在戰場上,他習慣打起“亂龍旗”突擊信号,故此世間稱呼“越後之龍”,與其畢生宿敵“甲斐之虎”武田信玄齊名并稱。
上杉謙信是虔誠的佛徒,更自稱刀八毘沙門天王轉世。善光寺七年一度的“密佛禦開帳”大典,是佛門中難得的省事,上杉謙信自然不肯錯過。故此他輕騎簡從,隻帶了十幾名心腹親衛,再加上越後軒轅忍者首領加藤段藏及其二十餘名部屬,就此離開越後國境而進入信濃。
自從第一次川中島合戰以來,上杉、武田兩家在川中島附近反複對峙糾纏,雙方均未能打破僵局占據優勢。善光寺所在位置,距離川中島不過一兩天路程。兩家勢力在這附近如犬牙交錯,情勢極複雜。故此上杉謙信要來參拜,其實頗冒險。不過他自信行程極度秘密,即使越後國自己的居城春日山城之中,知情者亦甚少。再加上他們隻在黎明或黃昏等行人稀少的時候方才趕路,避免了與人過多接觸,所以一路走來,都還太平無事。沒想到行百裏者半九十,偏偏在這個即将到達善光寺的時候,就遇上了伊賀忍者。
伊賀忍者之能,堪稱天下皆知。各地諸侯大名,皆聞名而動容。哪怕眼前隻有區區四人,連越後國這方的十分之一都還不到,但上杉謙信依舊不敢對之輕視。若能避免開戰,那是最好。當下越後之龍沉聲問道:“伊賀忍者,你想要借取家的什麽東西?”
藥師寺天膳微笑道:“在下想要借取之物,正是國主的人頭。想必國主不會那麽小氣不肯的,對吧?”
此話一出口,彼此雙方立刻知道今日事情,唯有你死我活而已。上杉謙信當機立斷,喝道:“殺!”話聲才落,身邊那十多名親衛武士,立刻松手發出蓄勢已久的一箭。勁箭破風,當即激發出呼嘯銳響,箭頭所指,全是藥師寺天膳。
殺機臨身,藥師寺天膳卻依舊好整以暇地屹立原地,全無絲毫要拔刀擋格抑或閃身躲避的動作。隻是輕聲開口,喚道:“夜叉丸!”
那名戴着黑色手套的年輕人應聲向前搶上兩步,雙手同時往左右急揚。說時遲那時快,那十幾支勁箭同時在半空中一頓,随之便變成了無數碎片,紛紛墜落。看那模樣,倒像有柄看不見的利刀攔途截殺,來回在它們上面斬劈了幾十次一樣。
“伊賀忍法——黑繩之術”。夜叉丸那雙寬大袍袖之中,暗藏着無數黑色絲線。那是利用女性的頭發編織成線,然後再塗抹上伊賀秘傳的獸油。制作完成之後的絲線堅韌無比,兼且可以削鐵如泥。而夜叉丸操縱這些絲線,就像操縱自己的手腳一樣靈活。而在眼下這混沌的逢魔之刻,哪怕視力再敏銳者,也極難發現這些黑色絲線的存在。委實是可怕之極的忍術。
縱使人稱“飛加藤”,但軒轅忍者首領加藤段藏,同樣也看不透這些黑繩的存在,頂多隻能依靠其敏銳聽力察覺得到半空中依稀有些什麽東西在飛舞而已。眼看那十幾支勁箭落地,飛加藤雙眼瞳孔登時之急遽收縮。他不假思索,立刻厲聲大喝道:“主公,立刻原路返回,有多遠跑多遠,千萬不可停留。軒轅忍者,跟我一起殺!”
聲尤未落,加藤段藏陡然雙足用力往地面一蹬。當即若旗花火箭般沖天直起,筆直躍上了七、八米左右的半空之中。仍未開始下墜,已然身若陀螺回旋急轉。霎時間,銳器破風之聲呼嘯大作,無數枚“苦無”活像傾盤暴雨般當頭急灑,聲勢煊赫威猛之極,正是軒轅秘傳忍術“亂苦無”。
知人善任,用人不疑。上杉謙信既然任命飛加藤全權負責保護自己的人身安全,那麽當然對他有絕對的信任。故此加藤段藏喝聲才一出口,越後之龍立刻毫不猶豫地撥轉馬頭,喝道:“越後武士,跟家走。”策馬揚鞭,向着來路飛奔而去。那十幾名親衛武士咬緊牙關,同樣打馬飛奔追上。每個人的雙眼都不自覺地紅了起來。隻因他們都隐約預感得到。彼此這一别,後會将是……無期。
脫離戰場者還有餘暇可以去悲傷。依舊置身戰場者,卻哪有閑功夫多想這麽些有的沒的?戰争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既然我不想死,那麽就隻有請你去死了!齊聲吆喝之中,衆軒轅忍者們更無半分遲疑,紛紛出手發射暗器助戰。更有人抽出忍刀環列成人牆,以阻止敵人突破防線。
隻聽得一聲張狂大笑,那名手握包鐵棍棒,濃密頭發披散至腰的大漢邁步上前,擋住了夜叉丸。他那滿頭濃密長發随之無風自動,竟旋轉着相互交織成盾。飛加藤也好軒轅忍者亦罷,他們所發射的暗器一旦撞上這面輕薄“發盾”,登時就像泥牛入海,自此全然沒了聲息。
頃刻之間,所有暗器盡數射完。那大漢獰聲狂笑道:“射完了嗎?好!我蓑念鬼從來不占别人便宜的。統統都還給你們!”心念一動,“伊賀忍法——蓑念之術”發動。編織成盾的頭發自動散開,卻似萬千毒蛇紛紛昂首吐舌,将先前收起來的那些暗器統統反擲回去。風聲暴響,顯見其力度之大,竟比軒轅忍者用雙手發射的時候,還要更強上至少一倍。
變生倉促,軒轅忍者們萬萬預料不到對方竟然可以有這麽一招,随之就聽見連聲慘叫,好幾人接連中招。苦無打在面門上,立刻透骨直入,深深沒進腦内。黃泉比良坂中,又添幾名新鬼。然而電光石火之間,一條身影勢若鷹隼,輕輕松松越過了夜叉丸和蓑念鬼,從天空極速俯沖而下,直撲向藥師寺天膳。手中忍刀寒光如雪,迎頭急斬。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這是千古以下,皆屢試不爽的一招。軒轅忍者這邊人數雖然多,卻幾乎全是下忍,上忍隻有一個飛加藤而已。伊賀忍者人數雖少,但看來都是上忍。其忍術均是離奇詭異,威力莫測。當真全面開戰的話,軒轅忍者這邊十有八、九都要慘敗。加藤段藏情知生平所遇兇險,以今日最。若然越不過這一關,隻怕性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無可奈何之下,他唯有使用自己最得意的“韋馱天之術”,冒險發動突襲。正是敗裏求勝,死中覓活。
藥師寺天膳定力驚人。哪怕白刃加身,他依舊巍然不動,甚至連唇邊那抹略帶諷刺的笑容亦不減半分。隻是從容不迫地呼喝道:“築摩小四郎,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