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權趕到榮喜堂時,梅翰林已經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了。</p>
賈母深谙朝堂規矩,用的法子也巧。先請丁憂,再請奪情。用的是黛玉年幼又是孤女,如何能自己在姑蘇老家守陵。多有不便不說,三年後黛玉正好十六,婚事都要提前預定,她去丁憂,怎麽能談婚論嫁,等她除服了再談,有些晚了。</p>
人倫大事,聖上也要酌情,總不能姑娘成了孤女,還要成了大女,真要是嫁不出去,朝堂和聖上管不管?</p>
梅翰林實在沒想到賈母是要奪情,我們不要命婦的賞賜還不行嗎?就當一個民女安生等着嫁人,又有何不可呢?</p>
正手足無措時,戴權哈哈笑了兩聲,從門外走了進來。</p>
“老诰命,聖上口含天憲,焉能朝令夕改?人情是人情,聖意是聖意。要是人情能左了聖意,天下哪裏不是人情?”</p>
随着話音,戴權在龍禁衛和小黃門的拱衛下,昂然而入,沖着先帝禦賜的《榮喜堂》匾額躬身施禮。</p>
賈赦和賈政兄弟倆,急忙接了出來。心裏也是吃驚,他是何時來的?</p>
宣旨也是有講的。</p>
朝堂上拟的聖旨,稱爲明旨,要點六部九卿中一人去宣。意爲滿朝文武皆知并無異議。</p>
若是在後宮内皇上自己拟的旨,也分诏禦和制禦。</p>
似戴權這等的總管,能讓他去宣旨的人家可不多,而且,去了就是诏禦,那可都是大事。</p>
所以戴權冷不丁的出現在賈府内,賈赦和賈政心裏都慌。</p>
賈母目光閃爍,心裏盤算着戴權來的意思。她不讓黛玉要宜人的身份,确實是爲了寶貝孫子賈寶玉着想。</p>
看着黛玉無依無靠是挺可憐,可有一件事,是她不能放手讓黛玉自己去活的理由。林如海變賣祖産的所得,可不止二百萬兩。是整整三百萬兩。</p>
四代列候,官最小的林如海都是個巡鹽道,不用自己貪墨什麽,外面送的就夠攢下一份幾代吃喝不愁的家業。</p>
事實也是如此,托付給賈府的嫁妝,就有數十萬之财,其中賈敏的嫁妝是原封不動的送回來外,還有各莊園、鋪子的生息。都是賈敏一手經辦,指明了給自己女兒留下。</p>
林如海賣的是自己家祖産,可這些是當娘的用自己嫁妝錢添置的産業,林如海怎麽舍得去賣。</p>
所以說,外面看着林黛玉什麽都沒了,要指着賈府養活。内裏卻是依然是個能錦衣玉食的世家女。</p>
賈母怎麽舍得黛玉啊,疼“她”還來不及呢,讓她走了可還行,那不是人财兩空了嗎!</p>
“見過老诰命。”</p>
“總管不必多禮。還請恕我家招待不周。”</p>
戴權明白這是在挑他的禮,臉上帶着笑分說了一下:“咱家是來探監的,所以未曾通報貴府。看着貴府能優容聖上軟禁之人,聖上知道後,必定是龍心甚慰。”</p>
賈母不置可否,現在幾家合在一起謀求禦馬監的生意,正是關系緊密的時候,不能因小失大。</p>
命人給看了座,也請梅翰林喝茶,關上了榮喜堂大門,隻留下一個林黛玉在屋裏,等着他們商談的結果。</p>
梅翰林當先發問:“老诰命,這是對女兒家好的事,如何就不允呢?三年後不過十六,憑着命婦的身份,進哪家門不得供着她,還怕什麽嫁不出去?您若是同意,我有心與府上連個姻可好。我家兒子年方十五,等她三年卻是正好。”</p>
一席話把賈母給問住了,甭管梅翰林的話是真是假,自己再拿黛玉嫁不出去的理由說話,怕是站不住了腳。</p>
戴權咳嗽一聲:“梅大人,你家兒子要娶幾家媳婦?不是早有婚約了嗎?”</p>
梅翰林面不改色:“怎麽能和林家女相比。林姑娘,進門你爲大婦,分門别過由得你掌家如何?”</p>
黛玉低着頭小聲的說了一句話:“壞人姻緣,非是正理,不能爲也。”</p>
梅翰林被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p>
賈母趁機說道:“我這個外孫女,是我最疼的一個女孩。她的婚事,必要我仔細相看了才行。”</p>
戴權明捧實貶的跟了一句:“看出疼來了,要不然也不會不忍心她獨自一個人回鄉,連多少女子夢寐所求的诰命都不要了。”</p>
賈母自然有話說:“我家的女孩,自有國公府的照應,要不要诰命的吧。”</p>
戴權哈哈一笑:“聽您這麽一說,咱家可就放心了。正好有一件事不知道如何開口呢,您老既然這麽有心,咱家也敢張嘴說道一二。”</p>
賈母心生警惕,問他何事。</p>
戴權笑嘻嘻的說起賈蓉的事來:“先前忙活着幾家的事,就把他給忘了。他可是死了發妻的,按制也要服喪百日。一日夫妻百日恩麽,規矩就是如此,要是不辦的話,朝中那些道學先生,怕是不會放過貴府。”</p>
賈母心中恐懼起來,梅翰林卻笑逐顔開。</p>
戴權繼續言道:“府上不比别家,文武都占着呢,要是不按這個辦,恐對存周公不利。這樣吧,賈蓉先除了職,在家待一段時間。日後出來了,我再給他尋個缺。恩侯和存周兩位大人呢,上個折子請罪,教養不嚴總是有的。”</p>
賈赦疑惑了一下:“一個孫子輩的孩子,還能牽扯到叔爺身上?”</p>
賈政很是緊張的等着戴權解惑。</p>
戴權給賈赦解惑:“恩侯啊,要沒有林家女不奉旨這事,許是大家能裝着看不見。可現在這情狀,不一會兒就能滿京城知道了消息,還能瞞過誰?與其等着禦史彈劾,還不如自己請罪。”</p>
不奉旨或是說封旨退還,都是要在朝上過明路的。發酵快的話,真能在下午朝時,拿出來說說的。</p>
李修不如戴權對朝堂理解的透,也不知道賈母最在乎的是什麽。</p>
兌掉一個甯府的賈蓉,賈母興許連眼都不眨一下,順勢還能以教子無方的借口,拿掉賈珍的族長的位子。</p>
可要是關系到賈赦和賈政,尤其是賈政身上的話,賈母絕對會死保自己的小兒子。</p>
“能是個什麽罪過?”賈政問出了他關心的問題。</p>
戴權偏不說,請着梅翰林給這兩位不上朝的子弟解釋解釋。</p>
梅翰林沉吟了一下說道:“半年前,禮部的周大人家裏就出過類似的事,罰了他半年的俸祿。”</p>
賈母等人舒了口氣。</p>
戴權嘿嘿笑起來:“那是對外有個交代。他家宮裏也有個女兒在,生生的丢了妃位,現在還是個貴人苦熬着呢。”</p>
賈母等人連呼吸都摒住了,這還了得!賈家如今最大的依仗就是宮裏的賢妃,要是她有個閃失,百悔莫恕!</p>
梅翰林倒是老實:“原來如此啊。我說怎地輕易放過了他家呢,原來是罰了後宮。那貴府更要慎重了。”</p>
賈母第一時間看向一直低頭站着的林黛玉,爲了她的事,要是牽連到了宮裏,那是絕對的不行。</p>
“林丫頭~~~”</p>
老太太的一聲哀呼,擊碎了黛玉的心房。</p>
心裏長歎一聲罷了!</p>
爲了一個命婦,不值當的把外祖家搞得如此狼狽不堪。</p>
她心裏清楚外祖母的心思,一心想把自己留給表哥賈寶玉。</p>
可如今,她哪有這個心思。就算說是青梅竹馬,那也還有一個湘雲妹妹呢,她和寶玉襁褓之中就認識了。要是自己不來的話,寶二奶奶的位子,就是她了吧。</p>
又想起薛寶钗,那是寶玉親娘最屬意的人,自己這身子骨,入不了她的眼。</p>
既如此,自己本無心,何不趁機斷了外祖母的念想,成全了賈家呢。畢竟還要依靠着外祖家過活呢。否則自己一個孤女,怎麽能在外面活的下去。</p>
想到這裏的林黛玉,緩緩的擡起頭來,目視廳中的所有人,輕輕的開口言道:“兩位大人榮禀。民女自幼也讀過幾本書,深知孝道大于天。爲父守喪是盡孝,爲外祖家盡心也是孝,尊皇命而不韪更是孝。三層孝義在前,民女怎能隻顧自己的尊榮,而置孝于不顧。那豈不成了不孝之人。還有何面目接受朝廷的眷顧。</p>
還請二位大人回禀聖上,林家世受皇恩,雖隻剩一女,然報國之心不減。我有外祖家接濟衣食,以較尋常百姓家的女兒幸甚多矣。聖上并百官不必以民女爲念,天下承平,不勞父兄親人征戰,才是給天下女人最大的恩典。</p>
民女鬥膽請辭冊封,不是對皇命不尊,對君父不孝,乃是請聖上将此等殊榮化爲春雨,遍灑天下女兒。”</p>
說道這裏,黛玉雙膝跪下,泣聲說道:“準我四時拜祭父母,民女就感恩戴德矣!”</p>
賈母呼一聲我的玉兒呀,也是潸然淚下。</p>
戴權和梅翰林相互看了看,站起身沖着黛玉一揖。</p>
“林家有女,大義爲先。不墜林家祖上門風。”</p>
戴權等梅翰林誇完之後,伸手拿回了那道聖旨,感慨的對她說道:“小娘子如此的深明大義,咱家又怎麽能苦苦的相逼呢。既然如此,我代你退還這道旨意吧。”</p>
黛玉拜謝,戴權連忙阻住:“也是有緣,讓我見識了一位奇女子。嘿嘿,咱家可以削削自以爲是某人的面皮了。老诰命并二位賈大人,咱家告辭。”</p>
不等他們相送,示意梅翰林一同出了榮喜堂。</p>
林黛玉這是把違旨的罪過,自己給抗在了肩上。可以說是,一人救一府。</p>
出了榮國府的正門,薛蟠在門外苦苦的等候,見了戴權後,塌着腰上來要說話。</p>
戴權示意護衛放他過來,薛蟠弓着身子低低的聲音說道:“李修說他有辦法讓聖上再賞一次,而且是絕無拒絕的道理。”</p>
“他怎麽知道的?”</p>
薛蟠一臉的壞笑:“他們家夫人故意洩露的口風,不喜歡這姑娘做兒媳婦。想趁早打發她離了榮國府。”</p>
戴權呸了一口:“都說宮中深似海,我看這些人家的後宅,也都是有本事的很。說吧,李修有什麽主意能幫小娘子脫了責罰。”</p>
按規矩說,林黛玉是違旨,縱有千般道理,也難逃罪責。不過就是看聖上責罰的輕重罷了。</p>
薛蟠笑嘻嘻的掏出一張紙來,塞給了戴權:“您老人家看看這個就知道了。”</p>
戴權展開一看,啐了一口薛蟠:“呸!他就是個居心叵測的壞種!有這東西早不拿出來,咱家早就發...。滾吧!咱家心裏有數。”</p>
薛蟠在賈府衆人不解的眼神中,恭送欽差一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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