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不爲别的,自家統領王子騰大人,一見車外面站着的是李修,直接喝令要殺人。
要不是貴妃娘娘連忙的喝住衆人,别說李修,連帶車裏的賈府小姐,早就命喪了當場。
李修倒是不緊不慢地撥開眼前的刀尖,迎着刀叢踱步而行,來到了貴妃近前後,深施一禮,口稱臣李修見過鸾駕,有失遠迎雲雲。
賈元春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李修,耳朵裏聽滿了他的消息,真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别的不說,光是這幅膽色,就讓賈元春高看了李修一眼。
又瞅瞅他身後緊緊跟着的一個小姑娘,約有十一二歲,一身賈府小姐的衣裳,她又如何認不出來,隻是不知道這是哪個妹妹。
“你是?”
李修把惜春讓到自己身前,惜春先是福了一禮,繼而好奇的問道:“娘娘就是大姐姐麽?我是賈府的賈惜春,我父親是甯府的敬老爺,他可在這廟裏?”
賈元春緣何在寺外而不入,好似等着李修來一般呢?
非是她不想進去,是太上皇不讓她進,直接給了一道旨意,讓她回京去見四王八公。
李修來得正巧,也是有意爲之,算準了賈元春進不得聖恩寺,才将将掐着時間趕來。
不爲别的,隻因爲寺裏還有一個當今的皇兄甄應嘉在場,太上要是想讓賈元春爲自己做事,就不能讓他們兩個相見,連共處一寺都不行,那會喪了貴妃的清譽,要了元春的命。
賈元春點點頭,伸手召喚惜春到自己身邊來,想認下這個小妹妹。這麽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家裏的人,賈元春不禁紅了眼眶。
誰知惜春偏偏不過去,還故意依偎着想要躲閃的李修,一雙眼睛裏閃過幾分小心思。
賈元春瞪了李修一眼,哼了一聲說道:“既然見了姐姐,怎麽不過來相認?可是有人脅迫與你?說給姐姐聽,姐姐爲你做主,打殺了就是。”
李修一咧嘴,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娘倆說話都是不過腦子的主,還偏偏以爲自己說的都是人話。
咳嗽了一聲,掩飾住自己的笑意,找了找人群後面站着的王子騰,故意的歎口氣,去問元春:“娘娘千歲,您可知您背後站着的是誰?”
賈元春不答。
李修隻好自說自話:“您背後站着的是個反賊,可見,不是賈府四小姐被人脅迫,而是娘娘您,被人脅迫了。臣,救駕來遲,恕罪恕罪。”
賈元春眼神一撇,見王子騰的臉色不善,心中也是好笑,這兩個人果然是死對頭,一個見面就喊打喊殺,一個更是先給定下謀逆的罪名,他們二人真是今生不死不休了。
不過,如今的形勢比人強,你李修再是說的天花亂墜,也鬥不過手握重兵在場的王子騰,真要是讓王家舅舅急了眼,你可就要命喪當場。
也好,我出面給你化解開這危局,帶着你一起回京去吧,也讓你記住我的救命之恩,好好的爲我驅使。
想好了主意,賈元春臉色一沉,喝住李修:“休得胡孱,王節度乃是朝中重臣,他在此處是護衛太上皇上香來的,哪裏是什麽反賊!我朝海清河晏,朝綱穩健,百姓安居樂業,哪有什麽人敢謀亂造反。可見你還是讀的書少,胡亂開口得罪重臣豈是你的爲官之道?”
“他也是官?!”王子騰聽他倆言談來去,話裏竟然默認了李修是本朝官員的事實,惱怒至極,不禁發問。
他當場殺一個秀才,還可以說是報私仇;要是殺一個官員,太上皇想不喊出換新皇都不能了,殺官等同造反,這個蓋子差點讓自己給摘掉。
賈元春趁機勸說王子騰:“雖然是天家身份有别,論骨血,大人也是我的母家娘舅,我又怎會瞞着不說。若不是如此,方才又怎會喊住兵士不許動手。他是本朝敦煌公,世襲罔替,敦煌不滅,他家不爲民。”
王子騰嘿嘿了兩聲,他不是沒探查過李修的根底,卻也隻知道他是隴西李家在敦煌的一支,還真不知道他竟然如曲阜孔家一樣,坐鎮西域門戶敦煌,世代交替。
“原來也是個勳貴之後,王某倒是失敬了。不過,你孤身無召潛入京城多年,又是何道理?是不是早與外族暗通款曲,跑來刺探我中原虛實的!來人,給我拿下,帶回去好好審問!”
這番話把賈元春撅的說不出話來,王子騰不愧是久經官場的重臣,李修給他定了個造反謀逆,他反手還了一個勾結外族。
李修好笑的瞧着賈元春愣在了當場,心裏也對她有了計較,不怪當今不封她爲後,這點城府手段都欠奉,怎麽能把後宮交給她。
從懷裏掏出一方印章,挂在了橫在脖子上的刀尖上,一根手指推開了刀,讓那兵卒好好看看。
“天子的私印在此,誰還敢動手。殺我容易,殺欽差的話,各位想好了要滅族嗎?”
賈元春不禁伸手去摸自己袖兜裏的一方印,心裏暗罵龍禁衛的畢星,怎麽如此狡詐,讓自己用貴妃的大印出城,卻沒說聖上的私印也被請出了宮,還在李修的手裏。
畢星若是有知,定會大喊冤枉,哪裏是他的主意,都是林黛玉讓他拿着聖上的私印請出貴妃印玺,逼着賈元春早早省親,好借此機會把四王八公攏在榮國府内。
再然後才是派心腹快馬加鞭暗中給李修送了來,林黛玉算的明白,既然皇上不肯露面,不想後世史書寫他如唐太宗一般的話,那麽這方私印就是李修的護身符。
李修更是心領神會,直接冒領了個欽差的身份,否則也不會孤身敢來聖恩寺。
他假借欽差名分來此,有道是交戰不斬來使。太上皇也要見見他這個小子,哪怕是當場翻臉,也要捏着鼻子讓他回去複命。畢竟是天家,臉面還是要周全的,不然的話,也不會父子兩個隐而不見,都等着對方先出手,而失了大義。
果然管用,天子私印一出,圍着李修的兵卒後退九步,收了刀槍弓弩就想要見駕。
王子騰連忙的喝住衆人,一旦拜了下去,自己這方哪還能死心爲自己驅使。
“三軍聽令,太上皇有旨,清君側!”
這句話果然是喊了出來!
李修等了它等了多時!
“好一個清君側!”李修朗聲大喊:“何人是君?何人又是君側?王子騰,你到底是清君,還是清君側!來來來,就在此處,就在本朝皇寺面前,當着穆姓祖上的各位先皇,當着你手下的兵卒,你給本欽差,說個明白!”
不容王子騰反駁,提了一口氣喊了起來:“太上皇聖駕可在?甄應嘉可在?賈敬!賈敬!你個敗家的子孫!你看好了你女兒就在這裏等着你,真要賈家甯榮二府幾百口,都跟着你陪葬麽?”
賈惜春白了一眼李修,怎麽這麽無禮的喊自己爹,一點情面也不給自己留的麽。
賈元春也是氣的臉色發白,一氣王子騰亂了方寸,太上皇還沒能和四王八公家商議妥當呢,你倒是先舉了“義旗”,簡直是不成體統。
二氣李修絲毫不給賈家面子,直言喊破了賈敬的行藏,賈家想脫身都難。
李修才不管她們心中如何所想,太上皇和甄應嘉他是攻不得心,一個賈敬,他還是有幾分把握。
“賈敬!你想等着義忠老親王嗎?他在敦煌佛寺裏忏悔終生呢,一個剃度的出家人,還怎麽能複他的江山!你想等着忠順親王麽?六部九卿的朝堂百官,一個個引頸就戮,擋在他的兵峰之前,等着他成穆家的逆端。要稱皇,先殺官,看天下能不能被他殺怕了!”
“你住口!”王子騰和賈元春都大驚失色齊齊喝住李修。
事是這麽回事,可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團團圍住李修的兵卒更是目瞪口呆,到底自己聽到了什麽,合着不是太上皇要清君側,而是他們家兩代人齊齊要争皇位啊!
李修咽了口吐沫,潤潤嗓子,拉過扭捏的賈惜春來,繼續大喊:“賈敬!你出來看看你的小女兒,被你的好嬸母養在身邊做客,吃的穿的跟庶女一般同,到現在,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親娘是誰,還以爲你的大兒賈珍是她的親哥哥呢!”
“你說什麽?!”
賈惜春慌成了一團,好好的這叫什麽事,怎麽自己的親娘也不是親娘了?親哥哥就說對自己不上心,原來還有這等的緣由嗎?
賈元春跺腳喊抱琴過去要給李修掌嘴。
賈惜春的生母是誰她心知肚明,卻就是不能說,賈家上下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也是賈家難得能保住的機密。
哪想到,就在這麽多人面前,就在皇寺跟前,李修這個混賬,就要大白于天下。一旦讓他說了出來,賈府還有沒有臉面存世都是未知了。
抱琴快步走到李修面前,還沒顧得上說話,眼前一花,就被李修一把把她放倒,又摟着賈惜春就地一趴,一支冷箭擦着他們三人頭頂飛了過去。
賈惜春又驚又怕更是内心惶恐不安,自己的身世到底有什麽大秘密,竟然惹得有人要出手滅口。
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把推開了壓在自己身上的李修,埋頭在雙膝之下,哭得是撕心裂肺。
李修暗歎好險,要不是自己眼尖,頃刻之間,自己和賈惜春或許還有那個呆呆趴在地上的宮女,都要命喪當場。
“什麽人!”
兵卒有人怒喝,回頭去看箭矢的來處。
遠遠一棵大樹上閃出一個人的身影,搭弓引箭,沖着李修又是一道飛矢。
“抓住他!”
兵卒中的弓箭手紛紛出手,亂箭紛飛。
再看李修,雙腳一蹬地,猛地身形向後滑出,不等身形停下,腰腹一發力,就地幾個打滾,躲進了兵卒之中,搶過一把彎弓,抽出一支羽箭,拉弓如滿月,引而不發,死死盯着樹梢。
樹上那人被兵卒的亂箭所止,隻射出最後那箭,不得不躲在樹後暫避。等着飛羽落空,猛地一探頭又是一支羽箭出手,目标還是李修。
李修舉弓一直等着他,樹枝一動的時候,手中的羽箭已經飛了出去,看似不是射人,而是奔着樹枝而去。
那人在樹上閃出身子正好是李修所射之處,他手中羽箭驚慌射出,身子一歪,李修那飛矢正中他的肩頭。
大亂,一團大亂!
李修顧不得許多,又搶過一支羽箭,這次引弓盯住了王子騰,略一猶豫,弓箭一轉,死死盯住了賢德貴妃賈元春。
“你......”
李修大喝:“再不見面,我殺了貴妃,看賈家還怎麽和你們一條心!王子騰,你不救你的外甥女嗎?賈敬,你不救你的大侄女嗎?”
賈元春氣的滿面潮紅,哆嗦着指着李修問問他真的敢否?
樹上那人此時哈哈大笑:“好一個李敦煌,我家王爺敗在你手裏真是不冤。這次先放過了你,日後再見時,定會還你一箭。”
“呸!你家忠順王爺自身難保,此時去面見聖駕苦苦哀求,或許還有一命,再晚點,等我破了此局,你家王爺就是義忠一般的模樣。”
“好說好說,來日再見。”那人哈哈大笑,竟不顧自己的傷勢,一隻手拉住一條早已藏好的繩索,借着樹梢反彈之勢,猶如飛鳥一般飄然而去,口中竟還笑道:“王子騰大人,我家王爺很快就要來了,他要将功贖罪,徹底除了聖上的心病。李敦煌,王爺恨你不死,那兩箭不過是個見面禮,請君笑納...”
支呀一聲,在那人的漸漸遠去的笑聲中,聖恩寺大門緩緩而開,一位缁衣老道,邁步而出。
李修終于松了一口氣,看來百官擋道終究是成了事,忠順殺心再大,也不敢屠盡朝中百官。
派人來殺自己,也是洩憤之舉,能殺就殺,殺不得就走,總要給自己一個教訓。
而賈敬,終于在賈元春“命危”之時,親身相見了。
這一局,自己赢了!
太上皇所依仗的不過是王子騰的京師大營和四王八公的聲威。
北靜王水溶就在不遠處圍着這裏,已經和太上背道而馳,而自己又逼得賈敬現身,隻要讓他跟着自己離去,王子騰也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手下還能留下多少人或未可知,八公家也少了甯榮兩家。
剩下的事麽,也該聖上亮出他的後手了,他自己解了聖恩寺前的刀兵,已經是盡力而爲!
王子騰臉色灰敗起來,李修所做的事,正是他的七寸。京營節度使本就該是賈敬的,因爲那原本是賈敬之父代化公的舊職,賈敬若不出家,就算承襲不得甯國公,就算如賈赦一般是個一等将軍,這京營節度、九門提督,也是他的。
心懷忐忑的去看在此處的手下,果然有幾位把總激動的喊出了聲:“可是将主當面?!”
賈敬此時,不複什麽全真模樣,忽然站直了身子,虎步而行,伸手撥開圍在賈元春面前的宮人,自己擋在了她的面前,瞪着李修,又看看坐在地上一身是土癡癡望着自己的賈惜春,心内長歎,一個王爺終老青燈,一個王爺首鼠兩端,真是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爲他人作嫁衣裳!
罷了,罷了!
自己引出來的禍端,還是自己了結了吧。她好不容易留給自己一個女兒,怎能不盡人父之責。
“李修李敦煌,放下弓箭吧,不用在老夫面前惺惺作态。不就是想釜底抽薪麽,老夫随你走一趟就是。”
轉回身對着寺廟深處說道:“應嘉兄,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敬,先行一步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