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勝不是墨守成規之人。學到鳥渡術之後,他下意識就根據自己的武學見識,對之在各種細節方面進行了調整。假如說,鳥渡術在雲玉真是站起來,隻如一頭翩跹花間的百靈鳥,那麽在陳勝施展起來,則毫無疑問,已有了翺翔九天的鲲鵬之姿。霎時間,東南西北四座樓閣之上,同時發出贊歎叫好之聲。既是了他這手輕功,更是了“瓦崗陳勝”四個字。
不偏不倚,陳勝橫越長空,恰好落足于中庭金魚池邊緣的池堤邊上。揚聲道:“秦川?還是應該稱呼妳師妃暄比較好吧。陳某之所以發笑,是因李二公子說的實在可笑。而師小姐妳竟然對這種可笑的說話大加贊賞,則更加可笑。”
此話傳送四方,立刻又引發了一陣驚歎。部分原因在于陳勝公開捅穿了“秦川”就是師妃暄這層窗戶紙,也有部分原因在于陳勝竟然并不像其他人那樣尊稱一聲師仙子,而是直接稱呼其名字。更有部分原因在于陳勝的說話,竟然同時駁斥李世民和師妃暄的發言可笑。再加上“南陳太子擁有和氏璧”的傳聞,之前也傳得沸沸揚揚,則陳勝現在現身,其用意究竟何在,那就當真耐人尋味了。
師妃暄被揭穿身份,又被指稱可笑,倒也并不惱怒。她朗聲道:“原來是瓦崗軍的大路元帥在此。妃暄失敬了。适才妃暄之所以自稱秦川,并非有意欺瞞衆位英雄,隻是不yu因妃暄一人,而驚擾了衆位的興緻而已,失禮之處,還請恕罪。但大元帥所說可笑,到底可笑在哪裏呢?”
陳勝嘿聲冷笑,道:“師小姐問大亂之後如何大治,其實這一問根多餘。将來統一之後,天下即使不是十室九空,也至少去了半數左右人口。不休養個三四十年時光,誰有力氣再起來造反打仗?所以不管究竟是誰做皇帝,也必然要休養生息,誰敢再濫用民力?如此一來,天下又如何能不大治?”
師妃暄的聲音中出現了一絲不快,道:“大路元帥這番見解,未免有些想當然了吧?何況即使當真如此,但三四十年之後又怎麽樣呢?難道還要再經曆一次隋朝二世而亡的慘劇嗎?”
陳勝哈哈一笑,道:“自古以來,世上沒有不死之人,更沒有不亡之國。所以,以世間竟然會有什麽完美無瑕的制度,可以讓人建立起一個永不滅亡的國家,這種想法身就可笑得很。至于想要盡可能地延長國祚,則在下有兩個字的關鍵:土地。”
師妃暄愕然道:“徒弟?大路元帥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妃暄可真聽不懂了。”
陳勝淡淡道:“自古民以食天。沒有土地來種糧食,老百姓就一定會造反,哪怕上古三皇五帝重生治國都沒用。大亂之後,人少地多,老百姓生活過得容易,看起來自然欣欣向榮。這就是所謂的大亂之後必有大治。等到過去一段時間,人口繁衍得多了,兼且又有地主豪強搞土地兼并,富者連阡陌,貧者無立錐,老百姓活不下去,怎麽能不造反?這就叫久治必亂。”
這番話果然簡單明白。不但師妃暄,即使曲傲這種隻知道殺人放火的大盜,也同樣之恍然。師妃暄禁不住衷贊歎道:“大元帥此話,直指要害。妃暄佩服。既然知道問題症結,那麽可有辦法解決?”
陳勝淡然道:“當然有。辦法有兩個。第一,向外擴張。老百姓有了新的土地,ri子又好過了,當然不會再造反。第二,打土豪,分田地。立法嚴禁土地兼并。雙管齊下,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師妃暄還未說話,旁邊樓閣中已經有人忍不住開口道:“這豈非窮兵黩武嗎?”
陳勝淡淡道:“當年炎黃二帝所盤踞的土地,隻有黃河上遊一小片。到秦漢之時,中國的土地已經拓展至北達長城、南抵嶺南、西至巴蜀、東靠大海。這大片土地,難道是靠仁義道德感化說服而得到的?江山,兵強馬壯者得之;天子,兵強馬壯者之;珍寶,兵強馬壯者有之。”
陳勝頓了頓,語氣中略帶諷刺,道:“所以師小姐,陳某剛才之所以發笑,正因妳的行實在太過可笑。考核誰人堪做天子,然後授予和氏璧?哈哈,且不說和氏璧來就是陳某家傳之物,即使和氏璧與陳某無關,請問你們靜齋又憑什麽資格來做這件事?靠妳們的拳頭夠硬,利劍夠快嗎?”
師妃暄歎了口氣,道:“大元帥似乎有些誤會了。靜齋……”
“住了!藏頭露尾之人,不配和陳某說話。”陳勝一聲冷笑,打斷了對方辯解的言語,揚聲道:“和氏璧是什麽玩意?不過一塊破石頭罷了。不管被雕刻成什麽樣子,更不管什麽人擁有過它,破石頭始終還是破石頭,質絕不會因此而改變。一切有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虧你們靜齋還自稱佛門一脈,居然連這麽簡單的道理也看不通透,更企圖把和氏璧作誘餌,令天下英雄,皆入爾等彀中?如此若不可笑,天下哪裏還有可笑之人?更不要說,你們居然還拿塊假貨出來唬人了。”
霎時間,四周樓閣之中,同時響起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黃山逸民歐陽希夷和當世大儒王通,他們兩位曾在淨念禅院見過甯道奇把傳國玉玺交給了空和尚。故此絕不相信什麽假貨的說話。當下忍不住齊聲出言駁斥道:“年輕人,說話需謹慎。什麽假貨?别胡言亂語!”
陳勝不屑輕哂,連和這兩個老家夥多說半句的興趣也欠奉。随手取出和氏璧高高舉起,大聲道:“一塊破石頭,也值得你們它神魂颠倒嗎?可笑可笑。師妃暄,好好看清楚了。我手上拿的究竟是什麽?”
和氏璧再度公然現世。一時之間,寶光沖天,直把四面八方那些燈籠火把統統掩蓋得黯然失se。師妃暄聲音顫抖,語氣中帶了莫名驚詫,道:“和氏璧?但……怎麽……”饒她多年修持,定力深厚。此刻腦子裏也是混亂一片。竟然連半句稍有條理的話都想不出來了。
甯道奇雖然曾經當面把和氏璧交給了空,但前幾ri的時候,他又回去淨念禅院,把和氏璧取走了。原因未曾交代,隻說臘月十五之前定會把東西送回來。此事絕對保密,外界無人得知。師妃暄雖然略覺有些不妥,但當時她還未到洛陽,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剛才雖然感應到和氏璧異能出現,可她也隻以是甯道奇同樣到了聽留閣,哪裏想得到原來此事和甯道奇毫無關系,和氏璧竟然鬧出了雙胞胎?
當ri陳勝拿出和氏璧,禅宗四祖道信大師看得出這和秦始皇的傳國玉玺有所不同。換成是甯道奇,大概也看得出。但師妃暄人不知身在何處,單單這麽遠遠地看上幾眼,又如何分辨得出真假?既然分辨不出真假,她還能有什麽話可以說?
她不說話,卻另外有人說話。也不知道誰yin聲怪氣地道:“好啊,原來保管在淨念禅院的和氏璧,竟被陳勝你偷走了?偷東西的小賊,居然也敢如此嚣張,當真天下少有。”
話聲未落,聽留閣中,獨孤策和宋師道兩人同時揚聲斥罵道:“放屁!南陳太子殿下這塊和氏璧,是他自己的東西,和淨念禅院有什麽關系了?我們可以用獨孤閥和宋閥的名聲作擔保,早在一年多之前,和氏璧已經在太子殿下身上。甯道奇演那麽一場戲,卻又是在什麽時候?”
獨孤閥和宋閥都想和陳勝聯婚,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會站在陳勝這一邊。以天下兩大名閥的聲譽作保證,天下間誰敢不信?如此一來,質疑陳勝這塊和氏璧是偷回來的那把聲音,也不敢再說話了。
陳勝淡笑一聲,道:“這塊和氏璧,乃陳某傳家之物。至于其他東西究竟有什麽來曆,陳某既不知道,也懶得去管。總而言之,這東西總歸不過是塊破石頭罷了,身一點價值也沒有。什麽帝皇天子的象征,簡直荒誕無稽。所以不管誰想要它,隻要能夠赢得過陳某這對拳頭,都盡可以大大方方把它拿走。陳某代表瓦崗軍保證,絕不會有人因此再去找他麻煩。決不食言。”
師妃暄還未對此作出回應,忽然之間,隻見一條雄壯身影在西側樓閣的露台上現身,正是曲傲。他發出一陣震耳大笑,然後喝道:“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ri老夫不但要得和氏璧,更要殺你以替我兩名徒弟報仇。你洗幹淨了脖子等死吧!”
吐谷渾王子伏骞原約定了要在今晚和曲傲決戰。這時候他被搶了風頭,按理說好應該出言醒才對。但他偏偏默然不語。隻因曲傲若能殺了陳勝,瓦崗軍必定生亂,中原群雄逐鹿的局面将要持續更久。對于吐谷渾來說,正是求之不得,剛好渾水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