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熟人,哪怕畢星不在其中,彼此之間也都有着情面。不明狀況前,李修不欲翻臉,留着情分在或許能有轉機。
周身上下被搜了一個遍,捆住他雙手後,在他背後有個低低的聲音響起:“十二時隻餘其三,是對你洩火呢。”
李修腦筋急速轉起,又看了一眼萎靡在地的茜雪,忽然喊了起來:“她還沒死透!容臣給她救回來将功贖罪可好!”
李修心理清楚,最後那一下穿透,是茜雪自己撞上來的,他右手下意識的往回縮了縮,有個緩沖的力量,或許不至于造成内髒出血,也許有救也說不定。
賭一把,就賭那句話,十二時隻餘其三,賭皇上是來抓十二時辰活口的,結果他也沒抓好,最後一個可能是最好抓的卯兔,眼睜睜看着死在了自己手裏,大發脾氣下,扣自己一個滅口的名頭也是很有可能。
那就告訴皇上,先别着急抓我,或許我能救活卯兔呢,到時您想問什麽就問她,别冤枉我這個好人。
“哼哼!”皇上滿臉的冰霜狠狠的瞪了李修一眼,自己用甄寶玉布了一個局,假意要在刑部大獄中暗害了他,借以引出甄家的後手。
無論是太上、太妃還是義忠等等,隻要露頭就逃不掉自己的手心。
結果跳出來的是四王八公家的十二時辰。其中北靜王的殺手早已在李修入獄時死掉,而水溶遲遲沒有補缺外,就剩賈家這個小丫鬟不知因何事沒有去。
現在看來,她是來找誤打誤撞進來的李修去了。
而且!
天家最後那點子事,也被這個李修知道了,皇上自然是惱羞成怒。想抓的一個沒抓到,不想讓别人知道卻都漏了底,不沖李修發火是難消怒氣。
“朕有的是禦醫!用不着你這個滅口之人假惺惺的去救。把李修押在大獄中,聽候發落。”
又來?!
李修登時就急了眼,我好好的是來撈人的,不是什麽滅口,我也是被人算計的倒黴人。
“聖上,臣有話說。”
“不聽!”
皇上轉身就要走,李修急忙大喊起來:“不就是個人質皇子麽?真當他是什麽秦異人麽!誰敢拿江山社稷開玩笑,玩什麽禅讓雙日的把戲,大宋朝的例子還不夠的嗎!”
“混賬!”皇上怒喝了一聲:“自從你進京以來,倒買倒賣多少糧食回敦煌,朕念在你是爲了邊疆安穩,不與你計較罷了。可你呢?”用手指了指了大獄:“自從你踏進刑部大獄來,你數數死在你手上的有多少人?朕不罪責你,已經是對你法外開恩。你還敢狂悖不休,是真以爲朕舍不得殺你?!”
李修心裏一驚,目視已經走過來的天子,兩人四目相對了一刻,李修把頭一揚:“臣無罪!”
“押進大牢!”
李修被按下頭來押走,身後傳來天子的聲音:“傳禦醫,救活這個賤婢。”
垂頭喪氣的李修與天子背向而行,兜兜轉轉行到了大獄深處,四周空曠無比,一間無門無窗的房子,突兀的立在中間。
“你先進去等幾天,皇上消了氣,你就出來了不是。”
押送他的龍禁衛們,還給他寬着心,李修隻能苦笑一下謝過他們的好意:“幫我傳個話吧。”
“給誰?畢頭未必能求下情來。”
“不是他,是去趟榮國府,告訴林家诰命一聲,給我送些被褥吃喝總行的吧。”
龍禁衛們紛紛搖頭:“不成,規矩就是規矩。我們隻能囑咐裏面的衙役照顧一下,傳話給外面的事,你還是别想了。進去吧,裏面倒是不寂寞,有人陪着你。”
李修拱手謝過幾位朋友,信步走進了這間屋子,站在門口仔細打量了一番後,果然如自己心中所想一般,甄寶玉被綁成一團,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搖搖頭,感歎了一下,對甄寶玉拱手見禮:“時隔才兩日不見,你我竟然在這裏重逢,可見世事難料如棋局啊。甄兄,李修有禮了。”
甄寶玉癡癡呆呆好半天才認出了是李修,嘴裏嗬嗬作響,卻說不出話來。
李修走過去,捏住他的下巴,從他的嘴裏掏出一塊壓舌的漲塞,用他的衣襟擦了擦,揣進自己懷裏,找個塊稻草多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不言不語。
甄寶玉終于能說了話,厲聲喊了起來:“快跑!不要來救我!這裏有埋伏!”
李修怔了一下,滿是不屑地哈哈大笑起來。
“狗賊!你笑什麽!”甄寶玉很是不忿。自己在金陵時,可謂是第一公子。花團錦簇嫌香短,錦衣玉食厭不足;哪裏受過這份屈辱與痛楚。
他被九門提督府的兵卒帶走後,先被安置在府衙中,本想速速離開京城回金陵,可王子騰對他來了個不聞不見,想走他也走不成。
沒過多久,也就是李修在賈家替薛家洗脫罪名後,幾名龍禁衛帶走了自己,扔進這處房子裏,再無消息。
是夜,有人前來打探,是位自稱賈家奴婢的女子,送來些吃食,告訴他要稍安勿躁,自有人會來搭救與他。
沒想到今天早上,自己被一夥蒙面的人捆住就要帶走,爲防他亂喊,還給他嘴裏塞進一塊壓舌。
剛出屋門沒多遠,一夥人沖上來開始與蒙面人厮殺,喊殺聲不論多大,都驚動不了大獄半分,那時甄寶玉就判斷出自己是被當做了魚餌來釣魚。
苦于說不出話來,隻能眼睜睜看着那夥人或傷或死,盡數被蒙面人斬殺。
他自己再是聰明過人,也不曾見過這種當面厮殺的場景,直到李修被押進來後,他才慢慢的回過神來,喊出了一直想喊的那句話,不要救我,這是陷阱。不料,又被最可惡的李修嘲笑。
甄寶玉怒喝:“你笑什麽!!!你個狗賊!我甄家與你誓不兩立!”
李修翻了個身,不去理他,任由他歇斯底裏的發洩一通。等他嗓子都喊啞了後,才慢悠悠轉回了身,站起來走到甄寶玉身邊,脫下一支鞋來,認真的說道:“甄兄,你方才罵了我七十三句,我都給你數着呢。這樣好不好,我打你七十三下,就當扯平了。”
“呸!”甄寶玉啐了李修一口,剛想再罵,就覺得臉上一疼,無法置信的瞪着李修問道:“你拿鞋底子抽我嘴巴?”
“然也。”李修點點頭,還晃了晃自己的靴子:“你罵的痛快時,在下可未阻攔你半句。如今麽,該是在下還回來的時候了,望兄也有我的雅量,伸臉過來莫有怨言。”
“我不...唉喲!”
“啪!”
“你該死!”
“啪!”
“你...”
“啪啪啪!”
片刻過後,李修呼呼直喘的看着面色紅潤的甄寶玉,手腳無力的坐回了自己的稻草中:“甄兄,先到這裏吧,我腹中無食,當不得如此的出力。明天再來好不好?”
甄寶玉嘴裏沒了壓舌塞,也說不出句話來。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
而李修不僅打他的臉,還是用的鞋底去打。似這般的羞辱,實在是讓鳳凰一般的甄寶玉心碎成渣,整個人猶如失了魂魄一般,癡癡的盯着李修,不知該如何自處。
李修則坐在地上先把那隻靴子穿好,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沖外面喊了起來:“皇帝可不能不差餓兵!有什麽吃的喝的,都給我送進來,吃飽喝足後,我才能辦差!”
“什麽差?”
扭臉看看問話的甄寶玉,李修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繼續挖坑等人來救你啊。”
甄寶玉眼神終于恢複些清明,不解的問道:“不是都被人殺死了嗎,怎能還會有人來救我?”
李修搖搖手指:“這就叫做回馬槍。都以爲皇上上了當的時候,就是他們真正出手的時候。所以我這個倒黴蛋,才被發落到你身邊,等着和他們做過一場。”
“你...你就這麽直白的告訴了我?”甄寶玉呲了一下牙,說話有些漏風,半邊臉還真是疼的很,牙都松了好幾顆。
李修盤着腿坐好,伸出手指頭給他一一解釋:“你姐姐隻要還在後宮裏,就一定會有人前來救你;而且,還要有人比皇上更想殺了你;嗯...我算算啊,或許也有人想渾水摸魚一把,挑撥一下父子關系也說不定。”
話音未落,沒門扇的大門外,傳來一陣咳嗽聲:“多嘴,用得着你來說?!”
李修掃了一眼門外,不屑的回話:“不告訴他實情,怎麽能讓他配合行事?甄兄,事到如今實不相瞞,你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想殺的你人多,能救你的隻我一個,可我還偏偏不想救,告訴你了實情,也是不想你做個枉死的鬼。”
門外沒了聲音,甄寶玉一翻身躺進了稻草堆裏,閉目想着自己的心事。李修見狀也不想再去刺激他,自己也伸展開身子休息起來。
腦海裏又過了一遍他和皇上之間的隐喻,天子被對手用丢卒保車之法打了臉,無奈回宮時,恰逢李修被對手引入了局,茜雪幹脆做了死間,要在皇上面前釘死李修滅口。
而天子生氣歸生氣,也發現了對手最大的一處漏洞,他們以爲李修不知道義忠的事,故意的讓茜雪挑破,制造謎團出來引李修出手。
可李修是知道義忠的人,不僅知道事,還知道那人現在的地方。所以天子将計就計,直接把李修派在了甄寶玉身邊,繼續的釣魚。
至于李修死不死,天子認爲,禍害能活千年。
所以李修心心念念的要回到敦煌去,就是要遠離中原這場是非,躲得遠遠的準備看熱鬧,半點不想摻和進來。
能告訴皇上消息,已經是盡了人臣的本分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茜雪說出來個大皇子!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裝睡覺的甄寶玉之父,甄應嘉!
一切的一切,開端就在甄士隐的身份中,天下相貌相同的豈止是甄、賈寶玉。還有甄家真正的嫡長子甄士隐與太上嫡長子“甄應嘉”。
十六年前金陵血戰,大皇子藏身在姑蘇城外,準備給義忠來個出其不意攻破他的老巢,卻不料當今出手,欲借義忠太子的刀,一并廢掉兄長。
于是甄英蓮被拐,仁清巷被燒,甄士隐出家的種種事端,一一上演。
那時的“甄士隐”隻能破家而出逃亡他鄉,在當今人馬追殺下,被迫與同樣逃亡的義忠太子聯手,造成了被義忠脅迫的假象。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重返中原。
太上繼位後苦苦尋找了多年,幾下江南,爲的是想多看幾眼與“甄士隐”面貌相同的甄應嘉,也未嘗沒動過李代桃僵的心思,終因血脈不同而棄之。
沒想到“甄士隐”在義忠廢太子的幫助下,于三年前重返中原,直入金陵,替代了甄應嘉,聯系上了已經退位的太上皇,準備在江南暗中起事,形成南北分治。
甄家對掉包家主一事,不僅沒有怨言,反而多方奔走,爲他搖旗。說到底還是想有個從龍之功。
恰恰是甄家的反常,讓當時的江南鹽道林如海有了警覺,這也是林家被害家破人亡的主因。
甄應嘉在知道了林黛玉重立林家于京城的消息後,先是派甄玉嬛進京分當今的心神,再派甄寶玉前來結交賈府等人,最後幹脆自己扮成甄士隐,假意尋親,住進了林家。
這一切,甄寶玉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他怕有人來救,又盼着有人來救,直到見了李修後,更是心急如焚。生怕李修看破了甄應嘉的行藏,那可就一生功業一旦抛。
心内焦慮多時,忍不住偷偷看了李修一眼。
李修哪知道甄應嘉就是大皇子,更不知道現在住在林家的甄士隐就是甄應嘉。他一直在想,到底是誰洩露了自己的行蹤?我可是一早才定下來刑部接薛蟠回家的主意,除了有數的幾個人外,根本沒人知道我要進京做什麽呀,怎麽茜雪就那麽準的等着自己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