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可還有弟弟妹妹?來來,近前說話,這是...”
薛蟠癡呆呆過來,不等李修介紹自己呢,先顫巍巍渾身發抖的問大和尚。
“您老可就是那義忠老親王?”
“老衲正是,不過已經不是什麽親王了,而是敦煌一野僧。你喚我做淨空大和尚就好,你是誰家的子弟?”
義忠說着話,眼睛就看李修,這胖胖的小子是李修帶過來的,一路上着急趕路也未與他相識,模糊記得李修說過是金陵人。
薛蟠先給李修使勁的點點頭:“哥哥呀,你可是了了兄弟我的願了!。”
再一臉怅然的噗通一聲跪倒,給義忠大和尚磕了幾個頭,咧着嗓子嚎哭起來:“義忠老親王吔!我可算見着活着的您了!您的壽材還是我爹活着的時候給您備下的呢!”
衆人驚駭!
還有這麽會說不是人話的東西麽?
可薛蟠不管衆人一臉的懵然,跪在地上緊爬幾步竟然過去抱住了大和尚的大腿,哭的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邊哭邊嚷嚷:“我爹臨死的時候,拉着我的手對我說,一定要把錢給您老人家留好,等着您老人家回來了,肯定用得上。”
“哦哦哦,莫做悲聲,敢問汝父和何人?”
義忠大和尚真是摸不着個頭腦,哪來這麽個傻小子,見了自己就“嚎喪”。
“我是薛家人啊!”薛蟠哭的更是傷心了,合着人家都不認識自己爹的嗎?那自己爹死的可是太冤枉了。
“薛家?金陵薛家?”義忠瞪着眼珠子問李修。
李修忙着拉起來薛蟠,顧不上擡頭随口就答:“昔日紫薇舍人之後,他家行大,與賈史王三家并稱金陵四大家。”
義忠嗐了一聲,瞧着胖小子的眉眼看出來些許故人的影子。
“原來是薛師的孫子輩呀,你爹莫不就是薛遠?”
薛蟠被李修抓着身子跪不下去,還隻是号哭:“正是我爹的名諱。我二叔是薛途,還有兩個弟弟妹妹,弟弟叫薛蝌,妹妹叫薛寶琴。”
“你快住嘴!”李修一把捂住了薛蟠的嘴,女孩兒名諱是能随便說的嗎?還是你堂妹呢,就這麽地在大帳中叫出來了名字,你等見了面時,可怎麽和你妹妹解釋。
李修是把未見面的薛寶琴當做了薛寶钗去想,薛寶钗要是知道了她哥哥在外面渾說她的名字,肯定饒不過薛蟠去,一頓說罵少不了,備不住還要鬧個月旬才算完事。
義忠大和尚倒是笑了起來,喊住李修放手:“你攔他做什麽?快快放手,此子雖愚魯,但也有幾分心氣在。他是怕我不信他,才着急的說了你小師妹的閨名。無妨無妨,倒是投我幾分脾氣。”
“您可别亂給我認師弟師妹呀。”李修放開了薛蟠,自己卻急了,林黛玉爲什麽要給自己約束,還不是她的大丫鬟被自己拒之門外,傷了黛玉的臉面。要知道紫鵑那性子,要不是林黛玉有意無意的暗示她,她可是不敢爬李修的床。
太上皇穆芃在一旁冷笑幾聲接上了話:“原來薛家一直是你的棋子。可惜呀可惜,最後還是便宜了别人,你連個棺材闆都沒落下。”
義忠和尚疑惑起來,怎麽薛家小子說棺材闆,穆芃也說棺材闆?
薛遠确實是按着自己的意思準備着壽材的,莫非,那口壽材給别人用了?
薛蟠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老親王呐!我薛家冤啊!”
嗯?
李修這會才琢磨出點意思來,瞥了兩眼薛蟠,心道原來如此啊。
夠可以的呀,你個憨貨也會耍心眼了。
薛蟠不知李修已經看破了他的心思,還隻顧着自己演戲。
“我爹過身後,王家不停的催我家走,我娘又是個沒注意的婦人,又趕着我被甄家下套背上了人命官司,好大的家産賤賣給了王家,一家子孤兒寡母的上京投親。好不好的被哄進了榮國府。嗚嗚嗚嗚~~~賈珍那個壞種,他想出賣了您老人家的消息,又勾搭着他兒媳婦聯系甄家,被他兒媳婦看破了他腳踩兩船的事後,一怒之下強了她。”
帳中人都目瞪口呆,連李修都罵了聲禽獸。
義忠轉頭呸了太上皇一臉:“上梁不正下梁歪,還有人倫乎!?”
太上皇衣袖掩面說道:“那是你伴讀賈敬的兒子,關老夫何事!”
喲~~~
李修一皺眉,太上皇不再稱呼自己爲朕了,這可是奇事了,莫非他已經認命還是真覺着自己出京才是上策?
方才義忠和尚說過這事,脅迫太上皇出京是救他而不是害他。義忠有氣有恨不假,卻不想見到自己家留下父子相殺的千古罵名。
也正是因爲如此,王子騰也好,忠順親王也罷,都睜隻眼閉着眼放任他帶着太上皇離開。
至于大皇子甄士隐,義忠無意多事,穆芃畢竟年事已高,死在自己兒子手中是大不幸;甄士隐則隐匿多年,知道他身份的人寥寥無幾,當今的皇上用不着殺他滅口,一個圈禁就可。
一路行來頗爲順暢,看來是當今默認此種局面。
天涯各一方,此生不再相見,是最好的結局。
剛開始時,太上皇穆芃是千萬個不願意,百般的不情願。
李修倒吸一口涼氣,又看了看演戲的薛蟠,似有所悟。合着不僅是薛蟠在演戲,太上皇從始至終都在演!
猛地看向太上皇。
隻見他端着衣袖擋臉,似有愧疚之心的樣子,身子卻坐的依然端方有儀。
不好!
李修猛然間想到一件事情,若說最想除掉義忠和尚的人,不是當今天子,反而是這位太上皇。
原因就是,他心中有愧。
越是心中有愧,他越是要發狠除掉令他愧疚之人。
李修猛地清醒過來,環顧四周看過去,身邊全是義忠的六率和自己在京中的友人。
可以說,此時動手的話,不僅是他,更是義忠和尚和他全部的勢力一并被剪除的最好時機。
李修的瞳孔微顫,心中大悔,自己怎麽就能輕易的相信了天家的信用呢。自古天家無情,爲了皇權穩固,他們什麽事是不能做不出來的。
嗬嗬~~嗬嗬~~~
李修不禁冷笑了出來。
“嗯?修兒,你笑什麽?”義忠和尚不明所以。
李修躬身施禮:“師傅,修想起來了在京城與賈珍父子鬧喪的事。不齒其爲人,故此發笑。”
太上皇放下衣袖說道:“正是如此,你鬧喪時,老夫才得知賈珍用的是...我兄長的棺椁。看來賈家是該好好敲打一下了,忒沒個尊卑長幼,抄家流放都是便宜了他們。”
李修拉起薛蟠:“那是朝中的事,與我可是沒了關系。諸位先請稍後,我帶着這個蠻子洗漱一番去,看他一臉的埋汰,不當個人樣子。”
不容薛蟠反駁,手上使勁架着他就走,三兩步出了大帳後,拉着薛蟠就跑。
“慢些慢些,我是跟不上的。”
“閉嘴!”李修喝了他一聲,把他帶到一處無人之所,一腳踹翻了他,從袖中摸出一把腕刀頂在了他的脖頸上。
薛蟠大驚失色,吓得一動都不敢動,滿是疑惑的看着李修。
“我問,你說。敢騙我,朋友做不成,我給你出殡。”李修壓低了聲音說道。
薛蟠脖子不敢動,倒也不喊,隻是眨眨眼示意自己明白。
“你家商隊裏有沒有你不認識的人?”
薛蟠想了一會兒,哦了一聲,低低的聲音告訴李修:“還真有,是我妹妹臨出門時讓我帶上的一隊人,說是金陵老家來的夥計,可我沒印象見過他們。”
李修心痛萬分,他爲什麽要逼着薛蟠,隻因爲他不信林莊和周全那夥人裏有密諜,義忠的六率人馬更不可能有二心背主之人,否則也等不到今天行事。
爲二有纰漏的人馬就是畢星給自己的五百老卒和薛蟠帶過來的幾百商隊。
李修不怕那五百傷殘老卒,怕就怕身邊人有暗害自己之心,這份背叛的痛楚,自小他就被義忠和尚敦敦教誨給他,天下無可信之人!
以往他爲人方正且拒人千裏,出了心裏有義忠下落這個大秘密而不願與人過從甚密外,也是有被義忠和尚教誨多年的積澱。
直到他見了另外一個自己後,才将心中塊壘慢慢移除,又是個少年人心性了。
不料薛蟠做戲給義忠和尚看,讓他想透了太上皇爲何能被輕易帶出京的謎題,旋即又想是何人能如此潤物無聲的布下這番手段,正好薛蟠欲脫了自己擅用義忠和尚棺椁一事,讓他想到了那位冰雪聰明的冰雪人---薛寶钗!
能在義忠和尚現身後那樣短短時間内就決定布置下先手的,除了她,李修不做他人之想。
看看錯愕又不怕的薛蟠,李修手腕直抖,連自己的親哥哥你都能蒙在鼓裏當他是個炮灰,薛寶钗呀薛寶钗,你到底意欲何爲?!
“修哥,修哥?”薛蟠推了推發愣的李修:“你這是發的什麽羊角風?快把攮子拿走,吓死我老薛了。”
渾不知自己被親妹妹算計的薛蟠,還以爲李修是和自己玩笑呢。
李修眼中盡是惋惜,可憐薛蟠了,總是被人算計,全無半點防範。
“老薛。”
“诶。”
“我要你一句話。”
“修哥你問。”
“我若是将黛玉托付給你,你能否帶她平安回到敦煌?”
“我...能吧...,好生伺候着呗,她可是我的大嫂,我薛蟠也學一次關二爺,千裏護皇嫂...诶?”薛蟠忽然想明白了什麽:“不是這事啊,咱們一起走的好好的,幹嘛要我送嫂子回敦煌?你呢?”
李修拿開攮子,拉他起來,在他耳邊低低的聲音說道:“聽我說,你别喊。太上作餌,欲殺我與義忠和尚,他們故意放我等出京,就是爲了将六率引出,好一網打盡不留後患!”
薛蟠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咬出了血都不敢出聲。
“探子...就在你家商隊裏,朝廷大軍想必就潛伏在左近。我若輕動,會打草驚蛇誘發他們提前動手。此刻我方毫無準備,一次突襲就能破了我們的陣,到時候誰也走不了。”
薛蟠全然明白了李修爲何剛才要殺自己,又爲何要問自家商隊裏有沒有生面孔出現。
他還明白了一件事,恐怕此事,嘿嘿,是自己最疼最親的親妹妹一手的策劃。
又用力發狠的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背,借傷口之痛壓住了心痛,凝視着李修的眼眸,半晌才放下自己鮮血淋漓的手問他:“你還信得過我老薛麽?”
李修毫不遲疑拍了拍他肩頭:“此時此刻,我唯有拜托給你了。”
“我怎麽走?”
“随我來,我有辦法讓你全無驚動的離開。”
“好!”
薛蟠從未有過的莊重,一言不發跟着李修就走。
妹妹,哥哥知道你想坐中宮的那個位子,也罷,哥哥已經幫了你,也是該幫朋友一次了。
中宮皇後啊!
怎麽能有一個背負人命官司的哥哥呢。
哈哈哈哈!枉我薛蟠還偷偷笑話穆家的人不成個人樣子呢,原來隻要沾上天家的事,人都活不成個人了。
薛蟠亦步亦趨跟着李修,唯有他把我當做朋友,家道中落了幫我賺錢,犯了官司了幫我打官司,就連剛才要取走我的性命是如此的易如反掌,他還是顧念了朋友之義,還把他最寶貝的女人托付給了我。
妹妹啊,哥哥不白活這一場!
......
京城榮國府,妙玉看着滿天的鴿子又飛進了大觀園,默默地歎了口氣。
這已經是黛玉離京後的第六十三天了,她和薛寶钗、史湘雲并探、惜二春奉旨搬進此命名爲大觀園的省親别墅,也已經有了月餘。
隴翠庵是她的栖身之所,白天她緊閉寺門,晚上她誦經禮佛,絕不肯輕易的外出。
出去有什麽用?
這大觀園,就是囚禁她的牢籠。
而看守此地看守她的人,就是那位聖前獻策的薛姑娘。
天道輪回呀,沒了自己又有了薛姑娘,賈元春輕信了薛寶钗能幫自己固寵,賈母縱然不信也不好駁了貴妃的面子,也隻好暗中防備她。
結果,她一手飛鴿傳書,視大觀園爲坦途,賈府終究是困不住她。
隻是...妙玉心裏又擔心起來,薛寶钗獻密諜一事,皇上又會怎樣發作呢?是一直探聽消息,還是另有所圖,難道他真不管太上皇還在他們手中嗎?
嘶~~~
妙玉想到這裏就心裏發涼,難道是要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