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宗又是一陣大笑,道:“想殺宗?嘿嘿,怕有點難處。這兩年來,宗的大金剛神力已有大成,力扛九鼎,超越三界,你這把老骨頭怕是經不住拆。”
魚和尚緩緩道:“你若當真大成,又何必穿石甲、使重刀,強行壓制體内大能?分明是能放而不能收、能行而不能止,頂多是個‘一合生相’。何況佛門善法,無相無法,無休無止,何來大成之說?”
天神宗哈哈一笑,道:“佛有三身。是謂自性輪身、正/法/輪身、教令輪身。地自性之佛體,自性輪身,真實不虛。示現垂迹,正/法/輪身,教化衆生。衆生愚昧難度,教令輪身,現大忿怒相降服之。穿石甲,使重刀,非壓制體内大能,更非能放不能收,隻是宗在世間愚人面前所顯示的教令輪身罷了。連這一點都看不破,居然妄以宗還停留在‘一合生相’境界?哈哈,哈哈哈~~”
搖頭大笑幾聲,天神宗笑容一斂,語氣中浮現出幾分悲戚憐憫之意,搖頭道:“當年在中原,妄想制止萬歸藏不成,反被他打成重傷,逐出中原,以至于流落這異國荒島,是你魚和尚犯下的過錯之一。
在石山願寺,你妄想以一人之力,扭轉東瀛佛門頹風,卻又隻動口不動手,終于被指認佛敵,成東瀛佛門公敵,從此流離失所,無所歸依,這是你魚和尚犯下的過錯之二。
宗得悟大道,成了正果,正要效法佛陀當年所,傳法普渡衆生,你卻又來橫加幹涉,以至于大道正/法十年不行,紅塵蒼生可早在十年前就得到救贖的,也因你這冥頑不靈的老和尚,至今仍置身于水深火熱之中,難得解脫。正是你魚和尚過錯之三。
魚和尚啊魚和尚,你就是一輩子都如此自以是,不自量力。總以自己才是對,别人就是錯。卻也不想想,難道事情就不能是恰好相反麽?”
天神宗一番長篇大論,直把魚和尚說得啞口無言。沉默半晌,他方才終于歎一口氣,緩緩道:“東島西城,是一家。當年了争天下,方才反目成仇。那也是公仇而非私怨。大明立國至今,已經近二百年。當初事情,早已經煙消雲散,兩家争鬥反而越演越烈,仇恨糾結難解。
至萬歸藏出世,貫通八部絕學,領悟《周流六虛功》,法用萬物,成就不遜于思禽先生。有此絕世神通,他大可斬斷上代孽緣,令西城東島重歸于好。偏偏萬歸藏卻反其道而行之,先憑武力廢去公選的城主左夢塵,強行登上城主之位,其後更全力攻打東島。東島弟子幾被殺盡,如此趕盡殺絕,所作罪孽越來越深。唉,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老和尚去勸萬歸藏收手,難道是錯?
得到來了東瀛,卻見地佛法處于亂世,堕落不堪。出家僧人不事修行,反倚仗信徒衆多,驕奢**,娶妾生子,蓄養娈童;甚至于強奪民田,橫征暴斂。佛法濟世之法,到了此間,竟成了奸徒們愚弄世人、圖謀私利的騙術。和尚目睹種種罪惡,忍無可忍,于是前往石山願寺與東瀛僧人理論。這難道有錯?
至于說你不能。唉~你原心地純淨,根性猛利,卻壞在過于崇尚武力。當日見和尚敗給萬歸藏,心魔已在你心中滋生。待得到了東瀛,你的崇武之心與倭人殘忍好殺劣性,更加一拍即合,以至于沉溺魔道,越來越深。
當年在北伊勢,咱們兩師徒被一向宗的上千僧兵追殺。那僧兵首領對咱們師徒兩個百般侮辱,你終于魔性大發,從此沉淪入魔,卻又哪裏是什麽悟道正果了?救世人于水深火熱?你連自己尚在水火之中而不自知,又能拿什麽去救别人了?不能啊不能,武力并非久恃之道,黩武者必亡于武。當年師的諄諄教誨,難道你都已經忘記了嗎?”
天神宗冷笑道:“魚和尚,你就是嘴巴厲害。好,宗就退一萬步,便當天下人人皆錯,隻有你魚和尚一個對了,那又怎麽樣?你有事讓别人承認嗎?天下人皆不服你,不怕你,不信你。你就是對了,又有什麽用?于這世道人心何益?哼,當年九如祖師,什麽要傳下大金剛神力的神通?假如單憑嘴皮子就能說服天下人,我們還練武來幹什麽?魚和尚啊魚和尚,枉你活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居然仍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這一輩子啊,可真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如今執迷不悟,居然還想再來說服宗?哈哈~天下間還有比這更加可笑之事,還有比你更加可悲之人嗎?”
“罪過,罪過。不能,你入魔已經太深,以至于無法自拔了。”魚和尚歎道,“佛有道,魔亦有道,道臻無極,無參差。故而佛法可破,魔法亦可破,佛有無相之說,魔亦有無窮之變化;佛魔之别,隻在初衷。佛之初衷,在于衆生。而你則不然,名蒼生,實質卻隻一己之私欲。任你有種種說辭,最終無非圖自身之享樂,故而你的初衷就是錯。隻此一念,已入萬劫不複。”
天神宗呸了一聲,不屑道:“圖自身之享樂?嘿,魚和尚啊魚和尚,你若當真如此想法,也未免太小看宗了。宗所想,乃是要蕩平東瀛佛門諸宗,掃滅扶桑各國大名,令天下戰火不再,建立一個人人皆可安居樂業,以宗唯一信仰的地上佛國。若說如此初衷是錯,那麽古往今來秦皇漢高,唐宗宋祖,難道都是錯?難道放任天下各路強人自相攻伐,以至于生靈塗炭,蒼生沉淪,這才是對?魚和尚,你眼光狹窄,見識短淺,隻看得見小仁小義,不識大慈大悲。常言道有多大心胸,才有多大成就。也難怪你當年和萬歸藏,隻三招就被破去神通,一敗塗地。”
魚和尚搖頭道:“一切有法,皆如夢幻泡影。故此破與非破,隻在刹那。和尚之法,尚未臻至空明圓覺之境。萬歸藏所破,也屬應當,但若花生大士今日尚在,萬歸藏又豈能橫行天下?”
天神宗冷笑道:“花生大士的法,未必就比你魚和尚高明得到哪裏去了。但花生大士的武功,倒确實可以讓萬歸藏無法橫行天下。所以你看,說來說去,最終還是逃不出力強者勝這個道理。勝者王,敗者賊。王者不管說什麽。都是對的。賊寇無論說什麽。都隻是放屁。”
魚和尚搖頭悲歎,還欲開口說話,卻被天神宗舉掌虛按,喝道:“住了。魚和尚,你不必再多費唇舌。要想收拾宗,還是老老實實,拿出真事來吧。你今日既然敢來找宗,想必有所依仗。是不是已經把祖師五**相,都融會貫通了呢?好,好得很。你我師徒之間到底誰對誰錯,便以拳頭來辨别分明好了。”說話之間,天神宗挺身站起,抛下那九尺長刀,站在魚和尚面前。兩師徒一個魁梧巨偉,一個幹枯瘦小,對峙站立,相差更見懸殊。
神社之内,天神宗與魚和尚這番對話,神社屋頂上的陳勝盡數聽得一清二楚。亦因此,解開了他心中許多疑團。原來這老僧名叫魚和尚,是金剛門第六代傳人,天神宗的師父。天神宗則來有個法号,叫做不能。當年西城之主萬歸藏練成《周流六虛功》神通,要剿滅東島這個世仇。魚和尚前往阻止而落敗,被萬歸藏放逐而離開中原,來到東瀛小島之上。卻又得罪了東瀛佛門,以至于被追殺。
種種刺激之下,不能終于大開殺戒,斬盡追兵,從此與魚和尚分道揚镳,自命天神宗,并且有了自己的一番野心,決意建立自己的宏圖大業。但魚和尚則認天神宗這是入魔了。多番苦口婆心勸說,均不能說得動天神宗回頭是岸,則現如今,魚和尚便隻有一個選擇了。那就是……以大金剛神力的神通。親手斬斷自己種下的這段孽因。
連日以來,陳勝或間接,或直接,已經和天神宗打過幾番交道。天神宗麾下的兩刃兩妖,均在不久前命喪陳勝手下。但盡管如此,雙方也談不上有什麽私人仇怨,無非一個了今川義元出力,另一個則幫織田信長,各其主而已。反而聽完剛才雙方說話,陳勝對于天神宗的理念,頗有幾分贊同和認可。
東島西城,既然世仇,則此恨怨确是難解。若能有人可以将這段糾纏近二百年的仇恨化解,令雙方化幹戈玉帛,那當然最好不過。但世上又豈能真有如此便宜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