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即起，打掃庭除。</p>
卯時二刻，賈母小院裏已經站滿了請安的頭層主子們。</p>
邢、王兩位夫人并做客的薛姨媽站在回廊挨着門口的位子，相互的點頭示意，聊起來今天要回請的賓客。</p>
王夫人難得的跟邢夫人客氣着，因爲今天還要依仗邢夫人的诰命身份陪客，賈母不會出席的話，阖府身份最高的就是她了。</p>
薛姨媽這樣皇商的身份，反而尴尬，隻能用王夫人的妹妹這層關系見各家的诰命。</p>
三春因爲住着近，是最早起來等在院子裏的，身邊各帶着兩個大丫鬟，一群人先過去和夫人們見禮。</p>
寶钗領着莺兒随她們一起。</p>
賈家的規矩還是很大，早起都要來給賈母先請安。散了後，姑娘們要等一等，等兩位夫人各自回去了，再去依次給兩位夫人請安。</p>
這是女眷們每天的必修，一點都不能錯，人也不能少。要的就是早睡早起，緊守女德。</p>
至于男人們麽，賈赦和賈政等人都要在辰時過來請安，那時早飯已過，兄弟兩個要問問母親一天的安排。</p>
阖府上下能睡懶覺到辰時才起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賈母，一個是睡在賈母套間暖閣的賈寶玉。</p>
也就是林黛玉還沒回來，她是住在套間外面碧紗櫥裏的姑娘，甭管那兩位醒沒醒，她都要小心翼翼的爬起來，出門在院子裏和三春一起等着。</p>
姑娘們湊在一起也小聲的聊着話題，今天史家的姑娘史湘雲要跟着她嬸子一起過來，到時候，她們又可以湊在一處熱鬧熱鬧了。</p>
寶钗和她們說笑幾句後，假意的問着探春：“環兄弟呢？往日他可來的不晚，今天怎麽沒見到他。”</p>
探春急忙看向院子外，賈環不受待見是真的，可不能缺了請安的禮。否則可是大過。</p>
彩雲和金钏今天陪着王夫人來的，一雙眼睛随時注意着衆人，聽寶钗問賈環，又見探春往外張望，小碎步趕過來，拉着探春小聲的告訴了她：“先别找了。老爺和他說話呢，等會他和老爺一起過來。”</p>
探春不由得緊張起來，生怕弟弟惹了老爺生氣。</p>
寶钗卻笑了起來：“那可要恭喜三妹妹了，環兄弟必是有了好事，否則姨丈也不會大清早的找他說事。安穩等着，不會錯。”</p>
彩雲蠻有深意的跟寶钗取笑：“寶姑娘倒是能掐會算。不如再算一算林姑娘什麽時候回來，告訴屋裏那位小爺一聲，保管着他起了床。”</p>
三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都看着寶钗如何應答。</p>
沒法子，金玉良緣要搶木石姻緣的傳說，早就傳遍了全府，薛寶钗和林黛玉之間的争鬥，就是沒有也變成了有。</p>
要擱以往，寶钗或許回上一嘴。如今麽，寶钗笑得格外暢快：“我不算，又沒有個謝媒錢，我算他們做什麽？”</p>
咦？</p>
聽見這話的丫鬟們，都好奇的看了過來，寶姐姐這是轉了性子還是放下了争執？</p>
寶钗都不用去看她們，準知道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呢，笑吟吟的又說道：“不過，我倒是要給姐妹們提個醒，林妹妹回來要守服一年。府裏有着老太太，她也不好太過的，咱們呀倒是要幫她一把，随身的衣物首飾，能素着就素着。她心裏不舒服，我們也多擔待，這才是姐妹們的情誼呢。”</p>
迎春點頭贊歎：“必要你這個寶钗說出來才行，我有心卻無力，三妹妹四妹妹又不好多說，這事就依仗着你了。”</p>
探春和惜春也連連點頭，寶钗倒不推辭了：“承蒙姐妹們擡愛，那一會兒，我就去說說看。”</p>
丫鬟們也都暗暗點頭，寶姑娘到底是寶姑娘，大面上的事，沒見人家錯過。</p>
寶钗心内卻是另有他想，李修能爲友鬧喪，我也可以爲友守喪......</p>
門簾一挑，鴛鴦出來了，聲音不高不低的先給三位夫人請安：“給大太太，太太請安，給薛姨媽請安。老太太已經等着各位了，請夫人們進去，姑娘們也請進來吧。幾位嬸子們請稍等，大清早的勞煩嬸子們跑來一趟。”</p>
院子外面站着的是各家大管事的媳婦們，像賴大家的、林之孝家的、王善保家的、周瑞家的等等，她們是第二批請安的女眷。能進屋的沒幾個，大部分都是進了院子磕個頭，這已經是很有身份的事情了。</p>
好多人，連請安的資格都沒有呢，比如說---賈琮。</p>
三位夫人先進去，就跟隐身人一樣的珠大嫂子李纨，這才從遊廊角落裏站起身，帶着寶钗和三春進去請安。</p>
她手裏還拉着迷迷糊糊沒睡醒的賈蘭，八歲的孩子已經這樣早起請安了一年多。</p>
她們剛進去，院子外面忽然熱鬧起來，婆子們呼啦啦讓開了一條路，連聲的對風風火火前來的王熙鳳說着客氣話。</p>
王熙鳳一邊走一邊說道：“哎喲，差點是來晚了。嫂子們先等等我進去的，要不，老太太肯定要發落我個不是。”</p>
旁人隻得陪笑，不敢接話，也就是賴大家的逗她兩句：“想是夜裏想着琏二爺，起晚了吧？老太太不會爲這個責罰你去。”</p>
“哎喲嫂子，我想着他，琏二爺會想着我嗎？大清早的來了個小黃門，二爺又不在家，又不好先麻煩兩位老爺，我隻好和平兒跟着賴管家隔着屏風問人家的來意。嫂子别進去請安了，老爺過去見客了，趕緊前面安排人伺候着。我去跟老太太說一聲。”</p>
話音一落，人也到了門前，門簾挑起來，就聽着她笑着就進去說到：“我沒有來晚吧，老祖宗可不能怪我，我可是辦差去了。大清早的就不讓人安生，老祖宗可要給我個賞才是。”</p>
外面婆子們都咧嘴，這張嘴，死的也能說成活的，難怪老太太喜歡她呢。</p>
賴大家的不敢站着了，趕緊招呼幾個人往外走，來了小黃門，必定是宮裏的事，說不定是娘娘的事呢，可不敢耽擱。</p>
屋子裏她一來就笑聲不斷，賈母假意的惱她：“憑他來的是誰，你不來看我，就是不孝，該罰。”</p>
王熙鳳笑着過去先磕頭，然後賴在地上不起來：“罰我？那好，我認罰。我先把宮裏的人趕走，再回來領罰行不行？”</p>
一句宮裏來的，一下子讓衆人緊張起來，可看着王熙鳳的樣子，又不是什麽不好的事，都急躁起來，催着她趕緊說事。</p>
王夫人更是說她：“好孩子，别和老祖宗撒嬌了，快說什麽事？”</p>
王熙鳳偏還不說，喊着鴛鴦取家法：“夫人請稍等着，鴛鴦打了我才能說的。”</p>
“你這個潑猴！”賈母繃不住的笑了起來。</p>
寶钗等人也笑了出來，實在是這句太應景。</p>
“你把太太急壞了可怎麽行，先說什麽事，說的好了有賞。”</p>
随着賈母這句話，鴛鴦也順勢把她攙了起來，還給她撣了撣裙擺：“一早晨的就你鬧騰，吵醒了那位小爺，你去哄他。”</p>
轟的一聲屋子裏的人都笑了出來，寶玉迷迷瞪瞪的站在二門口不知所措。</p>
王熙鳳扭了一把鴛鴦的嘴：“你就逗他吧，等着襲人跟你算賬去。老祖宗、大太太、太太莫急，是好事。今早上我剛要過來請安，賴管家急忙忙的來找，說宮裏來了個小黃門。我一想，又不是總管什麽的，也就沒往裏面請兩位老爺，我和平兒就先出去見見。我這一見，你們猜，怎麽着？”</p>
探春最急：“是不是大姐姐有什麽消息？”</p>
王熙鳳一拍巴掌：“還是三妹妹機敏！昨日咱們娘娘封的妃，今日早朝時，就有了封号，已經過了朝堂，寫進了玉牒。你們猜，封的什麽号？”</p>
寶玉一聽這個來了精神，幾步走過來大聲說道：“姐姐這話可是難猜。宮裏妃位分六等二十四妃，難不成我們要猜二十四次才說的中。給老祖宗請安，給大太太請安，給姨媽請安，給太太請安。給諸位姊妹請安。”</p>
寶钗等人都站起身給寶玉回禮。</p>
賈母伸手要他過去，摟在懷裏問他睡醒了沒有，這才催問熙鳳：“别兜圈子了，快說說是幾等的，她們也好猜不是。”</p>
賈寶玉說的不錯，從庶三品到正二品，可是隔着六等，每等又有四人，共計二十四妃，不說等級可是難猜的很。</p>
衆人心裏都在盤算一本賬，元春是新晉的妃子，跳過了昭儀昭容，應該是文櫻婉容四妃之一，這是庶三品的位次。也符合其父賈政五品員外郎的身份。</p>
王熙鳳抿嘴笑着說道：“你們再也想不到，我剛開始也是不懂，幸好老爺及時趕了過去，我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麽多說道。”</p>
“快說快說！”</p>
“一等！”王熙鳳豎起一根手指頭原地轉了個圈給衆人看清楚。</p>
屋子裏的人都吸了一口氣，這也太...寵愛了吧。</p>
賈母都不淡定了：“鳳丫頭，這可當真？”</p>
“老祖宗，我怎麽敢拿這種事哄您。”</p>
“那...那...那是什麽？”</p>
寶玉還在低頭想着，寶钗給了答案：“一等四妃以賢良淑德四字封号，大姐姐久居鳳藻宮，論資曆論身份，排在一等也是應該。我想着，莫不是德妃？”</p>
她說完心裏都發慌，千萬不要是德妃和賢妃，那是皇上反諷賈家的封号。都說了賈家不孝，再給個賢或德，不是罵人還能是什麽。良妃最穩，淑妃最美，就看那位大姐姐是美色過人還是穩中求勝。</p>
大家夥都點點頭，懂不懂的都認爲寶钗說的對，賢良淑德，德妃排在最後，也是最有可能給的号。</p>
王熙鳳卻搖搖頭：“還是不中！乃是四妃之首的賢妃！”</p>
賈母就感覺一陣陣的頭暈，賈寶玉和鴛鴦趕緊扶住了她。</p>
王夫人的嘴都合不上了，邢夫人笑的更假了一些，薛姨媽則一片茫然。</p>
屋子裏跪倒一片，都給賈母道喜，院子外面也陸續知道了什麽事，琥珀幹脆挑起簾子請進來幾位有身份的，都喊着大喜，跪倒磕頭。</p>
三春來不及多想，笑着過去扶住兩位夫人，唯有薛寶钗心裏是一陣陣的冰涼。</p>
先是規矩不符，侍寝封妃可以一天之内就辦得妥，那是皇上的私事，一言而決就行。</p>
封号卻要朝堂議論一番，畢竟是正二品吃着朝廷俸祿的皇妃，哪有這般痛快的給字。</p>
不是婕妤、美人一般的随意，每個字都要有講，況且還要思量以後晉位的事宜。</p>
四妃之上是皇貴妃，到現在還空着那兩個位子呢，元春，哦不，是賢妃，驟然從鳳藻宮尚書女官的位置，竄到了四妃之首，還是以國公府嫡女的身份上位，代表着極有可能晉位貴妃。</p>
朝堂上下，是怎麽同意一個勳貴女，晉位貴妃的呢？外戚從來都是朝堂極爲防範的存在，百官又是怎麽一天之内就同意了這個封号？</p>
古怪，太古怪！</p>
寶钗壓制住心頭的煩躁，悄悄看向李纨。自己看不清的事情，不知道世家女的珠大嫂子會怎麽想？</p>
果然，李纨的嘴角奇怪的一咧，似是驚訝又似擔心。緊緊地按着賈蘭跪在地上不讓起來，身子卻微微發抖。</p>
寶钗心裏一動，悄悄過去蹲下身子拉起了賈蘭，沖着面色平靜的李纨微微一笑，趁着滿屋裏的歡騰，小聲的跟李纨說道：“珠大嫂子，我替我哥哥謝過您族中兄弟的相助。若是有機會，還是見一見的吧。”</p>
李纨好像聽不懂一般，笑着帶賈蘭站在了人群最後。</p>
薛寶钗不再跟過去，話說到就行，以後的事，還長遠着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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