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回去告訴了黛玉此事，黛玉請李纨、王熙鳳兩位有着管家經驗的嫂子一起來商議。寶钗自然要跟着旁聽。</p>
李修給的章程很是新奇，換言之，他要将生産資料下放到将要到來的農戶手裏。由他們決定養殖和播種，而報酬則是與黛玉這個主家比例分配。</p>
黛玉要扣除向朝廷納糧後，計算自己的得失。</p>
好處是很可能平白多了許多可以抵稅的出處，比如說飼養雞鴨魚這一項，産出的肉蛋，每月可有不少。</p>
王熙鳳聽了這些章程，若有所思。</p>
李纨敦敦教導着黛玉：“我兄弟的法子，聞所未聞。要是看着好處嗎，倒是不怕佃戶們不幹活。你看，所有的開銷你先墊付了，隻是不給他們工錢。他們要是想掙錢呢，就要好好的給你種地養殖。換句話說，掙多掙少就看他們自己的了。你呢，隻要把一年所有要繳納的稅款預備出來，再算上種子、工具，還要留夠口糧給他們。最後年底時，你才知道自己掙了多少，按着約定的分成分給他們，都能過個樂呵年。”</p>
王熙鳳忽然說道：“不用到年底。我給你們算一筆賬。咱們府上每個月的活雞活鴨活魚的采購，就要五十兩銀子；一年算下來就是...”</p>
“六百兩。”寶钗給出了數目。</p>
“對！”王熙鳳一拍大腿：“林妹妹的田莊裏要是能養着這些，這六百兩就進了你的口袋。”</p>
黛玉很是奇怪：“你們的莊子裏不養着這些麽？”</p>
王熙鳳哼了一下：“我們？我們哪管得了莊子。隻是等着種什麽吃什麽吧！”</p>
李纨也是點點頭，寶钗給黛玉解惑：“都被管家們管着呢，要不，誰費心的去管種什麽，養什麽。隻是每月對下帳頭開份工錢吧。”</p>
林黛玉呃的一聲，明白了過來。</p>
她們都是主子，還是高高在上的權貴媳婦、小姐。怎麽會去問稼禾這等事，交給管家後，隻管着吃喝玩樂即可，反正想要的就能有，自然不會再去費心費力。</p>
再換個過子想，管家們隻要伺候好她們，也是可以對下予取予求，最後吃不飽的反而是種地的佃戶。</p>
黛玉想透了這點，也明白了李修的深意，沒了管家這麽個差事，姑且稱作“佃戶”的農人們，自然就能盡心盡力的耕作，這塊他們與自己共有的田地。</p>
雖然還稱不上耕者有其田，但這個法子卻很好的解決了土地的屬性。把土地一分爲二，土地歸屬還是主家的；而土地産出有一部分将是種地人的所有。</p>
“果然是大仁大義之舉，我林黛玉雖是女流，也不遑多讓的。大嫂子，請您安排一下，我要與他見上一見。”</p>
“我也要見見他！”</p>
李纨皺眉瞅着王熙鳳：“你個小媳婦家家的，見外男做什麽？”</p>
“我.....他才多大，比寶玉大不了多少，我怎麽就見不得了。别扯沒用的，你弟弟我是見定了，我還有事問他呢。”</p>
“他才十六，你都二十二了。老牛見着嫩草，還有不吃的？”</p>
黛玉和寶钗哏哏哏的笑着喘不過氣，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說鳳嫂子老呢。</p>
王熙鳳的相貌在賈府一衆姑娘裏比，都不會輸給任何人。正值青春璀璨年華，又腹有謀略，大權在握，更給她添了幾分英氣。</p>
遠遠的看過去，真是如鳳凰妃子降塵世一般，煌煌豔麗氣派超凡。</p>
現在被人說成了老牛，怎麽能不惹薛、林二位笑的失态。</p>
熙鳳斜睨着丹鳳眼，連連冷笑：“那更要見見了，沒聽過牛嚼牡丹嗎？來來來，讓我瞧瞧李家的牡丹花長什麽樣，值不值得我這頭老牛嚼得。”</p>
李纨沒了脾氣，也隻能由着她：“行行行，我可先說好，我兄弟可不是寶玉那樣的人物，他要是言語間冒犯了你，你可得忍着。”</p>
這件事，王熙鳳倒是不跟李纨計較，李修做過什麽，她大概的知道一些，比如他是一路殺出來逃得的命，心裏知道肯定不是寶玉那樣溫順的孩子。</p>
李修自然不知道王熙鳳還把他當做孩子看，所以他一進屋，就迎着了一道驚異的目光，讓他甚是尴尬。</p>
王熙鳳眼裏的李修，身高八尺有餘，濃眉大眼，隆鼻闊嘴，肩寬腰窄，進門往那裏一站，哪裏是個孩子，分明是個昂然丈夫。</p>
莫說什麽賈寶玉，就是自己丈夫賈琏和他站在一起，也要矮着一頭，虛着五分。</p>
李纨暗笑她，見慣了賈府虛浮的子弟，猛地一見世間真正的男兒，你個鳳辣子也不敢辣了吧。</p>
“修弟，來，見過賈家的嫂子。她就是榮國府的管家娘子，賈琏賈同知的正妻。”</p>
李修躬身施禮，王熙鳳站起身福身回禮。</p>
李修不再多看她，驚豔一下，足矣。</p>
目光掃過這間屋，隻有族姐和這位嫂子，不見那位吐的姑娘，很是不解。我約的是林家姑娘啊，賈家的管家娘子見我做什麽？</p>
李纨瞧見了弟弟疑問的目光，語态溫柔的訓誡着他：“兄弟先請坐，姐姐有話要對你說。今天這事，你可是辦的莽撞了。”</p>
李修哪裏還敢坐，雙手攏在腹前，躬身聽訓。</p>
“林家也是列候之家，傳承到林家女這裏，已經是第六代，家學淵源自不必說了。怎可欺負她年小，直要登堂入室的相見呢。要知道她不僅姓林，母家還是榮國公府。弟弟啊，你要想的清楚，真是要見上一見得麽？”</p>
裏屋聽得仔細，寶钗直歎：“瞧着大嫂子平日裏深居簡出，不知内情的還以爲是根枯木一般。今日我方知，人家竟是一株臘梅，不到嚴寒時節，見不到她的綻放。家學淵源四個字給她才合适。”</p>
黛玉捅捅寶钗的臉蛋：“你也不差，天天藏拙，藏得面皮都光滑了許多。”</p>
外面有李修，寶钗不敢造次，瞪着黛玉，不許她再動手。</p>
黛玉說她一聲無趣，自己也做好了随時出去的準備。</p>
李纨一邊說，一邊把眼神瞟向裏屋，讓李修知道林家女在裏屋藏着，你可要好好的說。</p>
李修心領神會，口稱族姐，實則是對着裏屋說道：“修欲見林家女，不是爲了暗窺女容，更不是爲了挾恩求報，實在是有要緊事要與她說。既然族姐見問，又有賈同知正妻在側，修在此細說分明亦可。”</p>
雪雁捧着一杯茶進來，請他坐下說話，暗中挑挑眼眉，意思是你盡管的說。</p>
有着族姐示意在前，又有雪雁傳意在後，李修心裏更是有了十足的把握。</p>
穩穩的坐下，娓娓道來：“先說莊園的來龍去脈，族姐也是身處後宅的人，道聽途說間，難免有些出入。我給族姐和這位嫂夫人并主家，說個詳細。</p>
原本着，聖上封個林家女诰命，大有深意；故林海大人乃是太上舊臣，畢竟新皇登基隻有三年，沒那麽多肱骨臣子，借用一下林大人的追封，收一下如這般老臣的心，實在是情理之中。所以，賈府的老太君百般的推脫，讓修看不明白了，如此的不願和新君站在一起，又爲何在宮裏還要有個女兒呢？”</p>
王熙鳳笑吟吟的答話：“李家兄弟，你隻需知道是有人不配就好了，賈家不敢也不能和聖上唱反調的。”</p>
李修目光一搭王熙鳳那略帶嘲諷的眼神，便不再糾纏這個問題：“不論如何吧，退了一次旨後才有的這個田莊。不管田莊被多少人觊觎，又要面對多少人的刁難，萬萬不能舍了不要。否則，就是抗旨。”</p>
王熙鳳明白了李修爲何對驸馬府那麽的不客氣，黛玉也懂了李修又一次替她出了頭。</p>
姐姐李纨不禁心裏嘀咕，弟弟這麽幾次三番的替林家出頭，想來也是有順着新皇心思的意思。不愧是一宗之主，看得就是遠，站的就是快。</p>
隻是...李纨扭頭看看裏屋，弟弟啊，你讓林家姑娘怎麽去做，才能回了這份人情，你可有想過？她不是男兒，她是個世間絕無僅有的女兒。</p>
娶了吧，姐姐給你做主了！寶钗咱們不想了，小氣的樣子，患得患失的性子，不爽快。</p>
李修哪知道族姐的心思，要是知道了，他能落荒而逃。一宗的人等着自己有個名堂回去續命呢，他不做個縣令，可就丢了一塊祖宗之地。</p>
娶媳婦？</p>
那隻會拖累我的腳步。</p>
“如上所言，這塊田莊不僅要牢牢的拿在手裏，還要經營的好才是。林家女經營的越好，越能契合聖上的心意。這不單單是個田莊了，這也是世家中，第一個領取封賞并能善待的例子。”</p>
王熙鳳深感無助的看向李纨，你弟弟怎麽那麽多心眼？合着林妹妹經營不好這個莊子還不行了？</p>
李修說了最後一句話，解釋清楚了爲什麽非要見林家女不可。</p>
“可是，林家世妹，畢竟還要養在深閨，怎能面對這一局面呢？托付一二管家，看着是個取巧的法子。但壞事往往壞在這些依附着主家作威作福的人身上。而且，修也有心要嘗試一番新的舉措。不得到林家世妹當面的首肯，修怎敢造次。”</p>
說完這些話，李修端起茶來，慢慢的飲了一口。</p>
咦？</p>
竟然是明前！</p>
雪雁在他身後站着，小聲的問他：“好喝吧，我們姑娘的私貨。”</p>
李修好笑，認識一個肯偷主子茶葉給你喝的丫鬟，有趣，有趣。</p>
李纨沒說話，王熙鳳也不張口。此時，此事，就要等着藏在裏屋的林黛玉決斷。</p>
因爲李修說的明白，關乎着林家要在朝堂面前做一番表率，就是賈府老太太來了，也得問黛玉一聲可否。</p>
屋子裏靜了片刻，忽然一個李修熟悉的女兒聲響起，讓捧着茶杯喝茶的李修，險些灑了茶水。</p>
“李家世兄，林家女有禮了。”</p>
“啊？你...”</p>
屋裏的人不等他再說什麽，直接的問他一事：“李世兄，隴西李家可還有結盟約的世家？”</p>
李修放下茶杯，站起身叉手說道：“隴西與關中各家，至今尚有盟約。”</p>
林黛玉在裏屋，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事到如今，若想林家還能爲世人所知，若想林家不在自己身上斷了傳承，非如此，不可行之！父親在天有靈，必會對女兒這番作爲贊同的吧。”</p>
“李家世兄，姑蘇林家，乃是下邳堂九牧林家留在姑蘇的宗脈。自唐開宗，至今也有近千年矣。”</p>
薛寶钗面如土色，王熙鳳目瞪口呆。</p>
李纨趕緊起身，李修拱手問道：“可是殷商比幹之子苗裔的九牧林家麽？”</p>
林黛玉紅了眼眶說道：“正是周武王賜姓的郴。”</p>
李纨、李修姐弟拜之；紫鵑挑開門簾，黛玉在内回禮。</p>
殷比幹夫人避難長林之山，躲過纣王的追殺，生子名堅。武王伐纣功成後，特意的尋到比幹後人，賜姓郴。意爲林中生子。</p>
千年風霜，郴改爲林，南遷浙、閩等地，林如海祖上就是留在姑蘇的九牧堂族人。</p>
林黛玉福身不起，繼續言道：“今有林家女黛玉，向隴西李家求援，欲與隴西李家結歃血之盟，林家獻上九牧堂印，李家可盡取林家之物。”</p>
李纨、李修驚愕萬分，萬萬沒想到，林家黛玉把一姓的堂印拿出來，要結一個歃血之盟。</p>
若是李修拿了這方印，那麽林家的事，就是他的事，就是敦煌宗李家的事。</p>
一方印，代表着一個千年之姓的傳承；沒了就是沒了，再有多少姓林的，也和林堅沒有任何關系。</p>
李纨過去扶起林黛玉，給她擦着淚珠兒，口裏不住的埋怨：“傻孩子，這是你們家的香火，萬萬不可輕易的交出去。不用如此的，嫂子讓他盡心的幫你就是了。”</p>
黛玉大着膽子擡起頭來，一雙似嗔非嗔含情目，一張清麗脫俗芙蓉面，出現在了李修面前。</p>
李修隻覺得口幹舌結，心跳加速，許久未曾出現的聲音痛苦的嘶吼着：答應她，答應她！</p>
你怎麽了？</p>
心裏的聲音斷斷續續：我快扛不住一個世界的反噬之力了，你要快，要快！沒有她的醒悟前世，你我終将要灰飛煙滅！</p>
她要怎麽才能醒悟？</p>
再沒有了聲息。</p>
李纨咳嗽一聲，驚醒了發呆的李修。</p>
王熙鳳更是似笑非笑的說話：“這就看傻了？剛才看我時，不是還非禮勿視的嗎？怎麽？她就比我那麽好看？”</p>
李修羞慚的扭頭看向王熙鳳，說了一句讓屋子裏所有的人，不知所措的一句話：“她...我是見過的。”</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