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惜春在屋裏怎麽喊自己不許走,隻當風入竹林飄過耳一般,腳下更是走的甚快。
不快不行,十二歲的女孩子,正是懵懂的年歲。自己一把給人家按在地上,還欺身壓了上去,雖說有事急從權做借口,但也要防着她在自己身上動心眼。
賈家四春,都不是心眼刻闆之輩,招惹了一個迎春就罷了,千千萬萬莫要再招惹上惜春,尤其是她認了娘舅之後,更是遠離爲妙。
上了絞梯閣樓,一口氣到了山頂,信步踱到觀山亭,和早在此等候的賈雨村相視一笑,拿過茶壺來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如何?”
賈雨村一臉得意矜持,與李修碰了一杯茶水,笑呵呵的說道:“河套四郡,我取其二,剩下兩郡水王爺領一郡,霍王爺領一郡。”
霍王爺說的是南安郡王霍烈,祖上冠軍侯,名将之後千年的傳承。
李修明白了天子的後手正是這位南安郡王,雖然不知把他用在了何處,但是封一郡之地給他,看來是有着大用。
略一思索,試問雨村:“可是其祖上的封地雲州麽?”
河套四郡乃是朔方郡、五原郡、雲州郡和定襄郡。
西漢冠軍侯,正是由雲州郡練兵出戰,橫掃的大漠南北。李修揣度聖意,沒什麽比恢複祖上榮光更能令南安郡王心滿意足。
“然也。”賈雨村抿了一口茶,笑嘻嘻的說了起來:“此戰水王爺領軍,盡出他家精銳,霍王爺做都管照料他的糧草,兩家是一個出人一個出錢,聖上說這是跟你學的精髓,總之朝廷不會出多少人馬錢糧,報酬就是還在胡人手裏的那四郡之地喽。”
李修赫然起來,他是學着“天書”上用利益捆綁衆人,做到雙赢甚至是多赢。
不想皇上居然學會了此法,并将其“發揚光大”,不由生出了孺子可教也的想法。
說是征西,也不過是先取回河套,打通黃河南北要道,并能深入草原占領一席之地。
聽賈雨村的娓娓道來,朝廷要走了朔方和五原,由大司馬賈化賈雨村領節度使,坐鎮西北。
而水溶取定襄,作爲京畿西出要道,替天子看着門戶。
這麽一來可說是皆大歡喜。
南安郡王出錢得名落實惠,北靜郡王出人得利受重用,朝廷出大義名分收故土,史書上必要濃墨重彩的寫上一筆。
“我出來的匆忙,薛蟠還在牢裏押着呢,勞煩雨村公一趟,放他出來後,直接回榮國府吧。”
“哦?你又有什麽打算了?”
“四王八公家眷今日聚在榮國府,原本是想試探一下他們的動向,如今看來,也沒這個必要。四王已經有了南北兩王爲聖上所用,剩餘兩位要不想被遠之,我用厚利相吸,他們必然肯慷慨解囊。我這後軍器械營,不就有了饷銀麽。”
賈雨村仰頭盤算了一下,從袖兜裏掏出一沓銀票,也不論多少,也不管李修要不要,直接塞在他的手中:“本官清貧,沒有多少家産。這些你且拿着,幫襯一下愚兄掙些開府建衙的銀子,好過我去搜刮。”
李修哭笑不得的接了過來,歎口氣起身就走。
賈雨村忽然喊他:“李修,有位故人還等着你去救呢。”
“啊???唉喲~~~!”李修猛地一擊雙掌,怎麽把戴權給忘了個幹淨,天佑之,千萬莫死了,否則還真是對不住了“老朋友”。
“我這就回返聖恩寺!”
......
聖恩寺枯井下的戴權,眼淚汪汪的看着李修出現在自己眼前,一根繩索垂了下來,他手忙腳亂的纏在了自己腰間,被兵卒把他給拉了上來。
顧不上去見什麽太上皇,先對李修一躬倒地,哽咽說道:“咱家就算定了你會來,果然是仁義李敦煌,請受老奴一拜。”
李修紅着臉龐扶他起身:“萬萬使不得,是有些事給耽擱下來,讓戴公相多受了一些苦,是修的不是。”
戴權哪知道李修把他忘了的事,還以爲李修忙着四處平叛,等煙消雲散後才特意來搭救自己的。
“不用多言,老奴心裏記着就是了。快領我去見聖駕。”
“這個...”李修面有難色。
“怎麽了?”戴權吓了一跳,試探的去看看李修身後的太上皇和甄應嘉,小聲的問他:“輸了?”
“那倒沒有。”李修也扭頭去看看對自己怒目而視的太上皇,尴尬的轉回來對戴權說道:“太上皇怹老人家要在聖恩寺禮佛一段時日,身邊不能沒有伺候怹的人。聖上的意思是...”
不怪李修說不出口,他去求見聖上要來救戴權的時候,聖上随口就讓戴權留守聖恩寺,說是伺候太上皇,實則是就近監視。
可這樣一來,戴權也算失了聖恩,哪有禁衛總管去看守人的道理,想來這位子也要保不住。
戴權臉色一黯歎了口氣:“這也是應有之意啊!我誤信消息,中了他們的圈套,緻使皇宮内的守衛不足,聖上能給我留一命,已經是看在老奴往日還算勤勉的份上了。再怎麽說,咱家這個去了勢的閹人,不過是天家的一個奴才,欲去欲留,容不得奴才有心思。”
李修也是感慨,戴權對聖上可是忠心一片,所作所爲也是幫着聖上分憂。這次的中計,也有聖上自己判斷不明的原因,他以爲會在皇城逼宮的戲碼,根本沒有實現,一手調虎離山計,讓他不得不倉皇出逃,隐身山林。
這份羞惱,算來算去,都扣在了戴權的頭上,誰讓他是天家的奴才呢。
李修終是不忍心,拉着戴權低低的聲音說道:“辭了龍禁衛總管,随軍出征吧。”
戴權身子一顫,躬着背悄悄的問道:“怎麽說?”
“嗯...忠奴不事二主這個說法您看如何?我帶您去面聖,不會有人攔着我。”
戴權幾滴濁淚落了下來,沖李修拱拱手,表示願往。
往日場景浮現眼前,那時自己看管李修,幸虧自己貪财愛财,放手任李修施爲了起來。一段善緣就在今天還了回來。
一旦困守聖恩寺“看守”太上皇,這輩子都甭想再出現在京城裏了。
若是太上百年,自己說不定還要去守陵度日,一輩子就跟着荒草墳冢過吧。
李修給出的主意對,求一條從軍監軍的活路,哪怕是戰死沙場,也算痛快了一生。
至于什麽權勢...
戴權看看太上皇,又看看甄應嘉,搖了搖頭,天家之人都不能保全一世的事,自己還有什麽可放不下的呢。
“一切,有勞了。”嘶啞着聲音拜托了李修後,戴權繞過李修,大禮參拜了太上皇,說了聲奴才告退,不等太上皇有什麽話說,倒退了幾步後,轉身尋路下山。
李修卻不好現在走,甄應嘉是真是假都無妨,甄英蓮卻是大皇子的女兒沒錯。薛蟠錯有錯着,算是結了門皇親,雖然有些兇險,可李修也打算給他正了明路。
他二返聖恩寺,身邊就帶上了客居林府的甄英蓮,看來甄應嘉也是有意爲之,這個女兒自幼便被他當做籌碼抛了出去,此時也該是他償還一二的時候。
用甄英蓮換回來戴内相,還要給甄英蓮一個活下去的由頭,李修不得不捏着鼻子跟甄應嘉再來談談。
“額...皇子殿下...”
甄應嘉擺擺手:“還是叫我甄士隐吧,真事已隐,全是虛妄。李東家,我可在你家做了幾天工呢,該給的份子錢,可莫要少了我的。”
李修哭笑不得:“甄先生莫要害了在下的命,聖上要是知道我還養着先生,您猜我該是個什麽結局?”
回複真身的甄士隐哈哈一笑:“那是你們君臣的事了,我一個階下囚,但求活着就好,哪裏還管的了他人。不過...李東家,這局,他就赢定了嗎?”
李修默然不語,甄士隐饒有深意的笑了起來:“我與父皇沒算到賈敬,被你用女兒計給破了這局。可他也沒了兄弟呀,忠順要是不想死在我與父皇的前頭,你再猜他又會做些什麽?難道百官還能天天圍着他不做事不成,你看似四兩撥千斤化解了這局棋,可殘局卻還是留給了他。世事如棋局局新,殘局更有萬千意,我等得起的。”
“英蓮。”甄士隐刺了李修幾句後,喊過來女兒,用手輕輕的給她攏攏頭發,半是無奈半是真情的對她言道:“不要姓穆,你就是甄英蓮。爲父不是什麽皇子,還是那個苦苦尋你不到而出家的無情人。去吧去吧,那邊那個小子會把你娘找到接過來陪着你,她一直不知我的身份,你也不要對她講,失而複得你這個女兒,她這輩子死而無憾了。”
甄英蓮早就哭成了一團,又驚又怕!她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忽然自己爹就不見了蹤影,又忽然被李修帶來見他,并對她說,你爹不是那個姑蘇富紳甄士隐,他是當朝的皇長兄。
甄英蓮的心裏哪裏能受得住這些,自己自幼被拐,原來是藏在金陵甄家,小心翼翼的活到了十幾歲,碰見了命中的魔星薛蟠。以爲這就是自己的命數到頭了,哪知天翻地覆一般,原來自己是被親爹一手推到的這般境地,原因就是要争天下大位。
她恨不得此刻死了幹淨,自己到底算什麽?自己的娘又算什麽?都是親爹隐藏身份的棋子麽?
被别人欺負打罵,她尚可能忍,而被自己親生之父如此的遺棄,她怎麽還能忍的了。
伸手指着甄士隐,哆哆嗦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雙眼一翻,向後便倒,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人事不知,生死未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